夜間
假日夫妻 第9章(1)

結果,嚴浩然以為他已經在到家之前收拾好所有不愉快的情緒了,沒想到他累積的不滿,通通都在看見康若華放在門邊的行李時炸開。

「你要出差?」這行李當然不是放在門邊放好玩的。他知道她一向有提早收拾行李的習慣。

「呃?嗯。」尾隨在他後頭的康若華頓時有大難臨頭之感。她最近忙翻天,忘了告訴他了。

「什麼時間要走?」嚴浩然揚眉。

「明天。」

「明天?」這麼趕?她竟然連提也沒跟他提起。嚴浩然看起來更不高興了。

「對不起嘛,我不知道你今天會回來呀!」康若華兩手合十比在下巴,可憐兮兮地向嚴浩然道歉,「我想說去三天就回來了,只是帶新人去一趟香港,幾天而已,我本來想,我回來,你人可能都還在北京……」

嚴浩然銳利的長眸瞬間眯了起來。

帶新人去一趟香港?竟然連新人也一起?

一道吃飯不夠?一道加班不夠?就連出差也要一起?!

「對不起嘛……」康若華繼續向嚴浩然道歉。其實,她並不知道她為什麼道歉?她是去出差,又不是去玩,他也知道她常常需要出差呀!

她只是覺得,覺得嚴浩然從今天在辦公室里听見她介紹新人時臉就很臭……

反正,唔,她討厭吵架,只好不分青紅皂白地把一切都歸咎于自己,如果她沒答應婆婆介紹那個陳維新進公司,就什麼事情都沒了。

好討厭……今天好不容易才跟分離了個把月的他見面,明天要分開就算了,而且,而且今天氣氛還這麼糟……于是她拼命道歉,努力道歉,胡亂道歉。

「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我答應你,我以後不會再答應別人這些有的沒有的事情了,不會再介紹人進公司,不會再听親戚說那些有的沒有的,不會再把包包給別人會拿,不再會——」不再會什麼了?她,她辭窮了啦!

嚴浩然還是沒有說話。

他很氣,只是恐怕他氣的跟康若華想的根本完全不是同一樁。

他是氣她,氣她把他往後面推,氣她把注意力分散給別人,氣她……氣……

嚴浩然猛然驚覺他在面對一個連他自己都很難面對的情緒——

他在吃醋!吃得毫無道理而來勢洶洶。酸得令他耳根發燙,頭皮發麻。

「我去洗澡。」他說。

哎,哎喲!康若華望著嚴浩然頭也不回的背影,心里覺得好難過。

她把一切都搞砸了!每次,她越認真,就越容易搞雜……

明明,好不容易才見面的呀……

***

到底是要不要回來呀她?!

說是出差三天,結果,到了第五天,康若華都還沒回來。

般什麼鬼?

連陳維新都回來上班了,她卻還沒有出現?

造反了!他這幾日鬧著無謂的別扭沒打電話給她,她竟然也就真的不打電話給她了?

「若華呢?」按捺了幾日,嚴浩然再度走到康若華的座位旁,問挺著個大肚子的杜卉梅,一臉陰沉。

陳維新與孕婦同時揚眸看向連日來心情不佳的總監大人。

「小華?她喔,她臨時打電話回來多請了兩天假。」杜好奇梅用打量的眼光看著嚴浩然。

敝怪的喔!平時總是一絲不苟面無表情的總監,現在臉上竟有股風雨欲來的態勢。

「若華為什麼沒有跟你一起回來?」浩然轉頭又問陳維新,雖然是千百個不願意和他說話。

「小花她——」

「她叫若華。」義正詞嚴的糾正。

「……」同一個稱呼,杜姐用就可以,他喚就不行?罷了。嚴總監是他心目中的大神級偶像,他要怎麼電新人都可以。

「前輩說她要去北京找親戚。」陳維新馬上識相地改口叫前輩,這樣總行了吧?

北京找親戚?若華在北京除了他之外還有什麼親戚?

嚴浩然揚高了眉。轉身走回辦公室。撥了電話給康若華,沒人接,沒應答,再撥一次,還是沒回應!

可惡!胡思亂想,總感到坐立不安,于是,一股莫名的沖動促使嚴浩然打電話給岳父大人。

「爸。」

「咦?浩然喔?」康父一邊看布袋戲,一邊回話,「你不是還在北京嗎?今天怎麼有空打電話回來?」

「我提早回來了。」

「那還真不巧,小華去香港出差了吧?你們有踫到面嗎?」前幾天,女兒打電話回家報信。

「有,我們有踫到面。」嚴浩然點頭,接著說道︰「爸,我就是要問你有關若華出差的事,她沒跟同事一道回台灣,說要去北京找親戚……我們在北京有什麼親戚嗎?如果有的話,你方不方便給我北京親戚的電話,好讓我打回去問一下,我找不到若華人,很擔心,放心不下。」

康父愣了一下,「我們在北京哪有什麼親戚?」

「沒有嗎?」嚴浩然也是一愣。

康父又仔細地想了想,「真的沒有啊,小華阿公阿嬸走得早,外公外婆那邊的親戚在雲林,北京連死了的祖先牌位都沒有,哪有什麼活著的親戚?」

嚴浩然眯起了眼,現在是怎麼回事?

她沒打電話給他,不接他電話,還失蹤了?

等她回來,等他們見面,他,他一定要拆了她,他從來沒有覺得情緒這麼不受控制過。

康父停頓了會,又說︰「小華電話沒人接,可能放包包沒听見吧?她剛剛一到,大概一、兩個小時前還有打電話給我,蠻煩惱啦,她大人一個,雖然有點迷糊,但是不會把自己搞丟啦,你等等再打打看。」一邊看電視,一邊碎碎念。

「好,爸,謝謝,我等等再打給她試試看。」

應了聲好之後,樂觀的康父愉快收線,又一頭栽進布袋戲里。

嚴浩然手支著下巴,陷入一長串無邊無際的思考。

是他前幾天對她太冷淡,才讓她多拿了兩天假不想回來。

她明明是個很粗線條,不會說慌,又很好懂的單純女人,為什麼會有令他如此頭疼的時刻?

緊閉雙眸,食指與大拇指緊揉著眉心。

親戚……親戚……慢著!親戚這名詞最近是不是也使用過?

「其實,這個陳維新……是我一個親戚的兒子啦……」

「嗯,就,就他對游戲很有興趣,剛好又是親戚的兒子……然後,可是,可是他沒有相關背景,找這類工作找得很辛苦,親戚又來找我幫忙……」

對,一切的怪異都是從這個陳維新出現開始的。

嚴浩然花了點功夫,從人事小姐那兒拿來了陳維新的履歷表。

皺眉凝望——

藥學系,藥商,藥廠,相關工作經歷,龐大的醫藥背景……就連填在父親權位的那格姓名,他都是听過的,是個頗具盛名的藥商。

他記得,這個藥商與父母親的醫院一直有合作的關系,近幾年,甚至還能在報上看見他們底下藥廠研發制藥的消息。

她哪里有認識什麼醫藥界的人?

「媽媽她……也許不是對你那麼好的人。」

康若華曾經說過的話,此時突然沒頭沒腦地竄進他腦子里。

听來明明毫無關系,偏偏又是如此相關。

「我是說,期待越高越容易受傷害。你們已經疏遠那麼多年了,感情也不是一朝一夕補得回……」

「不是啦!我是說喔!有的父母天生就比較不會愛孩子,不會愛不代表不愛……我的意思時……」

「我是要說,那個大衣,你下次也買一件給我,只買給媽媽,我會吃醋……」

媽媽也許不是對你那麼好?感情一朝一夕補不回來?天生不會愛孩子?

很好……事有蹊蹺,她明明就是一個那麼不會說壞話的人,這幾句沒頭沒的對白是不是在暗示些什麼?

她說,陳維新是個親戚的兒子其實,其實,陳維新是母親醫院合作藥商的兒子。

會不會其實,康若華是拐彎抹角地在告訴他,母親那天找上他們吃飯,目的是不單純,並不只是為了彌補多年來疏離的感情?

會不會其實……陳維新是那天飯局上,他外出接電話時,母親請康若華幫忙交辦的事?

而她說要去北京找親戚,這個親戚,指的該不會就是他的媽媽,她的婆婆吧?

如果他的推理是正確的,那就難怪了!

難怪她欲言又止,難怪她支支吾吾,難怪她帶陳維新帶得如此賣力?

康若華!你這個笨蛋!嚴浩然突然起身——

***

哎喲!怎麼會變成這樣?

康若華坐在北京的公寓里,很想哭但是哭不出來。

香港出差的最後一天,她臨時接到婆婆的電話,說為了謝謝她幫忙,想請她吃頓飯。

她想,也好,她出差完直接繞過去北京找婆婆是最好的安排,就說是路上有什麼事。

結果,嗯,那頓飯上,婆婆是怎麼說的?

婆婆說︰「若華,既然維新在公司里有你照看,那你幫我想個辦法,勸勸浩然回到媽媽醫院里來幫忙好不好?」

「啊?」她筷子上挾的那塊蹄筋差點掉下去。

婆婆又說了——

「浩然沒讀醫科,當不了醫生和藥師不要緊,至少可以來醫院幫忙我們處理一些庶務,在醫院工作,怎麼說也是比在游戲公司上班有前途,比較上得了台面,不然,你想想,再這樣下去,浩然都三十出頭了,一事無成又濟不了事,每回親戚問起他來,我跟你爸爸都覺得臉上掛不住,不知道怎麼向別人解釋才好。」

呃?可是,其實,總監在業界呼風喚雨,很濟事,很上得了台面……

康若華還來不及說話,婆婆又接著說下去——

「你想個辦法跟他提一下,他的職務我跟他爸爸都安排好了,看他想待在台北或是北京院所都行,回台灣之後,我等你的好消息,知道嗎?」

「知道了。」知,知道什麼?知道個大頭鬼啦!康若華沮喪地垂下了肩膀。

她是白痴,看看她抗了什麼在肩上。

有氣無力地倒在沙發上,將臉埋近抱枕堆里。她真想一輩子都不要把頭抬起來。

她到底是為了什麼招惹這些麻煩啊?

她,她好心虛,心虛到這幾日看到嚴浩然的來電顯示都不敢接,而且,接了又能怎樣?她怎麼可能跟總監開得了口?

他前幾天已經為了陳維新的事對她夠冷淡了,難道她現在還不要命地去說服他回去父母親的醫院上班嗎?

她怎麼可能這樣做嘛?

但是,婆婆又說要等她的消息……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煩喔!

康若華抓亂了頭發,拿起剪刀,泄憤似地努力猛剪手上的東西。

于是,嚴浩然走進屋子里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幅荒謬的景象——

客廳的桌上,地上,沙發上都堆滿了不知明的碎布,一個頭發亂糟糟的女人騎在被抱枕和碎布料淹沒的沙發上,臉龐完全不見了,雙腿垂軟地掛在沙發扶手上。

也不知道她是睡了還是怎樣?竟連他轉動了門鎖,走進屋內都絲毫沒覺察。

唯恐吵醒她,嚴浩然掀開她臉上抱枕的力道輕柔而小心翼翼。

「啊!嚇!痛痛痛痛!」康若華第一時間驚跳起來,從她膝上掉落的剪刀擊中她的腳趾!

「……」這女人怎麼這麼輕易便能令他感到無能為力?

嚴浩然嘆了口氣,無奈地蹲,面無表情地察看她的腳。

幸好,沒有受傷,他揉了揉她腳上微微泛紅的地方。

「總、總監,你怎麼來了……」康若華由上俯瞰他。

雖然,兩人之間什麼事都做過了,但是,這樣讓他捧著她的腳,還是令她感到相當難為情,令她不禁回想起,兩人一起去參加比賽,他為她拭淨腳底、穿高跟鞋的時候。

嚴峻的面顏,卻這麼溫柔……為什麼婆婆這麼瞧他不起?

呃?婆婆?婆婆?!

嚇!康若華猛然彈開了兩大步!

她、她她她,應該沒有在桌上放什麼會露出馬腳的東西吧?包包里呢?包包里有沒有?行動電話上有沒有什麼不該有的記錄?

康若華太驚慌,驚慌得令嚴浩然哭笑不得。

他看著她一臉想東翻西找外加東遮西掩的慌張模樣,嘆口氣之後,竟然笑了。

「我已經拒絕媽媽了。」他雲淡風輕地說。

媽呀……他說什麼?拒絕什麼?誰的媽?

好可怕!康若華緊瞅著他,手心冒汗,就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說,我媽要我去醫院上班的事情,我已經拒絕她了。」嚴浩然好心地為她說明。他打電話給母親問康若華行蹤時,母親便在電話中順口提了。

「而且,我已經請她往後有什麼事情直接找我商量,不要透過你。」

呃?呃呃呃?已經拒絕了?為什麼?怎麼會?!他們母子倆應該沒有吵起來吧?

「你、你跟媽媽還好吧?你有沒有跟她吵架?她有沒有好生氣?」康若華問得飛快。

「沒事,還行。」母親听來是不太高興,但嚴浩然不知是已經習慣母親對他的失望還是怎樣,竟然沒有感到太難過。

「噢……」想來婆婆一定不滿意總監的回答的。但,又能怎麼樣呢?既然他們母子倆那麼多年來都達不成共識,也無法強求。

畢竟,她也不想要總監放棄他的興趣啊,都堅持那麼久了,現在放棄的話,過往的努力不是就功虧一簣了嗎?

也好,總監親自回絕的話,她也不會夾在中間難做人。

「那、陳維新……」康若華月兌口而出,又連忙捂住嘴。

不對!她好想問,但是,要是總監還不知情的話,她先開口問,不是很蠢、不打自招嗎?

怎麼辦?做人怎麼這麼難?她腦子里所想的全都清清楚楚寫在臉上。

嚴浩然這次嘆了很深的一口氣。

「陳維新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依然善心地為她解答。

「呃?啊!你該不會已經火了他,要他走路了吧?!」康若華大驚失色,慌慌張張地拉住他的手臂。

「我讓他走路、那你這陣子的努力不是都白費了嗎?」他有這麼不近人情嗎?嚴浩然這次連嘆氣都省了。

呼!還好!康若華松了好大一口氣。她並不是想幫婆婆或靠裙帶關系這件事說話,但陳維新真的值得栽培。

幸好,總監雖然鐵面無私,倒是算得上通情達理。

「我願意把他留下來觀察,但是我也已經告訴我媽了,若是他真的不適任,我不會放水。」嚴浩然又補了一句。

「呃……噢,好啦!」他這麼說,她也不意外,他畢竟是教頭嘛!

康若華點點頭,又點點頭,嚴浩然忽而抬眸瞪了她一眼。

「小姐,跟我媽還有陳維新比起來,你要不要先擔心一下自己的處境?」

「呃?我?為什麼?」不懂。

「問我為什麼知道你在這里?」嚴浩然危險地眯起長眸,給她暗示。

啊,呃,對!他為什麼出現在這里?她明明沒有告訴他,她要來北京呀!

她沒有接他電話,沒有仔細向他交代行蹤,瞞著他答應媽媽介紹新人進公司的事又東窗事發,她、她是該先擔心自己……現在跳窗來不來得及?

嚴浩然一把拉住那個想奪門而出又越不過他走到門邊的慌張女人。

「快、問、我!」這句話的口吻听起來更陰狠了。

「你……為什麼知道我在這里?你、你……在生我的氣嗎?」問得很心慌得額際冒汗,問得膽戰心驚。

嚴浩然陰惻惻地眯了她一眼。

「我在辦公室里問陳維新,他說你到北京找親戚,我又打電話問爸北京的親戚電話,他說你們在北京沒親戚,接著,我又打電話問我媽,從她的台灣辦公室找到她的隨身助理,好不容易找到她人,她說你們在北京吃過一頓飯……」

「對、對不起,我以後絕對不會再讓你找不到人了……」一句重話也沒說,一句指責都還沒開始,听起來卻這麼殺,這麼讓人內疚……哎喲!

很好,還知道要怕,他稍感安慰了。

嚴浩然終于滿足了,正想開口說些什麼,注意力卻被地上、沙發上那堆碎布料抓住——

他終于看懂了,這些全是他的襪子尸體,他瞧見幾只支離破碎的鱷魚,然後拿起地上一雙還末被完全支解的襪子。

「啊、啊炳哈哈……」都還沒將襪子揚高問她。心虛的女人便心虛到不能再心虛地干笑起來。「我、我我我,想說,不知道這把剪刀剪布料合不合用,就拿你的襪子來試一下……反正都穿那麼久了,人家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啊炳哈哈!」就心煩意亂,心浮氣燥,那,那整個房子里最看不順眼的就這堆鱷魚啊!

她怎麼知道,等她回神過來時,她手里已經拿著剪刀,剪過一雙又一雙了。

嚴浩然依然是那號面無表情的表情瞪著她。

「對不起,我下次買新的給你,買很多,比這堆還多。」用力保證。

「不用。」嚴浩然把手上那雙支難得完整的鱷魚丟進垃圾桶里,走到玄關處,拿起他的行李。

呃?竟然連被沒剪破的襪子都丟了,看來,氣得很厲害啊……康若華想哭。

「對不起嘛!」康若華討好地蹭到他旁邊去,尾隨著他走進主臥室里。

哎喲,怎麼最近一直在跟他道歉啊?討厭……

嚴浩然沒有理她,僅是沉默地走進房內,將行李擱在床上,從行李中倒出了一堆襪子——各式各樣的襪子,琳瑯滿目的襪子。

比那堆被她剪破的襪子還多,更多,康若華驚愕得目瞪口呆。

「以後不穿鱷魚了。」他說,那堆襪子里沒有任何一支鱷魚。

當他開始意識到他會為她吃醋,他便想,或許在她心里,他的襪子就像那個陳維新為她提包包一樣礙眼,像她那個胡亂造謠的前男友一樣惹他生厭。

尤其是,當她為著他,心思變得如此細膩的時候。

他氣她和陳維新走得太進,氣她和他失聯絡,卻不氣她答應母親介紹藥商的兒子進公司,不氣她瞞著他與母親私下見面。

她為他變得如此柔軟多慮,把那些攪不該攪的通通往肩上扛。教他怎麼舍得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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