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晴蜜疼得難受,但穩婆總說還不是時候,千萬不能用力,為了保留體才好生產,她忍著不喊疼,咬著穩婆給她的軟木。
熱水好了,參片也來了,穩婆放下床簾,怕換水時透風,著涼就不好了,待五指全開,穩婆先是揉著她的肚子,要她吸氣、吐氣、用力推。
「好痛……」杜晴蜜還是忍不住慘叫出來,眼淚汗水交錯,濕了布枕。
「負……謙……負謙……我好痛……」
「不能放棄,你要用力,孩子才會動,我才能推正胎位,你不能放棄。」穩婆也是滿頭大汗,心里致念請臨水夫人下凡幫忙度過難關。
房外的蔣負謙與高嚴頭上的冷汗不比在房內奮斗的兩人少,尤其听到杜晴蜜喊出了他的名字,蔣負謙差點奪門而入,握著她的手輕哄。
「晴蜜,我在這兒,你不能放棄,撐下去,為了我,為了我們的孩子!」他不能失去她,別把她帶走!
她好像听到了負謙的聲音……飽受撕裂痛苦而意識渙散的杜晴蜜頓時沖出一絲清明,力氣回來了一些,繼續順著穩婆的指示吐納施力。
「負謙?!」高嚴的下巴差點嚇到合不回去,繞著蔣負謙轉了幾圈,端詳了好一陣子。「你是劉負謙啊……你這渾小子怎麼變得這麼多?都瘦得掉了一只豬的肉了吧?」
蔣負謙瞪了他一眼。「你現在才認出來?眼楮怎麼長的!」
「對對對,這是負謙對我說話的口氣,你真的是負謙!天呀,太讓我訝異了……不對呀,你怎麼會是晴蜜的丈夫?你何時成親的我怎麼不知道?還有,我記得晴蜜說他丈夫死了,她還得工作償還她丈夫生前積欠親戚的藥費呢!」
「別听她這些氣話,我們之間有點誤會,不然她怎麼會離家。」她竟然對外說他走了,是對他心灰意冷才這麼說,還是氣在心頭,有人問起才故意說他不在了,不願想起他這個人?
氣消了,冷靜過後或許還會想開,主動回到他身邊或是請人帶個口信,倘若對他已經不存有任何希望,說不定就帶著孩子老死在外,再也不回來了。
「晴蜜看不出來這麼倔耶,她來我這里工作的時候肚子已經不小了,想讓她做點輕松些的差事,她還嫌月例拿得不踏實。你老婆真的很怪——我是說特別!特別!」被蔣負謙一瞪,高嚴馬上改口。他女乃女乃的,這小子氣度被淬煉得好嚴唆,跟當年站在別人身後黯淡無光的小子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兩人之間的氛圍有點僵,他趕緊開了個新話題。「听說省城有人開出兩千兩找一名孕婦耶,你知道是誰這麼大手筆嗎?兩千兩不知道能娶幾個妻子了,不覺得有點浪費嗎?」
「那個人就是我。」蔣負謙盯著門口,就怕風吹草動,不理高嚴差點閃了舌頭的樣子。
「呢……我有幫你講話喔,真的,我說你到死就守著一名女人。」
「如果你不說話我會更感謝你。」除此之外,他相信高嚴說了更多不利他的事。「怎麼這麼久還沒生出來?」
他一直听見晴蜜痛苦的悶喊聲,呼吸相當濃重,斷斷續續,像接不上力似的。「穩婆,晴蜜的狀況還好嗎?」
「還在未定之天,再幫我換盆熱水來。」
蔣負謙開了門,杜晴蜜在床簾後,看不見她的狀況,地板上那盆本清可見底的熱水好像剛從血池撈起一樣,他心都揪擰了,卻不敢遲了動作,急速地換好熱水。
連換了三次,還是听不見孩子的哭聲,杜晴蜜的聲音愈來愈微細,幾乎無聞,每換一次水,穩婆的臉色便難看一分,他背眷整個發麻,冷氣由腳心開始上竄。
「晴蜜,你撐住。我不能沒有你,孩子沒了,我們還可以再生,就你一定要平安無事活下來,別丟下我一個人……別讓我們的家庭缺角了……」
蔣負謙一拳砸上木門,砰的一聲,杜晴蜜虛弱地睜開了眼。
「穩、穩婆……幫我個忙,要是我有個萬一……幫我跟負謙……跟我的丈夫說,我不後悔遇上他,是他給了我不……不一樣的人生……幫我謝謝他……」
「這事留著你自己跟他說,還能托付我這些話,表示你還有力氣,給我撐著!」穩婆撬開她的嘴,在舌下塞了參片讓她含著。
杜晴蜜又累又痛,很想兩眼一閉就昏死過去算了,可當她感覺到肚子里的孩子滑出去了些時,激發了她的母性,打起精神又使勁地推。
「看到頭了,好,再吸氣、吐氣,慢慢來,頭過了,過了!」人說頭過身就過,沒一下子孩子就滑出來了。拿起泡過花椒水的剪刀把臍帶剪掉,打了個結把孩子倒吊打哭,孩子哭聲一出,大人們頓時松了口氣。
「生了,總算生了!」蔣負謙高聲一呼,高嚴也是開心得拼命砸手。「晴蜜呢?她怎麼沒聲音了?她人還好嗎?」
蔣負謙想推門入內,卻遭穩婆喝止。「還沒好,先別進來!」
她把孩子身上的血跡洗淨,剪了塊方正的小布巾,在上面撒了點保持干爽的藥粉,綁上孩子的肚皮,攤開她帶來的紅布巾,將孩子包好保暖,再回來處理杜晴蜜排出的穢物。
杜晴蜜听到孩子哭聲後便全然放松,沉沉睡去,隨便穩婆幫她清洗下|體,等房內一切整頓得差不多後,穩婆才抱著孩子開門。
「恭喜,是個男丁。」穩婆怔愣住,不知道該把孩子交給誰好。
斑嚴是伸出手來想抱過,蔣負謙卻是擠過穩婆身邊的縫,進房里看人,她混亂了。
「你們……誰才是孩子的爹呀?」
「房里那個,不過我是孩子的舅舅,給我抱一下。」高嚴接過孩子,長得跟頭熊似的,卻極盡溫柔地逗著孩子,滿臉慈光,看起來滑稽極了。「嘿嘿,我想認你爹當義弟,他不肯,幾年後我還是認了你娘當你子,注定都是一家人啊,呵呵!」
穩婆回房里拜了三下臨水夫人後才將畫像取下收好,準備離開。「母子均安,我就算不負囑托了。尊夫人生產耗才過度,月子一定要坐好。」
「我知道了,多謝。我來不及準備紅紙,這點心意請你收下。」蔣負謙拿出一包沈甸甸的銀兩。
穩婆從來沒收過這麼多錢,連忙回拒。
「你應當的,收下吧。」
「你就別婆媽了,快收下吧!他都能花兩千兩找老婆了,這些不算什麼。」高嚴幫腔,有點落井下石的諷刺味。他在外面走走晃晃地女乃著孩子,還挺有心得的。
「好,多謝。不必送了。」穩婆答謝離開。
斑嚴再不舍也得把孩子還給正主兒,托抱給蔣負謙。
「今晚你就睡這兒吧,我去隔壁,有事叫我一聲。大家兄弟,別客氣了。」
「嗯,多謝。」若非晴蜜的事佔去他太多思緒,他是該好好酬謝高嚴連月來的幫忙。等晴蜜蘇醒過來,再正式道謝仍不遲。
但高嚴像看到鬼一樣。「你跟我道謝?劉負謙跟我道謝?我敢保證你兒子出生前外頭一定有祥雲盤駐,天有異象呀!」
「你可以出去了。」真禁不得夸,講兩句好**就抬得半天高。
斑嚴笑了兩聲才出去,腳步像背後長了對翅膀般輕快無比。
懷里的孩子哇地一聲哭了,蔣負謙手忙腳亂,急著想哄停,明明兩人都是新手,他的動作就比高嚴遜色多了。
「乖,來喜別哭,別吵了你娘睡覺,剛才折磨得還不夠嗎?」
他竟然跟一個不足月的娃兒正聲,還真有幾絲責怪的意味,說也奇妙,孩子听到「來喜」,居然呵了一聲,像打嗝似的,之後就不哭了。
「這才乖。」蔣負謙將孩子放到他跟杜晴蜜之間,褪去外衣鞋襪躺上床,悄聲地說︰「你這磨人精,等你有精神了再來算總賬。」
餅了百來個心頭空蕩蕩的日子,總算盼到了圓滿的一日,有妻有子。
杜晴蜜整整睡了兩天才醒,孩子餓了要吃女乃,就看蔣負謙跟高嚴兩個大男人四處找人借女乃哺喂,活生生折騰掉他們一層皮。待她醒來時,總算不怕孩子斷糧,高嚴差點跪在地上叫她祖女乃女乃。
「你……你怎麼找到這兒的?」杜晴蜜羞愧地低下頭假意看著吃女乃的兒子,心虛不已,雙頰火熱得很。
「慶余行的人來告訴我的。」她從鬼門關前走了一圈回來,蔣負謙應該要開心的,可他現在滿肚子怒火,非罵罵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妻子不可。「你都幾歲了,頂著好幾個月大的肚子還敢離家出走?你是嫌命太長還是來喜的命底太硬?別人碎嘴幾句,捏造幾件事,你就把我對你的好、對你說過的話全拋到九霄雲外,我對你的付出算什麼?你就這樣對我?是不是待你太好,當我巧言令色,以後跟你說話都得凶一點才進得了你的腦子?」
「晴蜜還虛弱得很,先別急著翻舊帳啦!」高嚴不敢進房,但一直在外頭隔門偷听著。
「外面沒客人嗎?閑到成天在我們房門口打轉?要不要把客棧關了,我在鳴台山給你找件差事!」蔣負謙冷語化成利箭,在高嚴胸口上插了兩支。
「晴蜜還說你變了,你根本就是一頭披著白兔皮的黃鼠狼,沒安好心眼,難怪晴蜜誤會要走!哼!」搞清楚,這里才是他的房間耶!斑嚴沒好氣,模著鼻子到前頭忙去,順便請廚房準備麻酒雞、麻油腰子什麼的。
「對不起……」杜晴蜜真的很懊悔,尤其看見蔣負謙為了尋她,幾個月下來瘦了好大一圈,她真的很舍不得。
「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夠嗎?還有,什麼叫要是你有個萬一,請穩婆帶句謝謝給我?我從以前到現在就只要你一個,你給我好好活下去!」蔣負謙克制住不戳她腦門的沖動,從來沒有人讓他這般生氣過。
「真的很對不起……」除了對不起,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杜晴蜜抹著眼淚,默默承受他的怒氣。
「還哭,還在坐月子呢!」蔣負謙嘆了口氣,氣話說歸說,還是疼她的。「你可以打我罵我,就是不準一聲不響地走了,知道嗎?」
杜晴蜜拼命點頭,哭到說不出話來。
「好了好了,事情過了就好,等你坐完月子,孩子滿百日了,我們就回省城。」姊姊還在等著看佷兒呢。
「鳴茶的事還沒處理好嗎?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回鳴台山?」她真的不知道該以何種臉面去見姊姊,老實說有點怕呢。
「快了,喝完喜酒我們就回鳴台山。秋蟬要出嫁了,嫁給來家里出診過的大夫。」在他還在尋找晴蜜時,姊姊有意無意向他透露過。找人是他的私事,本就不該影響其他人,更何況是女子一生的大事,便要姊姊著手安排,別在意他。等孩子滿百日,婚事差不多也籌措好了。
「真的?太好了,這是喜事呢!」大夫看起來人不錯,又有一技在身,不怕秋蟬婚後日子難過,說不定還能夫唱婦隨呢!
「是啊,還有一件就不知道是喜事還是悲劇了。」蔣負謙撫額,過了一段時間再回去想想,當初實不該附和的。
「綠芽……也就是你認為的靜紅,大概再過半年,就會嫁給我同父異母的大哥了。」
「啊?」她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感,雖然她沒見過負謙的大哥,但直覺就不是善類,是心眼特多的那種。「就……就祝福他們吧,說不定異常般配。」
「那真的異常了。」蔣英華遲遲不婚,也不知道有什麼難言之隱,听說他給大姨的借口是找個有面子、有里子,能配得上他的女子,最好家里有人當官。
商居社會末位,只要有功名在身的人,多半不想與商子結親沾上銅臭味來降低自身格調,也難怪找這麼多年都找不到個滿意的對象。
她對蔣英華及綠芽熟識不多,更何況綠芽是造成他們夫妻嫌隙的人,杜晴蜜不想談她,便轉了個話題。
「你真的……要把孩子取名叫來喜喔?」她心驚膽顫。
「沒錯。」蔣負謙故意逗她,瞧她有苦難言的模樣,惡劣地笑了。「哈哈哈,怎麼可能,當乳名還說得過去。先這樣叫吧,我還在算名字筆劃。」
「你就愛逗我!」杜晴蜜氣呼呼地給他一拳。來喜這時也不喝了,她抱直孩子,輕拍他的背讓他打嗝免得溢女乃,才讓他躺上床。
蔣負謙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等她把衣服攏好,才撫著她的臉說︰「你真美。」
杜晴蜜羞紅雙頰,連忙把他的手拍開。「惡露還沒排完呢……」
蔣負謙失笑。「你想哪兒去了,小。」
「不跟你說了,就會笑我!」她嘟嘴,把頭撇向一邊。
「我說真的,你很美,為我生兒育女,真的很美。」沒有一個人及得上的美。
蔣負謙眯著眼笑了。「不過,一個就夠了,我不想再經歷你生產,差點天人永隔的絕望。」
「可是我還想生,你一個人孤單太久了,我想為家里多添點人。」看著來喜,她心里有說不出的滿足與成就。能為心愛的男人生個血濃于水的娃兒,真是件無比幸福的事。
蔣負謙有點為難,他也喜歡孩子,但他更愛晴蜜。見她雙眼寫滿渴求,心都軟了。「好吧,最多再生一個。」
「嗯!」真懷到第三個,負謙也不可能要她打掉的。其實杜晴蜜的理想是生四個孩子,培養長大,以後個個是他們爹爹的好幫手。
她笑意橫生,突然想到一件驚天動地的事,連忙拉住蔣負謙的手懇求道︰「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什麼事?」他也跟著緊張起來。
「不管下一胎生男生女,你都不準叫他來福!」
「……噗哈哈哈哈哈……」
蔣負謙放聲大笑,拼命拍著自個兒的大腿,他真是娶了個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