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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夫水娘子 第2章(1)

這些年來,只要一到冬天,她總是會夢到那一晚的事情,那不只是她的記憶,更是她甩不開的夢魘,或許到死都沒辦法擺月兌一一寂靜的夜,莊嚴肅穆的靈堂前,只有兩名身穿白衣的母女守著靈堂,氣氛是無比的冷清寂寥。

梁秦氏看著兒子的牌位,不由得悲從中來,走過喪夫之痛,她現在又得面對喪子之痛,這教她怎麼忍受得了?她對不起梁家列祖列宗,她沒能好好保下梁家唯一的香火,往後她到九泉之下也沒臉見丈夫,梁家會後繼無人,她月兌離不了照顧不周的責任。

「旭兒……」梁秦氏落淚泣喊,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更是淒楚,讓人聞之鼻酸。

一旁的梁昭穎同樣悲傷,卻還是強忍著傷痛安慰母親。「娘,還有女兒陪伴著您,女兒絕對不會一一」

「為什麼病死的人不是你?」梁秦氏突然激動地緊抓住她雙肩,睜著一雙爬滿血絲的眼瞪著她。「旭兒從小就體弱多病,都是你害的,他會這麼早就離開我們,你月兌不了關系!」

「娘,不是我……」她被母親這突然失控的舉動驚嚇不已,慌亂地搖頭否認。

她也不希望哥哥一生下來身體就虛弱,她真的沒有害哥哥的想法,哥哥病死了她也很痛苦難過呀!

「是你,就是你害死旭兒的!」梁秦氏情緒崩潰地哭喊咆哮,不顧一切地朝女兒怒罵出聲。「把旭兒還給我,把旭兒還給我!」

「娘,女兒會好好照顧您的,請您……」她的肩膀被掐得好痛,但她並沒掙開母親,只是拚了命地想要安慰。

「你能做什麼?你只是個沒用的女兒,把兒子還給我!」

「啊一一」

梁秦氏發狂似地突然將梁昭穎給往外一推,害她狠狠地摔倒在地,痛得終于哭出聲來,一時無法從地上爬起來。

她不只身體痛,她的心也很痛,母親這麼對她,就像是親自拿把刀在她的心口劃上一刀一樣,讓她幾乎無法承受。

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就只因為她是女兒,不是兒子,是嗎?如果她和哥哥一樣,也是兒子,母親是不是就不會如此忽略她,也不會將所有錯都推到她身上,要她承擔這些莫須有的罪過?她好怨,怨自己的女兒身,怨她在母親的眼里,只是個沒用的女兒……

梁秦氏一看到女兒狼狽地跌倒在地,那一瞬間就開始後悔了,她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雙手,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發了失心瘋,竟狠心地將女兒給推倒在地,還惡毒地咒罵女兒。

她……她真的無法控制自己,內心的悲痛需要發泄的出口,而女兒就成了她最好的目標,她理智上知道自己不該怪女兒,但她悲痛的心卻辦不到。

但做都已經做了,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收拾殘局才好,只能看著女兒趴倒在地,難過地痛哭出聲,母女之間更形疏遠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梁昭穎終于停住淚水,從地上爬起,用一種從來沒在她臉上出現過的無比堅定眼神,瞧著自己的母親,勇敢地將話給說出口一一「娘,我無法將哥哥還給您,但是我會代替哥哥繼續活在這世上,我會證明我並不是一無是處的女兒。」

「什麼?你……」梁秦氏訝異地一愣,沒想到女兒會有如此大的轉變。

「大哥能做的事情,我也可以做,而且絕對不會比大哥差,就算只剩下我一個女兒,梁家也不會倒,就請您好好的看著吧!」她不想再繼續委屈下去了,她一定要有所改變,還要活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餅去那一個文靜順從的梁昭穎已經死了,現在的這一個梁昭穎,會徹底重生,不讓母親再輕視忽略她。

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到的,絕對可以,誰都不能小看她!

從回憶的惡夢中驚醒,躺在床上的梁昭穎流了滿身冷汗,氣息喘急,還無法從惡夢中強烈的怨怒情緒中平穩下來。

她緩緩坐起身,房里寒冷的空氣終于讓她逐漸冷靜下來,情緒不再那樣激動,她再深吸了幾口氣,才走下床,來到盆架邊將一身濕汗給擦掉。

冰涼的水讓她完全清醒了,也不再去想夢中的事情,反正都已經發生了,也沒法改變,還去想那些要做什麼呢?現在的她,只想努力的繼續往前走,將過去給拋得遠遠的,再也不想提起。

梳洗完畢,她來到衣架前,就見到架上放著幾天前去墓前探望哥哥時,戚無煙親手幫她披上的披風,她珍惜地撫著天藍色布料上淡淡的銀色竹葉花紋,原本凝重的臉色緩和了,還多了一絲淺淺笑意。

戚無煙一定不知道,她第一次跟著哥哥到戚家,從第一眼見到他的那一刻起,就像京里其它姑娘一樣,被他那淡然若謫仙的氣質所吸引,偷偷地喜歡上他了,所以一有機會,她就會跟著哥哥一起到戚家去,靠著哥哥的關系,和他見上一面。

只可惜那時候的他根本就沒把她給放在眼里,直到哥哥死後,他才終于正視她的存在,還對她非常的照顧。

有時候,她真不知該感謝哥哥,還是怨哥哥多事,因為如果沒有哥哥的托付,她可能永遠都入不了他的眼,但這樣卻讓他從一開始就把她當妹妹在照顧,而不是把她當成女人看待。

她非常矛盾,既想擁有他的關心,卻又希望兩人的關系能夠有所轉變,希望他能夠……喜歡上她。

有可能嗎?她想,應該很難吧,所以她只能讓兩人的關系維持現狀,不敢有任何突破改變,就怕一改變,會連他唯一的關心都會失去,再也無法像現在一樣靠近他,沒有任何隔閡。

「該把披風還給他了……」她臉上的笑容不減,心想能順便借著這個理由和他見見面,他們倆也有好幾天沒見面了。

穿好衣裳,將披風細心地折迭好,抱在懷里,梁昭穎推開房門,才發現外頭已經下起雪來,難怪一早起來就覺得好冷。

她連早膳都不吃,直接出門去,沒想到在經過前廳門前時,被梁秦氏給硬生生叫住,絆下了她的腳步。

「穎兒。」

梁昭穎頓了一下,雖然很想馬上離開,卻還是轉身進到前廳,臉上漾起輕松的笑。「娘,有事嗎?」

「你早膳不吃就想出門了?到底有什麼事情非得這麼趕才行?」梁秦氏板著臉,語氣也略嫌冷淡。

「沒什麼,我只是沒胃口用早膳罷了。」梁昭穎聳聳肩,早已習慣母親淡漠的口氣。

梁秦氏瞧著自己的女兒,已經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了,自從三年前那一晚事情發生之後,女兒的言行舉止就越來越讓人擔心,而她卻無力挽回任何事。

她真的不知道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女兒代替早逝的兒子管理起糧行生意,甚至還把自己打扮成男人的樣子,她以為當年女兒說要代替哥哥活下來只是一時的氣話,沒想到……卻是真的。

「穎兒,你到底還要和我鬧脾氣多久?我已經認命,也接受事實,旭兒不會再回來了,你不是旭兒,根本就不可能代替他活下去的,不是嗎?」她只希望剩下的唯一一個女兒能恢復正常,別再不男不女下去。

她早就後悔三年前一時失心瘋,將女兒推倒在兒子靈堂前那件事,但嫌隙已生,她也拉不下臉道歉,母女倆的關系是越來越糟糕。

「為什麼不能?」都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得不到母親的認同,這讓她非常的不平及氣惱。「哥能做的事情,我都做到了,不是嗎?」

她早已不是什麼都不會的柔弱姑娘,她可以獨自管理糧行,可以和一群男人打交道、做生意,她沒有什麼事情做不來的,只除了做回原來的那一個梁昭穎。

「但你畢竟還是個女人,不是男人,如果旭兒還在,或許他早已娶妻生子,為梁家傳宗接代了,但你行嗎?」她本想好好和女兒說話,結果被女兒一激,說的話又忍不住尖酸刻薄起來。

梁昭穎的表情瞬間僵了下來,一時之間找不到話可以反擊,但不消多久,她轉而大笑出聲,像是听到了什麼非常可笑的話一樣。

「穎兒,你……你到底在笑些什麼?」她這異常的回應反而讓梁秦氏有些不知所措。

「娘,說穿了,您還是在怨我讓梁家斷後,沒有可以繼承的子嗣,是吧?」收起夸張的笑聲,梁昭穎臉上的笑意依舊不減,好像完全不把梁秦氏剛才的刺激當作一回事。「誰說我無法讓梁家有後繼的子嗣?我雖然是女人,卻一樣有辦法給娘一個白白胖胖的孫子,還讓這個孫子姓梁。」

「穎兒,你又想做什麼了?」梁秦氏臉色一變。

「不急,等事成之後,娘自然就會明白的。」梁昭穎收起笑容,不再多說,徑自轉身離開前廳,準備出門去。

「穎兒,給我回來,穎兒一一」梁秦氏心急地趕緊走出廳門,卻還是阻擋不了她的離去。

她瞧著女兒遠去的背影,不由得擔心起來,三年前母女的爭執換來她一身男性打扮,性格丕變,這一次她又會做出什麼令人錯愕的事來?她們倆之間這些年來總是這樣,每次想好好的跟女兒說說話,試著想要改善兩人之間的關系,但總是說不了幾句話,就開始意氣用事,而且她只要一生起氣來,就會控制不了自己的嘴,講話越來越尖刻,再度刺傷女兒的心。

或許她內心最深處還是對女兒存有芥蒂,遲遲拋不開,所以才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女兒,連自己都控制不了。

但現在再懊悔也來不及了,她只能祈求事情不要越來越糟糕,甚至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胸中悶著一股難受的氣,梁昭穎來到無戚布莊找戚無煙,結果她卻只找到吳掌櫃,戚無煙根本就不在這里。

「梁姑娘,二公子在繡坊那里,您要不要過去繡坊找他?」雖然不知道她一臉氣悶地在不高興什麼,吳掌櫃還是笑容可掬地為她指引戚無煙的所在。

「喔,那好吧,謝謝你。」向吳掌櫃道完謝之後,梁昭穎就走出無戚布莊,到不遠處的無戚繡坊里找人。

繡坊只允許相關的繡娘工人們進出,不對外開放,不過梁昭穎關系特殊,所以她是可以自由進出繡坊的,只不過她並不常來就是了。

進到繡坊里,就見為數眾多的繡娘們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專心地工作,動作不但快,繡出來的質量還非常好,京城內繡工高超的繡娘們幾乎都被無戚繡坊給搜羅過來,難怪其它商家根本就無法和無戚布莊競爭。

在繡娘工作的坊里沒見到戚無煙的人,梁昭穎轉而到繡坊後頭可供休息的花廳里,果不其然,戚無煙正在花廳里,但除了他之外,同樣也在花廳的還有另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是一一繡坊的第一繡娘,楚婉。

她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好像風一吹就會倒,臉色也總是蒼白了些,雖然她的身體並不是很好,但她的繡工卻是京城第一,誰都比不過她。

「婉兒,有好一些了嗎?」戚無煙關心地問,剛才來繡坊關心繡件的進度,就遇到楚婉因為勞累而身子不適,他趕緊要她到花廳里休息。

楚婉漾起淡淡的笑容。「二公子,我已經好很多了,請二公子不必擔心。」

「真的不必擔心?」梁昭穎大剌剌地走進來,臉上的笑容可燦爛了。「楚姑娘,你如果真不舒服,就直接回家去好好休息一陣子吧。」

楚婉一看到梁昭穎突然出現,原本的淡笑微微一僵,似乎很不想看到她出現在這兒。

「昭穎?」沒想到梁昭穎會出現,戚無煙趕緊從椅上起身,來到她面前關心地問道︰「怎麼了,為什麼會突然到繡坊來?」

「因為你不在布莊,所以我只好追到這兒來嘍。」她將懷中的披風遞到他面前。「這是你上次借我的披風,我拿來還給你。」

「你就只為了一件披風特地跑過來一趟?」他很自然地接過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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