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萊修長粗糙的手指托起陷入愣然的芙顏,用唇舌的熱度幫她繪點最瑰麗的粉澤,從眉眼到額心,再滑過秀挺的鼻尖回到原本的位置──她最惹人遐思的軟唇。
已經多久沒這樣吻過他的東方女圭女圭了?
最後一次感受屬于她的熱度與柔軟,彷佛已是上個世紀的事。
總是隨隨便便過日子的他,竟然每一分、每一秒都恍若身陷火焚,烙印在心口的痕跡,是她燦爛的笑靨、哭腫雙眼哀怨含瞋的神情、喜歡抱怨索求補償的可愛怒顏,時間之神對他施了最惡毒的咒語,竟然用女圭女圭兵來逼他收斂散漫得天怒人怨的懶性。
從未想過,他會淪落至此……
厭惡受牽制的心,遭受天譴般被狠狠箝制了。
因為她,他失憶的女圭女圭兵。
她什麼都記得,唯獨忘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遠走他鄉、她個人的畢業旅行、成為他最大牌、愛抱怨的頭號顧客。
當然,也很干脆利落的一並忘了他。
是天譴吧,通常都是他忘了別人,如今竟然反過來被她遺忘,不是天譴是什麼?
赫然察覺自己堅硬的雙臂擁疼了懷中的綿軟身子,雪萊不得不收回手,再次讓她自由,一如兩年前當她醒來時一臉茫然地推開他時一樣,彼時的那股陰郁仍籠罩他心頭,不曾遠去。
駱紫蔓急促的呼吸著,胸口凝結著一種化不開的郁悶。又來了……就是那種明明該記得某件事,卻很該死的偏偏選擇忘記了它的煩躁郁悶。
「你……我……」她窘惱無言,面對他那張挑眉靜待責難的俊臉完全沒轍。
「一次不夠,還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直到讓你記起為止。」
「我真的不認識你!你、你要是再敢對我亂來,我的朋友不會放過你!」
「朋友?男朋友?」懶貓瞬間化成惡豹,雪萊冷冽陰戾的眸光比歐洲雪夜的溫度還凍骨。
「就、就朋友,跟你沒關系。」抱歉啦,學弟,要是等會兒有位俊美的痞子痛扁你一頓,可別怪在我頭上。
長指揉搓過一如回憶中那般溫軟柔細的腮頰,雪萊不在乎那些無所謂的雜事,只在乎她何時能想起關于他的種種。
「女圭女圭兵,我的耐心有限,別讓我一等再等……」陰郁的沉啞嗓音最終消失在她唇畔,似吻非吻,灼熱的氣息眩惑了她的視線與心神。
待拉回紊亂的思緒時,駱紫蔓已經失魂落魄地佇立在邁爾斯的攤子前,愣愣的目送那道慵懶的背影離去。
邁爾斯在身邊罵她喪盡天良,竟然想唬弄他已經和雪萊分手,可是她什麼都听不進去,滿是疑惑的大眼里全是雪萊淡笑的殘影。
她到底……忘記了什麼?
「小蔓……」
「學姊。」駱紫蔓自動幫他補上稱謂,接過六罐裝的可樂,剝開封膜,拉開拉環便仰頸猛灌。
「哇,你是可樂代言人嗎?還是得了不喝可樂會死的重病?居然空月復灌可樂!」與他一同自助旅行的學姊真不是蓋的,秀麗耀眼的外貌下倒是很反骨,很有個性,事事追求完美,可是偏偏極為矛盾的喜歡貪小便宜。
駱紫蔓不理睬他,徑自喝她的,彷佛每一罐飲料都跟她有仇似的,唯有豁出去猛灌才能消除心頭的悶煩。
垂瞪著胸前的水滴狀墜子,為什麼她想不起這墜子是在何時、何處買下的?難道事情真如那個猶太佬說的一樣?
不,不可能,她過去從沒來過巴黎啊!
前年,她不知在哪兒摔了一跤,醒來時人已經在醫院里,一堆黑壓壓模糊的人臉圍繞在病床邊,她嚇了一跳後央求護士幫忙通知親戚,雖然他們都是些愛錢的吸血蛭,但起碼還有最基本的一些些血緣之情。
殘留的印象中,有一張臉特別模糊,格外朦朧,像沐浴餅後水氣氤氳的鏡子,真實的影像被層層禁錮在鏡里,任憑她怎麼努力擦拭都弄不清晰,看不真切,可是卻牽制著她最敏感的神經,一而再、再而三的隱隱浮現,有意無意提醒她別忘記……
忘記什麼?
喔,可惡!她就是想不起來!
簡單的商業旅社房間中,駱紫蔓癱在地毯上,軟趴趴地枕上交疊的縴臂,呆瞪著熒幕中央閃爍著兩條白線,像快冒出火花的破爛電視。
「小蔓學姊,別只顧著喝可樂,等我回房後就趕快把門鎖好。這間旅社听說常有強匪打劫旅客,哎喲,都是因為學姊貪小便宜啦,挑也不好好挑,居然挑這種營運有問題的爛旅社……難怪我爸老是罵說窮人還想出什麼國。」
最後一句話震醒了思緒渙散的駱紫蔓,睜圓驚異的瞳眸,她瞪著正要帶上門的學弟,「你、你剛剛說的最後一句是什麼?」
學弟納悶的從門縫回瞄著她,「喔,就窮人還想出什麼國,我爸老是這樣罵的。」
「你之前是不是也曾經說過這句話?」
「沒有啊。」關上門,學弟當她可樂喝多了有些迷茫,不再與她多聊。
「那就怪了……是誰曾經也對我說過這句話?」恍惚地呢喃,駱紫蔓愣愣再喝一口刺激性的氣泡飲料。
不知從何時起,可樂的氣味總能夠撫平她的不安,想什麼事情想破頭時也能舒緩焦慮的心情。
還有,她總覺得自己是透過喝可樂思念、緬懷些什麼,但究竟是什麼呢?記憶中,爸媽不愛喝可樂呀,還有誰值得她日夜懸念?
微微月兌漆的乳白色牆上釘著裝飾性的小木櫃,櫃里擺放著兩、三個陳舊的洋女圭女圭,身上的衣裳是很俗艷過時的款式,神似西洋影壇經典鬼女圭女圭恰奇和他的鬼娃新娘,一點也稱不上漂亮,可是,她發愣的目光卻一直定在洋女圭女圭的笑臉上,心神迷茫。
接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沖動促使她跳起來,拉過缺了一小角左搖右晃的木凳,雪白的果足小心翼翼的踩上去,舉高縴臂探向懸釘在牆面上的裝飾性木櫃。
雖已站在凳子上,猶然不夠高,兩臂構不著,她索性踮起腳尖,豁出全力拽住洋女圭女圭的頭,瞬間,缺角晃動的木凳偏挑這個時候失去平衡,她驚呼一聲,兩只手趕緊攀上木櫃,但陳舊的木櫃支撐不了成年人的重量,啪一聲開始崩裂。
駱紫蔓應聲摔在地上,痛得她蜷起身子,眼前一片漆黑,可是洋女圭女圭仍硬是握在她手中,下意識不肯放開。
「好痛……」
笨女圭女圭,臭女圭女圭,她到底哪根筋不對勁,干嘛想打開洋女圭女圭的身體來看?還不就是空心的塑膠!白痴、笨蛋、豬頭!
冷汗直冒,腳踝的抽痛提醒她扭傷了,痛得杏眸都擠出淚來,她泄憤似的摔開洋女圭女圭,像毛毛蟲般蠕動著爬行,直朝房門而去,打算向鄰房的學弟求救。
這時,咿呀一聲,門從外頭被人打了開來。
學姊,別只顧著喝可樂,等我回房後就趕快把門鎖好。這間旅社听說常有強匪打劫旅客……學弟的警告在腦海中回繞,但為時已晚。
駱紫蔓飆淚又冒汗猛地仰起因忍痛而漲紅的麗顏,惶恐警戒的瞅視來者。
慢慢地走來,彎身好生端詳著她丑態的惡劣歹徒,薄唇勾揚起戲謔的笑弧,黑衣黑褲黑靴,濃重的菸味挑釁著她敏感的鼻息。
「你……怎麼會來這里?」沒想到會是他,而且不知是不是心電感應,剛才摔在地上的一瞬間,她竟然想起了這個行為古怪的男人。
雪萊梭巡著她傷勢,凝視她窄版短褲下露出的細女敕肌膚,居高臨下的角度使得她腿部的曲線一覽無遺。
他太過熾熱的目光教駱紫蔓忍不住想蜷縮起雙腿,可是輕輕一動,背部的拉傷和腫痛的腳踝又令她徹底放棄這種無謂的掙扎。
驀然,溫熱的掌撫上她紅腫的腳踝,輕輕搓揉按摩。她愣愣地望著他,不敢相信這男人看似蠻橫隨意的外表下竟然潛藏著如此的溫柔。
「我說過,我耐性有限,你為什麼總是喜歡讓我說第二遍?我覺得……」
「很煩。」宛若被下了迷咒般,她無意識地接口道。
雪萊臉上卻無半絲訝異之色,只是幽黑的眸隱透笑意,唇邊的弧度更深。
「逗逗旅行社……」
「啊?」沒事干嘛提及承辦她與學弟這趟自助旅行的旅行社?
「倒了。」
「嚇?!」她彈起身,忘了身上有傷,下一秒又縮躺回去,而貼在她足踝上的大掌一寸都不曾挪動,牢牢地將她握緊。
「從現在開始,由瘋狂之旅旅行社全權接收,我是你專屬的貼身導游。」他最後的「貼身」兩字是倚在她耳畔細語,使得她渾身一陣戰栗,馨軀癱軟乏力,只能瞪著他那惡劣卻俊美的燦笑。
「你胡說!哪有旅行社說倒就倒的,我要打電話確認!」
「就算確認也是一樣的結果。」他當然不會告訴她,這家營運正常的旅行社是他擲出的一皮箱歐元買下──反正過程無所謂,他要的是結果。
「你……喔,好痛!」太激動的下場只是加劇傷勢,駱紫蔓痛縮成一團軟綿綿的肉球,正巧方便被納進他溫暖的胸膛中,她無法抗拒,只能淚眼婆娑的怒瞋那個早已虎視眈眈意圖不軌的歹徒。
「交接完畢,該帶你回去了。」雪萊像發號施令般,完全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回去?!回去哪里?」這是怎麼回事?不是她瘋了,就是這男人太猖狂!
「回你該待的地方啊,我可愛的頭號顧客。」親昵曖昧的一聲「頭號顧客」最後糊在她的芳唇中,他連說話都懶得動的舌尖只有在侵略她軟唇時特別專注。
痛楚感與暈眩感揉雜成不可思議的悸動,當他吻她時似曾相識的感覺、他踫觸她肌膚時撩動的每一種異樣的情愫、教她心安的氣味……全都那樣的令她無法招架。
她不斷的陷入,陷入他設下的每一個熱情的陷阱,著魔般心甘情願。
渙散的理智,在掌心探入小背心中暗藏的春光時稍稍收回,雪萊懶懶地睜開雙眸,暫且打住,但薄唇仍在她嫣紅的臉頰上流連,烙下屬于他的印記。
「听話,跟我回去。」熠熠的堅定凝視,透露出他不容動搖的剛毅決心。
「好……」無法抗拒,駱紫蔓軟倒在他臂彎里,熟悉的信賴感席卷而來,證明她不是把自己丟進一只猛獸嘴里;就算是,那恐怕也是另一種「吃」法。
雪萊打橫撈起娉婷的縴軀,意外的是,她竟然也很合作,自動自發將手臂攬住他的頸肩,還懂得自己調整出最舒服的姿勢。
他挑眉俯睨著她,頗富興味,見懷中軟綿綿的女圭女圭已經枕在他臂彎中,眼角的淚珠惹人心憐,他傾首吻去那礙眼又能輕易動搖他意志的珠淚。她心中悸動不已,連忙緊閉淚眼不敢看他。
「我……我很會申訴的喔,你要是一直對我亂來,小心我回去後向消保官舉發你們……你們旅行社的名稱是什麼?」
「瘋狂之旅。」雪萊伸腿踢開虛掩的門扉,小心翼翼的珍護著懷中的嬌軀走出房間,滿溢的疼惜和憐愛在眉宇之間顯而易見。
「瘋狂之旅……發瘋又抓狂?是這個意思嗎?」她噗哧一聲笑問。
垂睨著笑容可掬的暈紅臉蛋,雪萊暫時停步,凝神專注地捕捉這一幕,心中盤繞的陰影總算能稍稍釋懷。
這時,隔壁的房門踫巧也大敞,一名身型瘦削的背影拖著一條大魚……不,是此次和駱紫蔓同行的倒霉學弟,他剛被不明的化學藥物迷暈,正呼呼大睡,而充當漁夫的是位趁暑假狂打工的美少年,除了來湊一腳怪咖死黨的家族亂事,也順便兼差,半夜被召來這間品味超爛的旅社充當送貨員。
瞥見魔王達成目標懷擁戰利品,威廉抿唇低聲碎碎念,「有沒有搞錯,我有這麼缺錢嗎?要幫男人誘拐梅杜莎,現在還要幫叔叔拐女人……」
雪萊微眯邃眸,以眼神下達「別廢話,快把這條魚扔回台灣」的嚴酷指令,連廢話都懶得回應。
威廉猛翻白眼,為了微薄的工資賣力收網,還得遭受眼神警告不能出聲,他真是本世紀最倒霉的美少年!
窩在雪萊的臂彎中閉眸休憩的駱紫蔓對此毫無所覺,只是微蹙黛眉問︰「那我學弟怎麼辦?也跟我們一起嗎?」
「不,我只負責你,會有人接應他。」那個人無庸置疑便是威廉,同樣是他花錢雇來收拾殘局解決閑雜人等的臨時工。
「喔。」听起來這家接手的旅行社很專業嘛,也許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糟。
駱紫蔓當然不知道,可憐無辜的學弟就在睡夢中結束了人生第一場旅行,等醒來時,才驚覺自己躺在桃園機場的大廳里,只差沒蓋著報紙當街友,行李箱里則無端多出一袋歐元大鈔,那是要他閉嘴的遮口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