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有睿正在吃早餐,自從他必須靠輪椅行動之後,咖啡機、烤面包機、微波爐、電磁爐、飲水機,全都從高高的流理台被移到較矮的餐桌上來,以方便他使用。
這天早上他煩悶得沒什麼胃口,腦海里一直出現昨天白湘芸含恨的眼神。
他自問︰難道他做錯了嗎?
因為心疼白湘芸吃苦、擔心自己的行動不便拖累了她的幸福,所以他忍痛選擇離開,以為這樣對她最好,可是昨天見到湘芸後,他發現,她似乎過得很不快樂。
她像一朵孤獨的白玫瑰,眉宇間鎖著憂郁,看起來一身傲骨卻又帶著刺,仿佛想將身邊的人全都給刺傷似的。
盧有睿邊喝牛女乃邊想著關于白湘芸的事,突然,一個皮膚黝黑的小男孩跑來敞開的門邊。
「米穌。」盧有睿一見是隔壁鄰居的原住民小男孩,便對他招手。「要不要進來吃烤吐司?叔叔這里有巧克力醬可以涂。」
小男孩走到餐桌旁,靦腆一笑,接過盧有睿遞給他的烤吐司,然後拿起巧克力醬在吐司上涂了厚厚一層,一口咬下,一臉滿足。
盧有睿控制電動輪椅扶手上的操控桿來到冰箱旁,打開冰箱,倒了一杯柳橙汁給米穌,問道︰
「你來找我有事?」
米穌邊吃邊點頭,口齒不清地說︰「好像有人要來找你。」
「你怎麼知道有人要找我?是誰?」
米穌聳聳肩。「我也不知道是誰,可是剛才我坐在貨車後面跟爸爸去下面的果園采柿子的時候,看到很遠的山路那邊有一輛黃色的車子往我們山上來,我記得以前也有看過一模一樣的車子停在你家門口。」
米穌的話讓盧有睿大為震驚,他忐忑不安,不由得要去猜想那會不會是白湘芸?
盧有睿急急地問︰「你在什麼時候看過一樣的車子?」
「第一次是大姊姊和大狗狗一起來的時候,第二次是那個大姊姊自己來,可是你不在家。」
盧有睿听了冷汗直冒,著急不已。
沒錯,是白湘芸!
他拿起桌上的手機,立刻撥給住在隔三間房子遠的阿輝。
「阿輝!」盧有睿難得失去冷靜,慌亂地吼著。「快過來!」
「唔……干麼?」阿輝還在賴床,聲音懶洋洋的。
「快過來幫我把輪椅藏好!」他不想讓白湘芸看到他坐輪椅的落魄模樣,他承認自己這樣很幼稚,但是,他就是想在她面前維持昂藏穩重的形象。
「干麼要藏輪椅?」阿輝沒有要移動身軀下床的打算。
「湘芸她要來了!」
「嗄?誰啊?」
盧有睿咬牙解釋著。「就是昨天我們在路上遇到的那個女人!」
嚇!聞言,阿輝的瞌睡蟲全嚇跑了,倏地沖下床,穿上拖鞋趕往盧有睿家里。
必于那位白小姐的事,昨天在回程的車上他全听盧大哥說了,听完之後,他好難過,替盧大哥和白小姐覺得惋惜不已。為何命運要這樣捉弄人呢?如果白大哥沒有因為腰椎手術而行動不便的話,他們早該是一對幸福的夫妻了。
當阿輝三步並作兩步地沖進來時,盧有睿已經靠著手臂的力量將自己的身體從輪椅移至椅子上。
「阿輝,快!」盧有睿催促著他。
「好好好,別急,我來了。」阿輝推著輪椅,手忙腳亂地在屋里頭轉著,一會兒推到房間、一會兒推到廚房,完全拿不定主意。「天啊!到底要藏哪兒啊?」
「藏在樓梯下方,然後再去找一張帆布蓋起來。」盧有睿指揮著他。
終于,一陣慌亂後,阿輝把輪椅藏好蓋住,他這才吁了一口氣,問盧有睿。「接下來呢?」
是啊,接下來呢?怎麼做呢?白湘芸這麼一大清早上山來找他做什麼?他毫無頭緒。
他擰眉說︰「靜觀其變,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你們先回去。阿輝,你的手機要開著,有什麼事我才能隨時call你。」
阿輝猜測著問︰「她會不會是為了狗的事情來找你算帳?」
「她要找我算帳的事恐怕不只這一件,是我欠她的,不管她想要怎麼算帳,我都會依她的。」盧有睿苦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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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湘芸把車停在盧有睿家門口,她從車窗往屋里頭看去。
門沒關,盧有睿坐在餐桌前,手里拿著報紙,那模樣像是很悠閑地在吃早餐。
白湘芸看得怒火中燒,她氣惱他怎麼可以過得這麼愜意自在,而她卻是黯然神傷地過日子。
她提著行李下車,砰地關上車門,挺直腰桿,目光犀利地往屋里頭走去。
盧有睿早就知道她來了,他強自鎮定,假裝沒發現她,很專心地低頭看報紙,天曉得,報紙上到底寫些什麼他完全沒看進去。他心亂如麻,默默數著白湘芸的腳步,直到她在門口站定。
「早,還真有閑情逸致啊!」白湘芸道了聲早,然後瀟灑地把行李拋到一旁的藤椅上,雙手交叉環胸,雙腿分開與肩同寬。她背著光,光線在她身體周圍形成一圈光暈,使得她的姿態驕傲得像是……來討債的。
「湘芸?」盧有睿愕然抬頭,本來是設定好想要假裝不知道她會來而刻意擺出吃驚的表情,但是現在他不需要假裝便覺得吃驚,因為此刻的白湘芸看起來像一團火,只不過不是熱情的火,而是一團藍色的冰火。
「怎麼那麼突然?」
他心疼地看著她眼底下的陰影、浮腫的眼皮、布滿血絲的眼球,看起來像是哭了一整夜似的。
還有,那行李是怎麼回事?她打算住下來嗎?
「是很突然沒錯,我只是想來問你一件事。」她走到餐桌前,自顧自地坐下來,目光無懼地看著他。
「你說。」他覺得很心痛,明明在他眼前的白湘芸看起來那麼驕傲,但是……他看得出她正極力用驕傲掩飾脆弱,他感覺她像是隨時會崩潰大哭似的。
「你曾經委托蕭律師,說願意過戶給我任何我想要的東西,這件事還算不算數?」
「當然。」他點頭。只要是給得起的,他絕不手軟。
「當時我只要了一棵櫻花樹,現在,我後悔了。」
「嗄?」盧有睿愈听愈不明白。
她宣告道︰「我要這間房子。」
「你要房子?」他很吃驚。
「後悔了?給不起?」她挑眉,一副存心找麻煩的模樣。
「不,我只是很意外。」盧有睿搖頭。「既然你想要,那便給你。我會盡快聯絡蕭律師來辦理過戶,過戶費和贈與稅從我這里支出,等我找到落腳處之後,我會搬走,到時你再搬來吧,這里全交給你處理。」他不爭不辯,任由她索求。
一听到盧有睿居然那麼輕易就答應她的胡鬧要求,白湘芸忽地喉頭一酸。她咬牙瞪他,氣他為何還是那麼樣的溫柔,居然連過戶費和贈與稅都幫她設想好了。更氣的是,他說要搬走!
她其實一點兒也不奢想他的任何財產,她只是想報復他的不告而別,才故意這樣任性胡鬧,可是他卻什麼都無所謂。
「湘芸?你……還好吧?」她隱忍著委屈的模樣讓他的手情不自禁地覆住她擱在餐桌上的手,關懷之情溢于言表。
白湘芸低頭,迷惘地看著被盧有睿覆住的手,接著又抬頭,目光詢問地看向他,她被他弄得好混亂喔!
他到底是愛她?還是不愛?
分手得那麼突然,現在卻又關心得那麼溫柔,但是又說要離開,他到底是想怎麼樣?
白湘芸察覺他的手心在冒汗,她看著他,想在他眼里讀出一點端倪。
因為實在太想弄清楚了,所以她忽然開口說︰「我只說我想要房子,但我沒說你必須搬走。」
「呃?」這下子換盧有睿迷惘了。
「我要房子,從今天開始我會住下來,但你不必因此離開,你可以留下來。」
盧有睿張口結舌,想說些什麼,但舌頭競像是打了結似的,說不出話來。
半晌之後,他確認地問︰「你的意思是……你要跟我一起住在山上?」
他的反應讓白湘芸疑竇滿月復。搞什麼?為何露出這麼驚訝擔心的表情?莫非……這房子里藏了什麼秘密?是關于他突然分手的秘密嗎?還是,他說沒有劈腿另交女友是騙她的?他其實在這兒金屋藏嬌?
「不行嗎?」她逼問,急于弄清楚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反正離家前她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了,當失去了一切後,她也就不在乎無謂的自尊了。
是的,她願意拋棄自尊,承認她還深深愛著他,那種又愛又恨的情緒緊咬著她不放,讓她好苦好苦。
當然不行!盧有睿在心里喊著。
如果他和白湘芸同住一個屋檐下,那麼她便會知道他行動不便的秘密!
「湘芸……」他啞著聲,企圖說服她。「給我一點時間,等我搬出去了,房子的產權也過戶清楚後,你再搬進來,屆時,這房子隨你愛怎麼弄都行。」他何嘗不想與她同屋共處、朝夕相對,但是,若是讓她知道真相後,她可能會怪他不該隱瞞事實真相,然後執意要照顧他,那麼一來,豈不是枉費了他當初狠心使計逼她離開的用意?
盧有睿愈是推托,白湘芸愈是懷疑。
她眯眼觀察他臉上的變化,忽然,她倏地站起來,一臉殺氣騰騰的表情。
「湘芸?」盧有睿嚇了一跳。
白湘芸二話不說,沖進一樓的浴室。
「你想上廁所?肚子痛嗎?」他不能移動,只能坐在原處關心地問。
「不是!」她吼回去。
她朝浴室里探頭,發現洗臉台上的牙刷只有一根。
白湘芸又打開一樓的房門,發現里頭的用物齊全,像是有人常睡在此,她愣了一下,跑出來客廳問盧有睿。「一樓的房間不是你父母以前住的嗎?現在誰睡在那兒?」
「我。」他行動不便,無法上二樓,自然改睡在一樓。
「你?」OK,既然他睡那兒,那麼那個房間的嫌疑最大!
白湘芸于是又跑回一樓房間里仔細搜尋,尤其留意床單上是否有遺留下來的長發絲,衣櫥里是否有其他女人的衣物,可是……沒有,一無所獲。
她走出來繞到廚房,東翻西找,還是沒有,沒有一丁點兒女人逗留過的跡象。
「湘芸,你到底在找什麼?」盧有睿的眼楮跟著她焦急的身影四處打轉,模不清她在尋找什麼?
他心驚膽跳,怕她胡亂去掀開樓梯底下的那塊帆布。
白湘芸不理會盧有睿的詢問,逕自奔上樓。她先去找盧有靜的房間,空蕩蕩的,像是有一陣子沒人來住餅,于是又去開盧有睿的房間,門一開,眼前的景象讓白湘芸傻怔住,她愣在門口,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下一秒,再也不受控制,淚水潸潸滑落臉龐。
盧有睿的床上還掛著當初的那個蚊帳,他知道她皮膚女敕,舍不得她被山上的小黑蚊叮咬,為了她特意去買來的蚊帳還懸掛在天花板上,像是……等待著她回來這兒過夜似的。
「湘芸?湘芸?」
等在樓下的盧有睿發現樓上久久沒動靜,他憂心她,大喊著她的名,但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這可讓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他掏出手機,想叫阿輝代替他上樓去瞧瞧,正要撥號,眼角瞥見米穌在屋門前好奇地探頭,馬上叫他進來。
「米穌!快!幫我去樓上看看阿姨發生了什麼事?」他急得滿身大汗,巴不得自己能插翅飛向二樓去親眼看看白湘芸。
米穌很听話,點點頭,光著腳丫子,咚咚咚地跑上二樓。
白湘芸正默默垂淚,听到後方傳來的腳步聲,回頭,瞥見搞不清楚狀況的米穌正對她咧齒一笑,並且拉了拉她的衣角。
「阿姨,你怎麼哭了?盧叔叔很擔心你。」
倏地,悲傷的情緒鋪天蓋地而來,她頹然跪坐在地板上,掩面嚎啕大哭。
在樓下的盧有睿听見了哭聲,听得他的胸口劇痛不已,他的眼瞳幽暗陰郁,好恨好恨地瞪著自己的雙腳。他心愛的女人正傷心地淚水潸潸,而他卻連想要走上前去安慰她都不行。
盧有睿愁容怏怏地听著那一聲聲飽含委屈的哭聲,每一聲都如利刃劃過他的心髒似的,他雙手緊握成拳,承受著這一份痛。
一直以來,他情願自己痛也不要白湘芸痛,所以才選擇了放手,那樣處心積慮地呵護著她的心思怎麼會收不到效果呢?反而反而好像把她推入了苦痛的境地里似的。
一會兒後,米穌下樓了。
「阿姨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
米穌聳聳肩,說︰「我也不知道,她只說了兩個字,然後就一直哭個不停。」
「哪兩個字?」
「蚊帳。」
「蚊帳?」聞言,盧有睿驚訝地瞪大眼。
米穌搖搖頭,一臉不解。「對啊!好奇怪喔,蚊帳有什麼好哭的?」
米穌不懂,但是盧有睿懂了。
他知道白湘芸是觸景傷情,想起了以前他幫她掛蚊帳的情景。
「米穌,麻煩你再上樓一趟,告訴阿姨,請她先在我的房間里休息,睡一覺,等中午吃飯的時間你再來幫我叫她下來好嗎?」
米穌點頭,跑上樓去傳達盧有睿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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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白湘芸躺在盧有睿曾經睡過的床鋪上,流著淚,用棉被蒙頭蓋住,嗚咽著。
她邊哭邊自問。
這一年來,她到底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啊?不是說遇上真愛後,幸福便唾手可得嗎?難道,盧有睿不算是她的真愛?如果不是的話,為什麼她的夢里總是有他?
樓下,盧有睿撥了一通電話給蕭律師,表明要將房子的產權過戶給白湘芸,掛上電話後,他眼巴巴地看著樓梯口,心里奢望地想著——
這世上還有奇跡可以相信嗎?如果有的話,請賜給他一個可以再度站起來擁抱白湘芸的奇跡吧!
因為平常盧有睿可以坐在輪椅上,利用餐桌上的微波爐為自己打理三餐,但是今天因為白湘芸突然出現,所以把輪椅藏了起來,他無法像往常一樣自力烹飪,只好打電話請阿輝的母親多煮兩人份的午餐,再由他來支付餐點費用。
阿輝于是趁著白湘芸下樓前,端著母親準備好的午餐過來,順便偷偷查探情況。
阿輝好奇地探問剛剛發生的細節,听完後,他悄聲問道︰「你說她在樓上哭啊?」
「好可憐喔!先是你不理她,然後死了媽媽,接著又死了小狽,難怪會哭。」
盧有睿听了,眼眸黯然,沉默了半晌後,拿起筷子開始把餐盤里的清蒸魚挑去魚刺,然後挾了塊肥女敕的魚肉到白湘芸的碗里。
他對阿輝說︰「去幫我叫她下來吃飯。」
「我才不要!」阿輝急忙揮手拒絕。「我最怕看見女人哭了。」
盧有睿瞠他一眼。「算了,那幫我去隔壁找米穌來叫她。」
「不用了,我自己會下來。」白湘芸的聲音忽然插入。
盧有睿和阿輝同時抬頭看向樓梯口,發現白湘芸就站在那兒,他們倆互相交換了一個會意的眼神,彼此都在回想著——剛剛有說了什麼不該泄漏的秘密嗎?
白湘芸走到餐桌前,眼楮因為哭著入睡而浮腫,但也因為小睡了一會兒,她的精神比剛來的時候好些,情緒沒那麼激動,思緒也清晰了些。
她睜著浮腫的眼看向盧有睿,這時才開始產生疑惑。「為什麼你不自己上樓去叫我?」
仔細回想,他早上也是委托小男孩當跑腿,方才又要阿輝代勞,怎麼他不自己上樓去叫她呢?是心虛面對她,還是厭惡面對她?
盧有睿被問得語塞,臉色青白交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呃……」這樣對峙的情景讓阿輝緊張,他怕自己因為慌張而一時說錯話,決定速速離開此地。「我……我看我還是先回去了,盧大哥,有事再打電話叫我。」
白湘芸轉而看向阿輝,問他。「你們感情很好?」
「當然!」阿輝心直口快地說︰「因為盧大哥的腳——啊,靠!」他忽地住嘴,並且啐了一句髒話。
厚!就說他還是速速離開的好吧?果然壞了事!
「腳?」白湘芸的視線立即移到盧有睿的雙腳上。看起來很好啊,沒有什麼異樣。
盧有睿額角沁著薄汗,不安到了一個極點,他抿了抿唇,眼神飄忽,說著謊話。
「我上星期在茶園里跌倒,扭傷了腳,所以無法上樓去叫你,這些天都靠阿輝幫忙。」
「對對對!因為這樣,我來幫忙他,所以感情才變好。」阿輝連忙點頭附和,邊說還邊往門邊加快步伐,臨走出去前,他回頭問白湘芸。「听說你要住下來啊?」
白湘芸點頭。
阿輝往外走的同時卻搖著頭,自言自語地喃喃低聲抱怨著。「那樣要怎麼做事啊?很不方便耶……」
白湘芸還是听見了,阿輝走後她問盧有睿。「他很討厭我?」
「不是,他只是……」只是要在不被你發現的情況下避開你幫我做事,對他而言有點礙手礙腳。
他沒明說,在他還沒搬走之前,白湘芸若是在這兒住下,他勢必無法自由地坐著輪椅活動,屆時,什麼都要靠阿輝來幫忙他,而偏偏幫忙的同時還要顧忌不能被她發現起疑,真的是很難做事。
「只是怎樣?」
盧有睿搖頭。「沒事,阿輝只是喜歡碎碎念,快坐下來吃飯吧!」他把筷子放到白湘芸面前的碗上頭,催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