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七年,這是個多事之年,這一年,曜桀漸漸將國政交由太子,曜玄靖接手後,與往常不同,行事雷厲風行,在朝堂上掀起了不小的風波。
尤其是針對左相一系,不少官員上上下下的調動官職,一開始還只是九品、八品、六品等小闢的調動,幾次之後,眾人才看出端倪,原本朝堂上左相一系隱隱坐大,如今因為太子的調動,則變成了左右兩相的勢力慢慢趨于平衡。
這引起朝堂不小的動蕩。照理說,陳家是太子未來的姻親,應該是他的助力,沒想到太子卻全力壓住陳家的發展,這讓眾人看了都有些模不著頭緒。
雖說壓制外戚的勢力是對的,但那通常都是登上大位後才做的事情,坐上那張龍椅前,誰不是希望外戚越顯赫越好,哪有人像他那樣反其道而行?
這些紛紛擾擾亂得朝堂有些不得安寧,兩派人馬也如火如荼地對掐起來,從前因為皇上偏向左相而導致右相一派吃癟,如今太子扶起右相,當然趁這時候把左相一派的氣勢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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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七年六月
素雅的青羅短衫,一條素白的長帶系緊了烏黑的長發,縴細的手指輕柔地搭在另一雙白皙的小手上,吳欣藍在丫鬟的服侍下,緩緩步出馬車。
身上穿的仍是孝服,臉色卻比之前好上許多,轉頭看著蕭索的國公府門口,三年前歸來時,國公府是多麼的熱鬧,如今卻變得如此。
「小姐,快進去吧。」柳嬤嬤看著小姐一臉黯然,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上前攙著她的手臂說道。
吳欣藍點點頭,領著一群奴僕進府。柳嬤嬤忙著交代下人將府里收拾干淨,等到一切都安置妥當了,也已經過了午時。
不到正午時分,就听到太子殿下到來的消息,服喪期間,她也不用打扮了,直接出去接見。
唇畔隱帶著一抹笑意,秀眸里,閃過一縷相思之情,不知不覺中,腳步輕快許多,來到前廳之後,唇邊的笑倏地凝結。
曜玄靖頎長的身影佇立在廳中,可他的身邊還有另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看起來十六、七歲的模樣,長得十分艷麗。
陳欣雅低垂著頭,不著痕跡地打量方從廳後走出來的女子,與自己是完全不同型的人,鵝蛋臉、秀氣眉、一雙靈動的眸子,雖然年歲小了點,但也是一個小美人兒。眉間微微蹙了起來,這是已故吳國公的女兒?
太子殿下一听聞她回到皇都,馬上就從東宮直奔國公府。原本太子殿下並不打算帶她一起來的,是她硬要跟來,她听過父親說太子殿下與吳國公女感情甚好,如今看起來,這好還不是一點半點而已!
「欣藍見過太子殿下。」
吳欣藍彎腰福身,膝蓋才蹲下而已,曜玄靖已經一個箭步上前拉起她的手。
「藍兒不必多禮。」俊容上淺笑的表情仍是那麼的斯文,但他的眼神卻是貪戀地不停打量她,為她的身子漸漸豐腴感到欣慰。自上次一別,也有好一段時日,總算等到她歸來。
「這位便是欣藍妹妹吧?听說與殿下情同兄妹,今日一見,果真如此。」陳欣雅看得眼紅,上前一步,搶過吳欣藍的手握著。
手背上突地傳來刺痛,吳欣藍縮回手,女敕白的手背上有一抹刺眼的紅,她直覺地立刻用另一只手蓋住傷痕,秀眸一眯,冷笑了下,退開幾步。
陳欣雅嘴角一抹笑意馬上斂去,不著痕跡地抹去指甲上的血跡,抬眸狀似無事地看著對方。
「太子殿下,這位是?」其實不用曜玄靖介紹,她也知道對方是誰。
曜玄靖淡淡地瞥了陳欣雅一眼,不著痕跡地跨前一步,將她擋在身後,「左相的女兒,陳家的ど女。」
這語氣,就像介紹隔壁鄰居一樣的漠然。陳欣雅頓感到一股羞辱狠狠地襲上心頭,臉上表情一僵,指尖狠狠地扎進自己的手心里。
丙然是她。吳欣藍眼底閃過一抹了然,隨即臉上掛起淡笑,盈盈地回禮,「陳小姐真是說笑了,太子殿下雖是先父的學生,與欣藍自有師兄妹情誼,但太子殿下是皇族貴冑,欣藍萬萬擔不起兄妹之情這四個大字。」不慌不忙地回了她一記漂亮的回馬槍。
陳欣雅臉色青了又白,暗自咬著牙,強拉起一抹笑,「原來如此,是欣雅失言了。」這賤人!居然在這麼多人面前不給她臉!
「小姐,用膳的時間到了,是否要……」柳嬤嬤見廳上氣氛有些怪異,上前一步打亂了眾人的思緒。
吳欣藍笑著點頭,回眸望著曜玄靖,「太子殿下,師妹是否有幸邀您吃一頓飯?」
「當然。」曜玄靖怎麼可能會反駁她。
兩個人都沒提到一旁佇立的陳欣雅,也是,要是有眼界的人,也知道這種情況下應該要主動求去才是,但她大小姐裝作听不懂,跟著太子殿下坐到桌前,不肯離開。
曜玄靖跟吳欣藍也沒有多理會她,兩個人在廳上說說笑笑的,直到用完了飯後,陳欣雅才跟著曜玄靖一起離開。
夜晚,銀白色的月光輕輕灑落,窗欞上,兩抹相偎的人影籠罩在一襲月紗下。
苞著陳欣雅一起離開之後,曜玄靖自己又從皇宮里偷偷地潛出來,從暗巷里回到吳國公府來。
他實在難忍相思之苦,可白天陳欣雅跟在身旁,他沒辦法開口留下,只好等到夜晚,再獨自溜來國公府。
「我告訴過自己,絕不要像父皇那樣……當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看著月光,曜玄靖低頭看著懷中的人兒道。
從小在宮里生長,他看得太多了,父皇的心太冷,縱使付出一切換得的,不是天下,而是寂寞。
听出他語氣里的惆悵和諷刺,吳欣藍安慰似的拍拍他的手,整顆腦袋都倚在他的肩膀上,很久之後,才開始說︰「你……是否曾經想過……」放棄?這太子之位,他背負得如此痛苦,又為什麼……
側首凝視著她,他輕笑著搖搖頭,「沒有,沒有別人可以接手了,玄凰你不也見過了?他的性子放蕩不羈,我不忍心把王位留給他,如果三弟還在的話,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說到這,他想起了以往在宮里念書的情形。「你不知道,以前我們兄弟倆在宮里念書,玄凰很聰明,凡事都能舉一反三,就連當時的太傅都對他的聰明大為贊賞,只是,玄凰同時也十分調皮,時不時地出些鬼主意,折騰那些太傅,氣得太傅把胡子都給扯掉了一把。」
吳欣藍頗有一種心有戚戚焉的感覺,不過也注意到他說的,曜玄凰是不適合,而不是不能當皇帝。
突然間,她覺得有股很沉重的壓力落在她的心尖上,她似乎一直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身邊這個男人,不只是太子殿下,還是未來的君王……
依靠在身上的嬌軟身子變得僵硬,曜玄靖也不是沒有感覺,眸中一黯。今夜,他是故意點醒她,他是真心的喜愛她,他也感覺得出來她是喜歡自己的,只不過,她從沒有細想過兩人的未來。
吳欣藍的確是被他點醒了很多事,應該說,她早就知道,卻不願意放在心里承認的事情。身為未來的皇帝,他有他的責任,不可能跟爹娘一樣,一生一世一雙人……
「你也會像皇上那樣嗎?」不!她沒辦法忍受!她曾親眼看到皇後娘娘承受了怎樣的痛,娘親也親口述說著皇後的悲痛,她不要!她不要接受這樣的人生,更別說她根本無法忍受看到谷風抱著別的女人!她不要……
當斷則斷!如果做不到唯一,她寧可什麼都不要!
看著她臉上的神情,從一開始的恍惚到失神,然後又轉成淡淡的憂傷,最後則是展現出堅定的光芒,一瞬間,他知道此時是關乎兩人未來最重要的時刻。
「欣藍,我願一生一世一雙人,但,站在我身邊的,將是母儀天下的皇後,老師曾同我說過,你自幼天資聰穎,但身為皇後,卻不只要聰明而已,這條路會很苦,你願意陪著我繼續走下去嗎?」
他要的,也是弱水三千一瓢飲,只是他的身份,卻讓他這瓢水注定痛苦,要站在他身邊,要做好心理準備,皇後之位,沒有那麼簡單。
吳欣藍心神一顫,抬起彌漫著水光的秀眸望著他,「谷風,我懂你的意思,雖然我有很多不足,可是我會努力站在你身邊,我想要站在你身邊。」
「藍兒,只要你決定好,此生我必不離不棄……陳氏之女,我會解決她,她不會是我們之間的問題,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他沒有言明愛語,但卻有此生不變的承諾。
吳欣藍眼角落下一滴淚,「君當作磐石,妾當如蒲葦,磐石無轉移,蒲葦韌如絲。」她會永遠陪著他走下去,不離不棄!
曜玄靖深深地看著她,眼底綻放著璀璨的喜悅,伸手緊緊抱著她,「謝謝你,藍兒。」將來的路必定不好走,但有她相伴,那就足夠。
靠在他的懷里,吳欣藍能夠感覺到他的激動,放在他腰側的縴縴細指,緩緩緊扣成拳,眼底閃爍著堅毅的光芒。既然決定要站在他身邊,那她就會盡一切的努力做到,她是大儒士之女,身為爹的女兒,她怎麼可能輕易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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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間雅致的院子里,嘩啦啦、劈哩磅啷的瓷器破裂聲倏地響起,刺耳的聲音讓人忍不住掩耳,院子門口已經跪了一群丫鬟,每個都是低著頭,身子微微顫抖著。
陳相接到下人的通報後,立刻趕到,看著滿院子的人,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對著一旁的管家使個眼色,管家會意,揮揮手,讓院子里的下人全部退下。
「欣雅,你這是在干什麼?還不快快住手!」陳相進了屋子,滿目瘡痍讓他忍不住斑聲斥喝。
陳欣雅雙手正撐在桌上,赤紅著眼楮喘氣,听到父親的怒吼聲之後,回過頭望著他,眼底是憤恨和傷心。
「爹……爹!你要替我作主啊!爹!嗚嗚……」撲進父親的懷中,她倍覺委屈的大哭。
陳相抱著女兒,既心痛也生氣,女兒在皇宮里受的是什麼氣,他自然是一清二楚,就連今日女兒去到國公府的事情,他也知道。
「欣雅,此刻是最重要的一刻,你要有容人之心啊。」女兒從不明白,就算太子妃是她,也不能阻止太子再納其他的妃子。
陳欣雅咬著氣,哭紅著眼抬頭,「爹!我不是不能容人,可是太子殿下他……他根本就不想要我!今天還故意在我面前和那個吳欣藍卿卿我我,這算什麼?我又算什麼?」那種羞辱,她怎麼能接受?
「欣雅,你要忍,現在……真的不是時候。」陳相心底也很沉重。這陣子太子漸漸接替國務,表面上沒有大動作,但私底下的小動作,可是將他們陳家的暗釘子拔了不少,更別說皇宮里洗出了一批人。
歷經三代為相,陳相當然看得出來太子在打什麼主意,但讓他感到疑惑的是,太子的動作皇上都看在眼底,卻沒多加阻撓,這代表什麼?
現在的七星城主跟前一任都不一樣了,許多埋下去的人也早被洗得一干二淨,皇權大漲、世家微弱,現在便是牽一發而動全身,要是皇上想廢了這門親事,他們陳家也得咬牙吞下。
陳家現在只要一有動作,不光是太子,辰曦的七星城主只怕會立刻滅了他們陳家!
陳欣雅心底一陣失落,失望又難過地推開父親,咬著牙轉過頭,「爹……我知道了,您先出去,我想靜一靜。」
陳相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
听到父親的腳步聲走遠,陳欣雅含在眼底不甘心的淚水隨即落下,看到梳妝鏡前放置的雕花木盒,用力地揮手將它掃落地面。
吳欣藍!我絕對不會讓你好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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