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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女妖 第9章(1)

「第一排的數字是經度和緯度,應該是想指出一個地點。」席德翻過電腦螢幕,讓對座心不在焉的男人意思意思瞟上兩眼。

瞟睨之後,拜倫持續鷹隼般嚴密的監控,目標是正在向紅發服務生點餐的東方少女。

見狀,連一向對電腦以外的事物毫無興趣的席德都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

「要不是這次的密碼太有趣,我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里。」

「要不是我非得這麼做才能絆住她,我也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在這里。」

「好樣的,你們羅蘭人都是這副調調,嘖!」

席德才剛嘀咕著抱怨,捧著一盤三明治的羅蕾萊正巧入座。她眼圈微暗,明顯困意濃厚。讓一只虎視眈眈的野獸盯著整晚,鬼才睡得著咧!

「喏,你的。」隨手扔了一份三明治給暫時勉強可稱作伙伴的男人,她拿起另一份三明治吃起來。

罷咽下第一口,發現一雙磷磷目光緊鎖著她不顧形象的豪邁吃相,羅蕾萊惱怒地橫他一眼,「你又是哪根筋不對勁?」

她不是已經答應一起同行直到找出那批寶藏為止?有必要拿那種列盯著囚犯的眼神鎖定她嗎?

拜倫舉起手中的三明治,凝視著她手上已缺一角的培根三明治,莫名其妙的吐出一句,「我要吃你那一份。」

羅蕾萊無言,猛翻白眼。「它們有什麼分別嗎?」

拜倫彎起嘴角,動作優雅意圖卻十足惡劣,干脆自己動手,將兩人的食物對調,態度跋扈的逕自吃了起來。

「到底是哪里有毛病啊……」她悄聲咒罵,老大不高興地啃咬三明治泄憤。

眨眼間,握在縴指上的雞蛋三明治慘遭二度攔截,空懸的柔荑陡然換上咬痕累累的培根三明治。

羅蕾萊忍住想翻桌的沖動,咬唇質詢,「你是在考驗我對衛生的極限嗎?

拜倫咧開閑適的笑意,難得爽朗的神態月兌離了凜列氣息的籠罩,輕聳肩頭,笑笑的回道︰「就是覺得拿在你手中的特別可口。」

「你根本是故意找我碴吧!」她繼續撕咬捏爛了的三明治泄恨。

如此被動地一來一往,任他反復調換,弄到最後,他們像是玩起了惡心巴拉的情侶換食游戲。

她氣惱得像只大頰鼠,頻頻鼓起雙頰,他卻玩得起勁,忽然,她遲鈍地驚覺,原來這個老是陰沉沉,背後埋藏一堆黑暗故事的男人,竟然存著一絲童心未泯。

「小蕾。」

羅蕾萊尷尬的眨動凝滯于某張俊顏的迷惘雙眼,倉惶的藏起心虛,連忙看向連喚她數聲的席德。

席德對此不以為意,刻意調皮地眨眨眼,將電腦螢幕挪向她,畫面上呈現著琴聲內部構造與烙上密碼處的特寫鏡頭。

他指著琴橋處道︰「我懷疑這里藏有另一組密碼,而且是刻在內面。」

「不可能,琴橋是直接一體削成,如果按照你的推測,那麼它就是由兩片合成的,這完全不符合提琴的制作方式。」

席德懊惱的咕噥,「是嗎?可是我的探碼掃瞄器明明就有顯示啊。」

羅蕾萊狐疑地湊近螢幕想再看個仔細,驟然飛來一只大掌罩住她額際,冷硬的隔開兩顆差點撞在一塊兒的頭顱。她稍稍退身,沒好臉色的回瞟身側的男人。

拜倫臉色極臭,俊秀的眉宇摺出幾縷深痕,冷冷地輕斥,「看歸看,沒必要擠成一團。」

她實在很不願意這樣想,不過,這個男人難道不會覺得自己一臉嚴厲的吃醋模樣實在很夸張、很不搭嗎?

「先說好,不管找到什麼都要算我一份。」她沒好氣地回他這麼一句。

「何必呢,你們兩個合算一份不是很好嗎?」席德頗富深意地建議道。

羅蕾萊反瞪席德一眼,「解你的密碼吧!我可不希望生日還得跟這個混帳一起過。」

「生日?」拜倫好整以暇的微挑眉峰,不知說真還是說假地笑道︰「看來,我們這趟旅程得多計劃一場慶祝活動。」

「誰理你啊。」她滿不在乎的輕嗤。

「你生日幾號?」

羅蕾萊抿唇,忽地眯起眼瞟向發問者,「你明明知道。」

「那組電子鎖密碼是用我的出生年月日設的,別跟我說那只是踫巧,那還真是該死的巧。」

拜倫緘默不語,漫不經心的神色略陷沉思,以古怪的深邃眼神凝視著她。

「嘿,你們看。」席德的驚呼聲打斷他們不著邊際的交談。「那輛灰老鼠色調的舊式福特,從我們踏進這里後就一直在停車場閑繞,我懷疑昨晚的擦撞事故肯定與它有關。」

昨晚達成協議之後,他們一路開向法國南部。

沒錯,這個可惡的男人把她從英國的暗巷迷暈之後,連車帶人,一塊兒將她從英國運到法國,一覺醒來,她人竟已坐在奔馳于法國公路上的轎車中,荒謬至極!

好吧,這個叫什麼狗屁羅蘭的古怪家族或許真的挺有來頭。

可是重點在于,接近破曉時分,一輛蛇行的福特轎車不知是故意抑或是無心,自左側超車時刻意甩尾偏撞,弄得他們的左車頭凹陷了一整塊,惹人注目。

拜倫偏首梭巡過空蕩蕩的停車場一圈,銳利的視線在轉角處捕捉到眼熟的舊型福特,他起身順手取走紙杯盛裝的可樂,淡淡地扔下一句,「到車上等我。」

羅蕾萊極度不爽他命令式的口吻,卻不得不立即照辦。

于是,她和席德迅速解決剩余的餐點,借由賣場的插座將席德的心肝寶貝充滿電力之後,不作任何停留,乖乖回返車內,等著那個囂張跋扈的臭家伙回來。

「也許我們不應該分開。」在等了半個小時之後,羅蕾萊煩躁不安地咕噥著。

「事實上,我覺得我們不應該再繼續枯等。」席德的聲音隔著一層電腦螢幕傳來前座。

「你也這樣認為?」明明手指頭已經探要車門的把手,她的表情仍強裝鎮定無所謂。

「是啊,我建議你換到駕駛座上,發動引擎。」

羅蕾萊傻住,「你、你什麼意思?我們不等那、那個家伙了?」她咽了好大一口氣,驚悸地喘息。

席德聳聳肩,滿不在乎的回道︰「超過半個小時就是生死關頭的極限,也許他已經被做掉了,我們如果再傻傻地等只是等死罷了,誰知道對方是怎樣的狠角色。」

「你……在跟我開玩笑對吧?」

「我勸你最好快點作出決定,否則,我們兩個很可能將會是躺在那輛福特後車廂的兩具新鮮的尸體。」

他這番話開始在她腦海中發酵,產生許多電影般踴躍式的幻覺,驟然浮現拜倫那張臉變得極為蒼白,冰冷地躺在後車廂中……

「夠了!」羅蕾萊猛然打開門,一舉躍下車,再重重地甩上門。「要走你自己走,沒等到那個王八蛋一起離開,我寧願留下!」

席德急促的呼喚聲被遠遠拋在腦後,羅蕾萊倉惶的奔進位在偏僻鄉間的簡陋賣場,沖向前門入口旁的荒涼停車場,躲在暗處焦急的尋覓那輛灰色福特,但徘徊好一會兒後仍毫無斬獲。

驀地,一道熟悉的瘦削人影在對角處尋獲,她的秀眸中不禁滿是狂喜,即刻彈起身,耳熟的粗啞嗓音卻在同一時刻悚然猝響。

「可恥的小母狗,你到現在都還繞著拜倫這個小混蛋打轉,那天沒淹死你真是太可惜了!」

羅蕾萊沒有機會掉頭親眼確認,但,光從這教人毛骨悚然的嗓音以及慣用的稱呼與鄙夷的口吻判斷,她深信這世界上絕對不可能有人假扮得了那個老巫婆。

「原來你還活著,莫里斯太太。」當年從昏迷中醒來後,她只想著快點擺月兌一切荒謬的鬧劇,渾然忘了追問事情的後續發展,想不到,老怪物確實死了,老巫婆卻還如此韌命。

「哼哼,你英文倒是變溜了,人卻還是一樣的蠢。」

「鬧劇演夠了吧!我不是施奈德的孫女,你抓了我又怎麼樣?」她直瞪著前方,希望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能盡快察覺這一隅的異狀。

「是啊,上一回,你這個可憐又可悲的冒牌貨確實沒多大用處,不過,這一次可不同,你大概不曉得那個小雜種有多在乎你吧?一直急著想把你帶回羅蘭家族,更不惜用那把琴引誘你……」

「你錯了,是我自己纏著他,強迫他帶我來的。」莫里斯太太這番話令羅蕾萊的心熱燙悸動不已,但理智拉回了感性,迅速鎮定下來。

「你以為我是瞎子嗎?他可是千方百計的試圖贏回你的心,從法國到台灣,再從台灣追蹤到英國,他追蹤你,我追蹤他,最後我發現,只要把目標鎖定在你身上,便能精確掌握他的行蹤。」

Shit!為什麼這些話不是透過那家伙的嘴告知,而是經由這個惡心皮垮的法西斯歐巴桑之口?原本應該感動的情緒瞬間濃縮成令人渾身雞皮疙瘩的戰栗。

「你的王子已經掛了,你也應該收手了吧?」

「意志是會延續傳承的,上校沒辦法完成的夢想就是我生存的動機,那些寶藏是屬于上校的,上校遺留下來的,自然是屬于我的。」

「說穿了不就是要錢嗎?」羅蕾萊不屑地嗤哼。

「而你是我最佳的誘餌,能讓小雜種乖乖幫我找出寶藏並且雙手奉上的最佳交換條件。」莫里斯太太憑著記憶欲揪扯她的長發,卻抓了一陣空,忍不住咒罵,「該死的小母狗竟然學聰明了。」

羅蕾萊無言,翻了一記大白眼,她的頭發可不是為了防範這個不死老巫婆才刻意蓄短,這位法西斯歐巴桑還真是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無法借由扯絞長發的方式凌遲人質,未免惹人注目,莫里斯太太只得悻悻地挪動手里的點四五左輪手槍,槍口抵著羅蕾萊的後腰,逼迫著她。

「後退!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從女廁後邊的出口繞出去!」

「不!」羅蕾萊佇立于賣場門前,老舊的自動門因為感應系統遲鈍,欲合欲閉,如此對峙半晌,老邁的機械不堪這般折磨,開始發出嘈雜聲。

莫里斯太太心焦地以德語咒罵連連,路人的側目逼得她只能一再彎低持槍的右手,「給我進來!」

偏偏羅蕾萊置若罔聞,專注的匯聚心神凝望著正前方,仿佛是要透過堅強的念力傳達滿月復焦躁惶恐的情緒。

可惡!不是說有求必應嗎?不是說有她的地方就會有他嗎?只會說大話的爛人!

明明此刻她像個傻瓜一樣僵站在這兒,但為何他就是不肯轉過身來,哪怕是驚鴻一瞥也好!

宛若芒刺,一針針刻滿萬般牽引心神的意念,強烈震撼著所有感官神經,掉頭觸目的剎那,拜倫忽覺心頭一陣窒縮,火炬般的目光平空迸射而來,眯邃的瞳眸劇烈縮脹著。

比初雪還要蒼白的秀顏朝後知後覺的他惡狠狠一瞪,然後便听從挾持者的命令收回前腳,不馴的清秀臉蛋唾棄的寫著「你這個該死又可恨的王八蛋」這無聲的訊息。

拜倫下意識想揚起嘴角,但笑意冷澀的積淤喉頭,滿腔赤燃高漲的怒焰,他加快步伐敏捷的追入賣場,撥開迎面擦身而過的路人,追蹤的速度極為驚人。

評估過成功逃月兌的機率不大之後,莫里斯太太被迫開始虛發子彈,企盼借由追逐過程的激戰拖緩拜倫的腳步,可惜,此舉無異是益發刺激他嗜殺的天性。短短一瞬間,一樓專場的罐裝女乃粉區淪陷為血腥戰場,如驟雨般的子彈一顆顆貫穿羅列于架上的鐵罐,須臾,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女乃香。

拜倫甚至是在遭挾的人質落下第一顆淚珠時,完全不顧流彈在他身側穿梭,行徑筆直朝莫里斯太太逼近。

莫里斯太太顯然慌了手腳。

她清楚羅蕾萊對拜倫的重要性,卻大大低估了這份重要性,所以連帶的,她也錯估了拜倫發狂的程度,那像是已經完全失去理智,豁出一切,甚至游走在死亡邊緣也毫無所謂的驚駭程度。

「你……」這是莫里斯太太死前發出的第一個單音,也是最後一個,子彈射入她的前額,直接貫穿大腦,持槍的手臂徐緩地軟下,頹然跪地,最後直挺挺的朝前倒去。

確認過莫里斯太太已死之後,隨手扔開彈匣已空的貝瑞塔短槍,拜倫轉身步向橫跌在一堆女乃粉上的狼狽身軀。

怒意尚未消退,拜倫嚴峻的臉部線條仍叫囂著冰冷的憤惱,極其陌生,但當他彎低重心,將充滿血腥氣味的掌撫上羅蕾萊的涼頰時,在那雙凶殘充血的幽深瞳眸中,她察覺了被濃縮藏匿在其中的柔軟愛意,所有他對于可能失去她的恐懼與不安,全被掩飾在看似喪失理智的瘋狂下。

這一刻,再也不能裝作若無其事,再也無力偽裝自己毫無所謂,羅蕾萊無可遏止地痛哭失聲,發麻的柔荑環上他的頸子,借由真實的接觸確認自己並未失去這個男人。

「你瘋了嗎?你就這樣走過來,萬一子彈射中你該怎麼辦?」她激動的陷在方才焦慮的惶恐中,久久無法抽離,痛哭著捶打他堅硬如鐵的臂膀,反復證實他仍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天啊,就在不久前,他在她驚懼的幻想里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她才恍然醒悟自己有多害怕失去這個男人,怕一眨眼就再也看不見他惡劣可恨的笑容,怕再也沒有機會听他隨口扯謊……那種會把人活活逼瘋的深層恐懼徹底吞噬了她。

然後,她終于領悟,自己已經瘋狂地、近乎自虐地愛著他。

因為愛情總是降臨得荒謬,因為生命總是如此脆弱短暫,哪怕只是被犧牲的一顆棋,她都無法遏阻自己的心傾向他,早在最初,她便已經淪陷在他惡意設下的圈套中,無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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