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先生呢?他在哪里?」伊芙惶惑地抓著威廉的雙臂,蒼白的臉倏然涌起驚悸,發涼的身軀不斷發抖。
威廉听見自己腦中一根根的神經逐漸斷裂,俊臉登時猙獰。「你有沒有搞錯,我小舅欠你錢了嗎?干嘛要管你的閑事!」說穿了,他心里是不爽她遇事就急著找小舅的依賴表現,非常不爽!
伊芙瑟縮在牆角,雙臂環抱住自己,神色木然。「怎麼辦……沒有他該怎麼辦……」
好啊,她現在是把他當成死人一尊就對了,憑什麼小舅能他就不能?這女的還真是把他看得很扁!
威廉凜冽地瞪著她,抿緊的薄唇才想開罵,忽然瞥見伊芙將臉枕入曲起的雙膝中,悄聲啜泣。
「威廉,不要讓他們把我帶走……我討厭那里,討厭那里的人,更討厭我自己……」恐懼的寒意不斷席卷而來,將她層層捆綁,光是回憶就足以令她窒息。
威廉靜靜凝視著她,要斥罵的話全咽回喉嚨里,眉間的折痕又加重了些許,無可壓抑的莫名情緒蓋過了那些悶氣,他彷佛又能感覺到,心上的那道傲牆出現了斑駁的裂痕。
慘白俊臉難得換上嚴肅正經的神色,他徐緩地彎身,平視她惶然抬起的婆娑淚眼。
他溫熱且帶著香精球芬芳的指月復,輕撫過她剛才緊枕在膝上壓出的紅痕。燁燁深幽的雙眼懾服于他那能鎮定煩躁不安的眸光,她愣忡地凝望著他。
「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陰郁的俊顏緊瞅著她,不再象是平時那個吊兒郎當沒個正經的威廉。
望著他迷人的俊臉,幾乎使伊芙忘了眨眼,感覺又像回到彼時他還不清楚她真實性別的時候,他毫無掛礙地與她接近。
「我……」眨動眼睫的那一刻,瑩淚涓涓滑落,她近乎自卑地仰視他。「就像你知道的,薛爾頓是專門出產毒品的地方,而我……」
威廉不吭聲,靜靜地聆听,看她直打哆嗦,眸子因回憶而氤氳。
「我是從小就被訓練來制作毒品的天才。」
「天才?」他嘲諷地嗤道。「怎麼到處都有天才,這年頭天才好像都不用錢似的四處泛濫。」羅蘭家就天才最多──殺人天才。
伊芙不在意他的嘲弄,徑自說下去,「從小我就被關在暗房內,被訓練每天得蒙眼分辨出各種香料的氣味,只要說錯一種就不能出來,必須一直說到完全準確無誤才行。」
這會兒,威廉瞪大了眼,「你、你說真的還是假的?」
伊芙微牽起一抹苦澀的淺笑,「是真的,所以我才有那麼敏銳的嗅覺。」
「媽的,GUCCI還是CHANEL真應該找你去當調香師。」
「等年紀再大一些,他們開始改變訓練方式,他們……開始逼我分辨毒品的原料,然後強迫我學會怎麼調制配方,幫他們制作出成分最純的毒品。」
威廉雙眸微斂,「所以你是個制毒天才,一技之長就是制作毒品。」
「對……你說得一點也沒錯,我是害死很多人的幫凶。」因為極度的痛苦與自厭,所以她才決定逃離薛爾頓那個墮落的地獄。
「那你是怎麼和小舅搭上線的?」問完,他有點惱,總覺得這種問法活像是伊芙跟小舅有什麼曖昧。
對,他就是不爽伊芙對小舅的崇拜與過分信賴,別問他為什麼,因為就連他自己也很白目又該死的弄不清楚!
「我和他……」
驀地,伊芙吃疼的縮起蒼白的臉,撫上右肩。
見鮮血已經滲透了她水藍色的薄衫,威廉低咒一聲,毫不猶豫地撕開她的衣袖,果然如預料中一片血肉模糊。因出身特殊,早已習慣這種畫面的他,竟無端覺得心中極為難受。
「該死!你說你是天才,不過我看那些要抓你回去的家伙根本沒把你當成寶,子彈照樣亂射一通。」
伊芙抿起毫無血色的唇瓣,斜倒在他肩上,偷聞著他身上馥郁的香氣。有梔子花、小蒼蘭、橙橘、鳶尾花……喔,連這種時候,已成了天性的嗅覺本能都不肯放過她。
威廉抓過桌案上的瓶裝水替她清洗傷口,刺痛感逐漸蔓延至她的四肢,發冷的額際沁冒出顆顆汗珠,滴落在他忙碌的手臂上,接著,她因拚命忍痛而眯緊的眸子忽然一愣。
靶到肩上的她身子一陣僵硬,威廉隨口安撫,「痛就喊啊,反正女人的劣根性不外乎就是愛哭愛喊愛叫。」
迸怪的是,她竟然一點聲音動靜也沒有。他包扎止血的動作微緩,狐疑的眸瞥去,赫然發覺原本蒼白如紙的小臉暈紅一片,不止臉蛋,她全身的雪膚幾成粉色。
威廉不解地撫上她的額頭,「怪了,沒發燒啊。」不然她臉紅個什麼勁?
伊芙羞窘地微微挪動身子,小聲地說︰「威廉……」
要命,居然用那種像小綿羊的聲音喊他,他的心跳登時漏了好幾拍,生怕被發現異狀,他故作鎮定,凶巴巴的應道︰「叫魂啊。」
他煩躁的撥弄褐色的半長發,習慣性的將瘦削的背稍微弓起,充滿一種頹廢的率性美感,就像國外的男模一樣耀眼迷人,看得一張已經很紅的羞怯臉蛋益發瑰麗艷紅。
「你、你沒穿衣服。」含糊不清的聲音伴隨著閃爍的目光傳來。
威廉白了她一眼,「廢話,我才剛要好好洗個美容澡,就被你這個麻煩精害得現在只能‘泡湯’。」
伊芙充滿歉意的垂下眼睫,眼角余光卻像自動雷達偵測機,飄到威廉光果的上身。
白皙瘦削,肌肉結實度適中,隨便擺幾個撩人姿態就能登上雜志封面,陰柔憂郁的氣質宛如一朵夕照下的薔薇,她知道用薔薇來比喻一個男人有點怪,但除了薔薇外,她實在想不出更適合用來形容他的花卉。
不過,他不是紅薔薇,而是矜傲帶刺,絕無僅有的一朵黑薔薇。
撇開陰陽怪氣又極度自戀的個性不說,他的五官俊彥秀雅,一舉手一投足都講求優雅完美,一個眼神、一個微笑都足以迷倒眾生,她不明白,這樣的他,為什麼會喜歡男人……
「你現在是在用眼楮吃我豆腐嗎?」威廉眯細的眸子驟然對上伊芙直盯著他的恍惚目光。好哇,這次他真是賠大了。
她露出皎潔的貝齒微笑,「現在,你踫了我,可是並不感到惡心啊。」
聞言,氣焰高張的家伙當場矮了一大截,神情又窘又惱。
「那是因為你……因為我……」他「因為」了老半天,就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閉嘴啦你,笑什麼笑,我只是因為不希望有人在威廉古堡里掛掉,才幫你包扎,不然你以為……」
倏地,一個猝不及防的擁抱撼動了他早已不堪一擊的心牆。
威廉愣愣地望著覆在他胸膛前的人,她冰涼的臉貼在他發燙的胸膛上,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短促的呼吸。
「你餓虎撲羊啊!」強忍住胸腔內的躁動,他試圖拉開她,但胳臂卻忽然像娘兒們似的使不出勁,分明是故意挑時間裝軟弱。
「謝謝你,就算離開了這里,我也永遠不會忘記你。」
她的一句話,遠比一顆子彈的威力要來得強大,殺傷力更甚,穿膛入心。
他半僵的雙臂正猶豫著想環上緊依在懷內的娉婷嬌軀,驀地砰一聲巨響,門鎖被轟開一個大洞,搖搖欲墜的門板旋即被撞開。
威廉稍稍放開伊芙,手掌在地上模索著方才被他亂扔的槍。
冷不防地,冰冷的槍口已快一步抵上他的太陽穴。
威廉眯起銳眸,目光定焦在眼前的槍口上。
那是一把點四五柯爾特手槍,另一把指著他的則是火力強大但十分精巧的卡拉希尼可夫自動步槍,由此顯示,這兩個侵入者應當是抱持著非達到目的不可的決心上門。
他再將視線挪移到持槍者身上,兩者同樣是人高馬大,膚色略顯黝黑的歐洲人,一個方臉細眼,另一個家伙則是滿臉坑疤,是個麻子臉,均刻意戴著深色棒球帽借以掩去過于惹人注目的面容。
「別亂動,我們只要她,不想惹事。」方臉男子警告著威廉,似乎識破他想反抗的意圖。
麻子臉箭步沖上前,拽起縮在角落的伊芙,以威廉不懂的歐洲語言咒罵她。
伊芙不肯就範,拚命甩動肩膀,好不容易止住的鮮血又滲流而出,染紅了包扎的布條。
威廉倏眯雙眸,雙眉緊皺,風馳電掣間,他壓低重心平彎腰身,順利擺月兌抵在額側的那把手槍。歹徒沒有料到他會如此大膽反抗,因而愣住,未能及時反應。
但一旁的同伙卻率先回神驚吼︰「殺了他!」
隨後,刺耳的轟隆槍聲四起,子彈瘋狂的迸射。
「不要!」
兩根黑槍管一致指向威廉的臉,以他那不怎麼樣的身手根本逃不了,沒被流彈掃中已經是很幸運的事。
「蠢豬,你再敢輕舉妄動,我就宰了你!」
槍托毫不留情地擦撞過他的俊臉,鮮紅的血立即流下。
伊芙緊捂住嘴,呼吸急促,「威廉……」慘了,威廉最在乎的就是他那張俊臉,要是留下疤痕……
威廉斂起迸發怒焰的熠眸,抿咬著下唇,冷睥了方臉男子和麻子臉一眼,指月復滑過臉上帶血的部位,屬于羅蘭家獨有的嗜血天性開始激昂澎湃。
「他媽的,誰準你們踫我的臉了!」隨著一聲爆吼,倏然矗起的軒昂身軀長腿一掃,踢去了瞄準他的槍桿。
兩人還來不及彎身拾槍,威廉腿一勾,使勁踢起,立即長槍在握。槍一上膛,保險桿一開,眯起散發著怒意的瞳眸,他毫不猶豫便扣下扳機。
接著,一陣哀號聲響起。
方臉男子右腿骨中彈,想上前搶回槍枝的麻子臉則是左臂中彈。
威廉俊臉綻放燦笑,覺得有種莫名的快感在身體內流竄,嗯哼,原來開槍是一件這麼爽快的事,莫怪乎家族里的每個人都樂于當殺手,看來他體內羅蘭家族的血液也並非白流。
方臉男子和麻子臉趁混亂之際撤退,完全沒料到威廉竟然會有如此驚人的好身手。
威廉玩槍玩上了癮,決定窮追猛打,尾隨他們撤退的腳步,但一追出房間,狂傲自負的笑頓時僵凝在臉上,他雙眸瞪大,雙腿又自動退回房里。
頃刻,約二、三十人的黑衣部隊沖入房間,將威廉與伊芙團團圍住,原本偌大的空間頓時顯得狹窄,過多的二氧化碳使人頻頻喘息。
威廉攬過伊芙,將她置于身後,瞪著眼前領頭者。「你們到底想怎麼樣?」
領頭的灰發男子冷笑,「她是我們的人,當然是帶她回去。」
「你們竟然想在羅蘭家的地盤上搶人?」威廉怒吼,光想到自己額上仍流個不止的血就讓他火大。
灰發男子瞄向躲在威廉身後的伊芙,「亞力克已經找你很久了,只要你肯乖乖回去,亞力克說他可以不計較這一次的背叛。」
伊芙臉色益發蒼白,「我不回去……我要留在這里……」
「你以為離開薛爾頓,就能忘記你曾經有過的罪嗎?伊芙,別傻了,由你調配的毒品是最純正的,也只有你才能分辨出原料的優劣,你是薛爾頓的支柱……」
「不是!我不是!」伊芙氣得渾身發抖,旁徨無助的小手緊攬住威廉的肘臂,不敢松開。
威廉猛皺眉頭,「喂,老頭,你有話跟我說就好,這里由我作主。」
灰發男子冷嗤幾聲,直瞪著威廉,然後揚手示意,片刻後,兩個被捆綁得像烤乳豬的女子被黑衣人推上前。
白雪和梅杜莎一臉氣憤的瞪著威廉,火大地想破口大罵,無奈兩人的嘴都被膠布封緊,只能發出嗚嗚聲。
槍枝的開膛聲徐緩地響起,灰發男子舉起掌中的手槍瞄準白雪和梅杜莎,橫睞著臉色鐵青的威廉。
「如果你不交人,那我只好讓這兩顆腦袋開花。」
「媽的,卑鄙的雜碎!」威廉低咒。
這時,他身後不住發顫的人兒悄悄走了出來。他下意識想握住她的雪腕,但她卻徐徐偏首,朝他露出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沒關系……只要我跟他們走,她們就不會有事。」伊芙明白梅杜莎和白雪對威廉的重要性,威廉不可能眼睜睜看她們犧牲,而最好的辦法就是她投降。
威廉全身僵硬,從未有過的痛楚鞭笞著他所有感官與知覺,那彷佛是將自己最珍貴的一部分割舍,痛得讓人幾乎無法呼吸。
「伊芙!」他忽地失聲高喊,總愛鬧別扭的神情忽然間有抹直率的坦然,盡避內心仍不願正視那莫名的情感騷動,但他就是不想讓她就這樣離開威廉古堡。
伊芙驀然回身,晶瑩的淚珠墜下,兩名黑衣人架起她受傷的肩頭,絲毫不留情,她卻像一尊沒有知覺的女圭女圭,愣愣地凝望著威廉。
俊美迷人的五官,陰柔沉郁的氣質,她用眼楮將他的模樣形貌一寸寸鏤刻在眼底、心底。
她好想再多了解威廉,好想再看他露出不正經的垂涎笑容,想再听他說些沒營養的笑話和自戀的吹捧……
剎那,她忽然猛烈地掙月兌禁錮,在一片混亂之中沖回威廉身前,不顧一切地踮起腳尖。
那是一種她渴望已久的溫暖與柔軟,完整地包覆著她冰冷蒼白的唇,竟有種無可名狀的契合感。她的唇是冷的,他的唇卻是燙的,熱度熨過彼此的唇,充滿了親昵的曖昧。
威廉瞪眼微愣,腦波像短路似的完全停止波動。青澀的吻並未持續太久,黑衣人再度架起伊芙,驟然抽離的溫暖終止了這一吻。
然後,伊芙像個祭品似的被抬走,泛著晶瑩淚光的大眼始終凝望著錯愕震懾的威廉,那雙會說話的眼楮彷佛透露著無聲的訊息──
來找我,你一定要來找我!
威廉怒目瞪著她,胸口焚燃起不知名的熾熱烈焰,他從來沒有感受過此時此刻自內心深處爆發的憤怒與一種茫然的痛楚。
懊死的是,為什麼他能輕而易舉讀懂她眸中欲傳遞的訊息!
他深邃的眼惡狠狠地緊鎖她逐漸遠離的那抹淡影,一瞬間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的一切忽然變得很不一樣。
某種蟄眠于他體內許久的渴望與能量已全被喚醒。
他,渴望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