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求凰 第7章(2)

趙系玦提是提了,但等顧冬晴出面已經是五天後的事,因為鳳台與鄰邊三縣已經沒有一位大夫願意再到趙家出診。

「所有來看過的大夫都說沒事,多喝水、多休息就好,可是玉兒迄今還臥病在床……是不是需要什麼難求的藥方才能治她的病呢?」趙母焦急地問,怎麼一個兒子好了,一個女兒就倒了,是祖墓的風水出了問題嗎?

「娘,您別擔心,冬晴有辦法的,她都能把二弟從鬼門關前救回來了,玉兒的病謗本不算什麼。」趙系玦扶著母親坐到丫鬟搬來的圓凳上,就近看著診治的過程。

彼冬晴看著床上虛弱倉白的趙凝玉,靜听她的呼息,再搭上她的脈門,不到一會兒的工夫就斂目站起,冷聲地道︰「玩夠了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趙凝玉別過眼去。

彼冬晴眯起眼,俯視毫無悔意的她。「如果你想用裝病來讓系玦為你奔波,證明他仍對你有情有義,玩了幾天,該心滿意足了吧?」

「裝……裝病?可今天早上玉兒確實吐啦!」趙母一時間眼淚收不回來,看著女兒心虛的表情,好像……真有這麼回事。「玉兒,你何時變得這麼任性?你爹跟你哥哥是擱下了多少公事在為你著急,你——」

「我是真的不舒服!」趙凝玉咳了幾聲,哀怨地瞪著顧冬晴。

爹爹為什麼要找她來醫病?不是說了不想見到這女人的嗎?

「還不到會死的地步。」如果她不是趙系玦的妹妹,她還真懶得搭理。「你愛怎麼玩我管不著,至少別像個蠻橫不講理的死孩子,拖著周遭的人陪你瞎打轉。」

趙系玦的事務已經夠繁重了,她還不斷地替他添麻煩,倘若今天她不是趙繁玦的親妹,這種令人窒息的愛情真教人不敢領教。

「唉,你這孩子,大伙兒還不夠疼你嗎?這麼任性怎麼找婆家呀?」趙母無奈搖頭,卻不敢多加苛責,終究是她虧欠這個孩子。「你今天就留在房內好好反省,你爹那里,娘幫你說去,乖呵。」

「我真的不舒服!娘,你寧願相信外人都不相信女兒……」趙凝玉低聲啜泣,心里不斷咒罵顧冬晴。搶走大哥,還不準大哥關心她,硬要挑撥離間!既然她趙凝玉得不到,就更不能便宜那該死的女人!她一定要想盡辦法逼走顧冬晴!

「娘,我外頭約了人要談新一批的藥材,先跟冬晴出去了。」他實在看不下去母親對妹妹的過度憐愛,慈母多敗兒果真不錯……

而且直覺告訴他,事情不會如此簡單落幕。

★★★

「大少爺、大少夫人,三小姐命危啊!」

楊總管持著燈籠漏夜來報,言詞之間滿是焦急,趙系玦與顧冬晴雙雙驚醒,從他披上外衣到應門,催促的呼喚始終沒有間斷過。

有這麼嚴重嗎?

趙系玦不敢大意,與顧冬晴迅速著裝後便趕到趙凝玉的院落,在門口遇上了急忙奔來的趙父、趙母,還有許久不曾露臉的蘇泓世也強忍著月復疼,請人攙扶過來了解情形。

一時間,長廊上燈火通明,看著丫鬟忙進忙出地換水,從房間端出來的全是帶血絲的污穢物,大伙兒的憂心全寫在臉上。

他乘機捉住貼身伺候趙凝玉的丫鬟,忙問︰「小姐怎麼了?」

「大少爺!」丫鬟匆忙福身,責怪地向顧冬晴掃去一眼才回道︰「小姐從傍晚就開始吐了,吃什麼就吐什麼,還嘔酸水,虛弱到無法下床,便……便什麼都在床上解決了。她攔著咱們不給通報,說她不過是裝病,通報了只是累得旁人奔波而已,很在意大少夫人白天說的話呢!大少爺,奴婢先去給小姐換熱水了。」

丫鬟說得婉轉,在場的人誰不知道趙凝玉虛弱到無法下床解手,對顧冬晴也起了責怪之心。趙母心急,入門的時候還差些踢到門檻失足。

礙于夜間不方便進門探看,趙系玦一下窗口、一下門邊地來回踱步,余光不時往房里面掃,趙母哀切的呼喚聲聲入耳,卻不見身後的顧冬晴有任何動作,他一慌張,話來不及思索就月兌口而出——

「你不是說玉兒裝病嗎?怎麼會這樣?我相信你不會動手腳,但我沒想過你會直接視而不見,放任玉兒病情加劇。」

彼冬晴緩緩地抬起頭來。「把這句話收回去。」

氣氛瞬間僵冷,趙系玦知道自己話說得重了些,彷佛不相信她的為人一般。

「抱歉,我把話收回去,我太心急了。拜托你,快點瞧瞧玉妹出了什麼事。」房內傳來陣陣干嘔聲,他深怕再這樣下去,趙凝玉撐不過今晚。

她淡然地看了他一眼,趙凝玉要是瞧見他此時的表情,鐵定不藥而愈。

進到房里,沖入鼻間的味道陳腐帶酸,她擰了秀眉,感覺不對勁,直到翻看了趙凝玉污濁的雙眼與皂白的舌頭,吐出的液汁如黃河水,更可以百分之百確定她突然病危的原因了。

「是誰讓她服下喪尸散的?」她一一掃過房里婢女,驚嚇、疑惑、不知所措的反應接連而至,唯一抿唇皺眉的人只有趙凝玉的貼身丫鬟。她疾聲質問︰「你知道服下喪尸散的下場是不斷嘔吐,直到嘔出體內水分,變成干尸為止嗎?說!你怎麼跟四川‘唐門’接觸上的?」

「我……我……」她本想狡辯沒有,但顧冬晴指證歷歷,她沒膽說謊。「我……我不知道什麼喪尸散,也不認識四川‘唐門’的人,是小姐要我跟他接洽,詢問是否有奇藥能幫她裝病,要愈嚴重愈好……那郎中就拿了這味藥給我,說吃了不會死,只會一直吐……用來裝病再適合不過了……他有說、他有說解藥就是不斷喝水,喝夠了水就會好了……」

「服下小指甲片的分量,喝水還有可能會好,服用超過一茶匙,就等著收尸吧。」喪尸散是「唐門」毒藥,師父曾盜了幾瓶回來讓她研究解藥,只是做出來的解藥數量不多。「你給她服下多少?」

丫鬟抖著聲。「一……一……一瓶。」

「你們主僕究竟在做什麼!」她承諾過是趙家人都會救,回頭她一定要加條但書——自作孽不可活,不尊重自身性命的人她一概不施予援手!「我回‘百花谷’取解藥,東廂房內靠西邊的第二層櫃子里有罐紫色陶壺,把里面的藥粉混水讓她喝,在我回來之前不可斷她飲水,餓了就讓她吃菜粥、米粥,切記不能讓她踫到葷食,蔥蒜一樣不行。」

她沖出房外,拉起趙系玦回房準備回谷的細軟。

「你妹妹中了喪尸散,只有‘百花谷’跟‘唐門’有解藥,你快隨我回谷,晚了就來不及了。」她不喜歡恣意任性的趙凝玉,卻不想看見趙系玦傷心難過,就算她心里對方才的事存有疙瘩,這節骨眼上就先別計較了。

「大少爺,請留步!」丫鬟抹淚沖出房間,趙母隨後也步出房門,來到趙父身畔低聲啜泣。「小姐說要大少爺陪著,不然她寧可死也不喝水。」

「這丫頭也太任性了吧!自己造的孽還敢討價還價……」趙家到「百花谷」的路上,換車改馬不停歇,來回至少也得二十來天,他怎麼舍得顧冬晴一人奔波勞累?但另一方面,他也怕趙凝玉不擇手段,真拿自己的性命當賭注。

「玦兒,玉兒命在旦夕,你就留下來陪她吧……」趙母淚流滿面,苦苦央求兒子。他明明很疼愛妹妹,卻露出為難的神色,一定是因為顧冬晴的關系。「冬晴,我求你,讓玦兒留下來可好?我不想讓玉兒出意外,我求你,我跪著求你可好?」

「娘!」趙系玦緊扶住她的雙臂,不讓她雙膝跪地。「你就是這樣寵溺玉兒,才會讓她越來越無法無天,都敢拿性命威脅我們了,下回不順她的意,不怕她食髓知味,嚷著要上吊跳河來換取我們的妥協嗎?」

「我管不了那麼多,我只知道我女兒要死了……嗚……」

「我們就盡人事、听天命吧。她自己做的,是好是壞她得自己承擔,難不成等她出嫁了,我們還要跟在她後面收拾爛攤子嗎?娘,你要理智一點,不能隨玉兒胡鬧起舞,你愈是順她的意,她愈是得寸進尺!」他總算能體會顧冬晴當年為何不理會與人私奔的霓裳了,就是有他們的附和才會讓趙凝玉一再錯下去。

「你現在嫌你妹妹麻煩,等我老了,你不也嫌我麻煩?既然如此,我不如現在就跟玉兒一塊兒去了,省得你日後煩心!」

「娘!這是兩碼子事,你不能混為一談!」趙系玦額際隱隱作痛,想不到方法解開眼前死纏的糾結。

「分我幾名身強體健的家丁,我回去就好。」顧冬晴扶上他緊繃的手臂。「再耗下去,你妹妹都要歸西了。我說過你有這份心便已足夠了,為了節省時間,我要即刻啟程。」

「太好了,我就知道冬晴是個識大體的好姑娘!老爺,咱們親自替冬晴挑選幾個合適及能信任的家僕,順便替她打點馬匹。」趙母喜出望外,就怕顧冬晴出爾反爾,得先把事實定下。

「好。玦兒,這里就交給你負責了。」兩老相偕,飛也似地離開。

待趙父與趙母走遠後,楊總管也一並前去調度人手,蘇泓世因為月復疼昏迷被送回房間休息,原本熱鬧的長廊頓時人煙冷清。

趙系玦輕摟顧冬晴,她這陣子容易頭暈,實在擔心這一路上會有什麼意外,家丁要是來不及應變該如何是好?他實在好想和她一道兒回去,總覺得要親眼看著她才好放心。

「這回我不能陪在你身邊,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千言萬語他只說得出這句。

「我知道,你也是。」顧冬晴回摟著他,知道他在趙家有太多身不由己的難處,早知如此,在「百花谷」時就該讓他盡情放縱。

時間緊迫,兩人無法好好話別,顧冬晴回房稍作整理,匆匆之間忘了帶上燈籠便趕往前院,遠遠便听得趙父、趙母相互議論的聲音。

「這樣真的好嗎?你不怕玦兒跟泓世一樣服下怪藥,一輩子就這樣毀了?」

「不會的,我看得出來冬晴深愛玦兒,她舍不得下手,否則她豈會萬般退讓?老爺,我知道我自私,但牽扯上孩子,天底下有哪對父母不自私?玉兒雖然不是我們親生,好歹也是喝我的女乃水長大的呀!」

「我還是覺得不妥,就算冬晴答應了,玦兒願意納玉兒為妾嗎?我一再拖延他和冬晴的親事,現在又要他迎娶玉兒,你說,他會不會負氣出走?」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負氣出走,但‘百花谷’弟子絕對不與他人共事一夫,你們要趙系玦娶她為妾,可以,要他先休了我!」

彼冬晴由黑夜中緩緩現身,嚇壞了趙家兩老。

「冬、冬晴,我……」趙母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看了數回趙父才下定決心地說出藏了二十幾年的秘密。「其實……玉兒不是我們的親生女兒,玉兒的生母是我私交好友,我們同年懷孕,指月復為婚,豈知她難產過世,而我的孩子……出生當日便夭折。征得玉兒生父同意後,我們就把她抱來養了。玦兒跟瑋兒當時年紀小,不知生死何意,真當玉兒是我懷胎十月所生,就讓他們誤會到現在了。」

「所以呢?」她冷睨著趙家父母,心一寸一寸地下沉。

「你是個得體懂分寸的孩子,不像玉兒被我們寵疼了,總有幾分驕縱,所以……」顧冬晴出奇冷靜,應該說她平常就是這樣子了,趙母卻覺得此刻的她看起來特別令人不寒而栗,但為了女兒,她豁出去了。「我跟老爺商量過,想趁此機會公開玉兒的身世,好讓她能光明正大地嫁給玦兒為妾。」

她沒有要趕冬晴走的意思,還是會把她視作媳婦,真心地接納她成為趙家一份子,只是她要顧及的層面太多,難免會有所犧牲,只要大家願意各退一步,不就相安無事了嗎?

「都怪我們兩老糊涂,瞧不出來玉兒的心事……冬晴,我們只要求為妾就好,你就讓玦兒收了她吧?只要你答應,我們也會立刻備妥你和玦兒的婚事。」

趙母天真地以為顧冬晴為了嫁進趙家可以忍人所不能忍,還真以為她考慮過後便會點頭答應,正期待著從她口中听到好消息。

怎麼可能!「我只要不回谷取藥,還用得著擔心趙系玦會納她為妾嗎?」

「你!你未免太狠心了!如果玉兒死了,你以為玦兒會用心待你,沒有疙瘩嗎?」救她一個兒子,毀她一個女兒,她就算有心,日後還真不知道該如何看待顧冬晴。

「夫人,夠了,別求她。」趙父扶住妻子的雙肩,冷冷地回視顧冬晴。「我不反對玦兒娶你,唯獨不能接受‘百花谷’只能一妻的規定。你瘦小如幼女,如何孕育健康子嗣?沒錯,是我們趙家用掉了你的神木膽,倘若你服下神木膽,很可能改善你體虛的現象,但那要多久的時間你能說得準嗎?你年歲不小了,能保證在這兩年內為趙家生下健康的長孫嗎?如果你今天跟的是瑋兒,我早就辦好你們的婚事了,可惜玦兒是長子,他有為趙家傳宗接代的責任!你別怪我自私,因為我絕不能讓趙家的規矩壞在我的手上。」

彼冬晴略略一震,說不出話反駁。

「你不肯回谷取藥,玦兒為了他妹妹,一定會拚死上‘唐門’,玦兒可沒有你一身解毒本領,難保不會像毛強一樣讓人扛進趙家,一口氣斷斷續續交接不上。你能眼睜睜看著玉兒咽氣,難道還可以心平氣和地看著玦兒死于非命嗎?」趙父改以趙系玦動之以情,果然瞧見她幾分動搖之姿。「你現在的決定如何?留下等玉兒毒發身亡,還是回‘百花谷’取解藥?」

彼冬晴幾番呼息,咽下滿心酸澀。這就是趙系玦平時在趙家承受的壓力嗎?沉重到她好想吐,胸月復之間像是壓了一塊巨石。

「……我回谷取藥。在我回來之前趙凝玉就死了的話,那就是她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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