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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情姬 第5章(1)

尉至軒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沮喪,在這之前,不管遇到什麼挫折,他都能笑著坦然面對,但這一次他真的沒辦法,除了絕望之外,還是絕望。

他此生唯一動情愛上的女人,卻與他有極大的不同,而她的不同,還是他無論如何努力都改變不了的事。

這要他如何有辦法振作?他對她傾注的情意有多深,此刻他所受的傷就有多重,這種痛苦比毒發時還要令人難以忍受。

他暫時無法面對無瑕,只能一個人一直往前走,離開城鎮,繼續走在鄉間小路上,沒有明確的方向,走到哪兒算哪兒。

而無瑕始終跟在後頭不遠處,他停下來,她也跟著停下,不拉近彼此的距離,卻也沒有離開他的打算,至少在他作出最後的決定之前,她還不會離開。

她很死心眼,既然認定他,就不會輕易放手,她知道他需要時間消化她的真實身分,無論他最後的選擇是什麼,她都不會怪他。

只是,不知為何她感覺胸口不舒服、很沉重,難道她終究擺月兌不了被拋棄的命運?

她只是……只是想像個普通人一樣擁有七情六欲,懂得喜怒哀樂的滋味,她究莧是哪里做錯了?

她真的不懂……不懂……

尉至軒不必回頭,也知道無瑕一直在後頭跟著他,意識到她的跟隨,更是讓他心煩意亂。

心混亂到一個極致,就連理智也失控了,他終于回頭低斥道︰「夠了!你到底還要跟多久?」

「我沒有阻止你冷靜,我始終與你保持一段距……」

他煩躁的打斷她的話。「這樣不夠,你到底懂不懂一個人的意思?你要是一直跟在後頭,那我就不是一個人了。」

只要她還在他觸目可及之處,就會強烈影響他的思緒!

尉至軒不理會無瑕有什麼反應,轉身繼續往前走,因此沒見到無瑕黯淡的神情,她像個無神的女圭女圭停住不動,兩人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尉至軒埋頭往前繼續走,努力放空腦袋,什麼都不想,只想讓自己更疲累一點,發泄胸中的悶氣。

當他回過神來時,已經不知時間又過去了多久,他走在一條幽靜的竹林道上,微風吹過,竹葉沙沙作響,除此之外,四周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

風停後,沙沙聲也跟著消失,徹底沉靜下來之後,他卻沒有得到想要的平靜,反倒覺得一切寧靜得可怕。

他先是感到茫然,之後回頭一看,發現竹林道上只有他一個人,原本跟在他後頭的那抹純自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不再跟著他了。

怎麼會?她放棄他了嗎?憑她那執著的性子,怎麼會因為他幾句煩躁的氣話就真的不跟了?

他陷入矛盾中,她跟著,他心煩意亂;她不再跟,他卻是心慌不已,像是胸口陷了一個大洞。

「無瑕?」

他趕緊往回走,焦躁的尋找她的行蹤,已經管不了自己矛盾的心思,現在他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得趕緊將她找回來!

她一個人會去哪里?除了他以外,她哪里還有其他跟隨的目標?失去目標,她又會流浪到哪兒去,又是如何的茫然若失?

「無瑕!」

想到她一個人孤獨漂泊、無所依歸的模樣,他心中更是慌亂,早已將想暫時遠離她的念頭給甩得遠遠的,恨不得她馬上出現在他面前。

原來他早已舍不下她了,就算知道她並非尋常人,他深陷的心也抽不回來了。

「無瑕——」

尉至軒由疾走改為快速奔馳,一路往回找無瑕的行蹤。

然而當他好不容易找到她時,她的所在之處卻讓他訝異又不忍。

她像個被拋棄的孩子般,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先前他叫她別再跟的石磚道上,眼神茫然,似是不知該何去何從。

她竟然就一直停在這兒?

如果他沒有掉頭回來找,她是否就要在此地站到天荒地老,風吹雨淋也不離開?

尉至軒停在無瑕面前,簡直又氣又惱,卻不知到底該氣她的傻,還是氣自己剛才的混帳言行?

無瑕原本黯淡的眸色恢復些微光彩,訝異又困惑。「你……怎麼回來了?」

「不回來,難道就任由你繼續站在這兒,不知道要走?」他再也難以壓抑滿腔的激動,緊緊將她抱入懷中,語氣充滿著心疼。「傻瓜,你真是個傻瓜!」

「我哪里傻了?」

「一直站在這兒,難道不傻?」想起剛才所見到的那一幕,她茫然孤立的模樣,他就忍不住自責,恨自己的一時沖動傷害了她。

她雖說自己不懂喜怒哀樂,但她那黯淡的神色的確是受傷的模樣,或許她連自己受傷了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到底還要不要我,所以我……也不知道該去哪兒……」

突然間失去目標,她腦袋一片空白,除了停留在原地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胸口好沉好沉,壓得她動也動不了,直到他重新出現,沉重感也跟著慢慢退去,她似乎又可以活動了。

「對不起,無瑕,對不起。」他痛心不舍的解釋。「我沒有不要你,我只是一時迷惘,才會對你說了重話,原諒我好嗎?」

他已經覺悟了,她是人也好,是妖是魔也罷,他愛上就是愛上了,義無反顧,不再逃避。

是她的純真無邪吸引住他的心魂,與她是什麼身分完全沒有關系,既然如此,他又為何要介意她的出身?她都有勇氣選擇他,他為何不敢、為何要替自己設下沒必要的局限?

她是如此的美好,值得讓人好好珍惜,他又怎麼舍得傷害她?

「你……真的沒有不要我?」

「我向你發誓,再也不會了,對不起……」

無瑕輕咬下唇,感到眼眶熱熱的,好像有什麼東西想要從眼中狂涌而出,但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只剩下熱意不斷延續,久久不絕。

她舉起手,學他將他輕抱著,胸口好暖好暖,不希望他太快結束這個擁抱,不想離開他的懷抱。

她終于不用再被拋棄了,真好……真好……

***************

兩人繼續闖蕩江湖,無瑕不再提起自己是乾坤山玉姬的事,尉至軒也沒有再問,就當她的真正身分從未曝光過。

他依舊把她當成從前的無瑕看待,對她感情上的懵懂更是體諒,也樂于教她,雖然他很困惑她到底能夠感受多少。

反正他能教多少算多少,他已經不強求她能與一般人一樣有強烈的感情起伏,只要看到她有慢慢的轉變,臉上的表情比過往多了一些,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與她一同闖蕩江湖的日子很快樂,但每個月發作一次的毒,卻總是在嘲諷他、提醒他,他的時日不多。

內心的矛盾又出現了,他越來越貪戀與她互相依伴的日子,害怕當自己逼不得已拋下她時,她是否又會無助的不知何去何從?

之前的他可以什麼都不在乎,但現在的他已經不一樣了,他在乎她,因她而在乎自己的生死,希望能得到更多與她相處的日子。

但若是要抑制毒性,唯一的一條路就是回到聖螣教,這恰恰是他最不願走的路,所以他開始掙扎,苦思其他的解決辦法,只不過暫時還沒有半點頭緒。

「呼……終于又熬過去了……」

月圓之夜即將過去,取而代之的是黎明燦爛的陽光乍現,尉至軒一個人躺在竹林內,靜待體力恢復,才能回去見無瑕。

他們昨晚投宿在小城鎮的一間客棧內,只不過當他感覺到體內的毒已經開始有發作跡象時,就一個人離開客棧。

他不想在無瑕面前顯露出自己最痛苦無助的一面,而她也知道他每到月圓之夜就一定會消失的原因,她不曾過問,只會靜靜等待,等著他回來。

這是他們倆不必言說的默契,他需要保有尊嚴,她就照著他的意思做,不帶給他尷尬及困擾。

等到體力恢復得差不多後,尉至軒才坐起身來,抹了抹汗濕未干的臉,感到喪氣。「我到底還能再撐多久?」

他感覺得出來,每發作一次,他的身子狀況便更虛弱,體力恢復的速度也變慢,也許有一天,他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呵呵……你真想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

一道陌生的女音突然出現在竹林內,尉至軒即刻警戒的起身轉頭,不敢大意。「是誰?何不現身一見?」

這女人是什麼時候靠近的?為什麼他完全沒察覺?

一襲紅色的身影在晨光中若隱若現,由模糊逐漸清晰,緩慢靠近尉至軒,他不敢置信的瞪大雙眼,要不是晨光已現,他真會以為自己是見鬼了!

等到紅衣女子來到尉至軒面前,她已經是完全現身的狀態,艷麗的臉蛋漾著媚笑。「你若是真想知道自己的死期,我可以回答你,只不過……你真有勇氣面對嗎?」

尉至軒雖然震驚錯愕,還是鎮定以對。「你是誰?」

「我嘛……我是『情魔』,其實我原本的目標並不是你,而是玉姬,我想看她找到她要的東西沒,偶然發現她身邊多了一個你,一時好奇就跟過來看看了。」

情魔?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踫上了「魔」字輩的不尋常人物。「你跟無瑕是什麼關系?」

「她現在叫無瑕嗎?挺適合她的。」紅衣女子笑容始終不變。「我跟她的關系很難解釋,總而言之,我對她並無惡意,你大可以放下對我的戒心。」

他怎知她的話是真是假?所以他還是沒有掉以輕心。

「你喜歡她吧?」紅衣女子以篤定的語氣說著。

「那是我與她之間的事,不勞你費心。」

「我只是替她感到可惜,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愛自己的人,卻只有短短的緣分,無法長久。」紅衣女子故意一嘆。「你死期將至,再久也拖不過半年。」

尉至軒的心緊緊一縮,表面上還是強裝鎮定。「你又不是地府鬼差,怎知人的死期?」

「這點小事還難不倒我,壽命將盡之人身上都會帶有死氣,由淡至濃,我只要觀察你身上的死氣濃淡,就差不多能估出你還有多少日子可活。」

尉至軒雖然心里早已有底,但听到紅衣女子預言自己的死期,還是忍不住皺眉,感到心驚又不甘。

只剩下半年?這怎麼夠?她對情感還懵懵懂懂,他還沒教會她何謂情愛,他怎甘心離開她,怎舍得又讓她再繼續一個人獨自漂流,無所依歸?

「不甘嗎?每個人的壽命長短皆有定數,你就是注定要英年早逝,與其埋怨上天的不公,倒不如好好想想,在這剩下的半年內,你還能替她做什麼、還能為她留下什麼,這樣不是有意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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