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紅線 第8章(1)

令人煩悶不快樂的日子一直持續著,白湘芸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這些日子的,自從盧有睿無故避不見面後,渾渾噩噩的日子一天天地過著,居然也已經過了一年。

在農歷新年過後不久,天氣還是濕冷著,尤其這些天又遇上大陸冷氣團南下,冷得讓人瑟縮地躲在家里頭看電視,不想出門。

但是白湘芸不想待在家里,她的心情很悶,尤其又看到院子里那棵該開花卻不開,而且還愈來愈枯萎的櫻花樹後,她的心情更是惡劣。

她發了狂地想看櫻花,超想、超想看見盛開的粉紅櫻花。

所以,白湘芸戴著棒球帽,換上輕便的牛仔褲,騎上小折,牽著仔仔,往太原路一帶騎去。

太原路的綠園道上種植了不少山櫻花,那櫻花長得極好,年年都開出繽紛的花朵,由于就在大馬路旁邊,不用上山去就能賞到櫻花,因此常常吸引不少過路的人停下車來駐足觀賞,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再加上當地里長用心規劃宣傳,不少台中市的居民都知道來這兒可以賞櫻花。

白湘芸騎到太原路後,把小折牽到綠園道旁的電線桿下擱放著,松開仔仔的繩索,任它自由奔跑。

她則是在綠園道的涼椅上坐下,就坐在櫻花樹下的位置,仰頭欣賞那美景,心情很復雜,明明看了心痛如刀割,但卻又自虐得移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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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有睿坐在休旅車的後座,駕駛者是一同居住在山上的原住民青年,他叫阿輝,專門負責幫盧有睿開車,載他到任何地方去。

今天是盧有睿固定每周一次到醫院的復健時間,自從手術後必須靠輪椅行動,他便開始積極地進行復健,期間有人勸他不如控告林醫師醫療疏失,領一筆賠償金,但是盧有睿並不缺那筆錢,再者對他而言,復健這檔事遠比打醫療疏失的官司還要重要得多。

他原本是坐在車上看報紙,後來報紙看完了,他于是將視線移向車窗外頭,不期然看到了綠園道上盛開的櫻花樹。

「阿輝,前面路口停車,我想看一下櫻花。」

「好!」阿輝將車子駛到綠園道旁,停在櫻花樹旁,按下中控鎖,後座的車窗降下。

盧有睿看著那櫻花,眉宇深鎖,他想起了一個人,一個進駐在他心里,永遠揮之不去的女人。

他想起了初見面時,白湘芸在櫻花樹下旋轉身子的模樣。

那畫面他至今仍記憶清晰,只要一閉眼,兩人相處的過往回憶便自動在他腦海里播放,教他銘心難忘。

湘芸此時此刻在做什麼?已經從喪母的傷痛中走出來了嗎?身子有沒有養好一些?還恨他嗎?

開始試著接受其他男人的追求了嗎?

必于她的一切,他都持續默默關心,雖然不能直接踫面,但他至少想用自己的方式關懷她、祝福她。

「盧大哥,可以走了嗎?時間快到了,再不走會遲到。」阿輝提醒他,就怕耽誤了與復健師約好的時間。

「再等一下,我想再看一會兒。」他話才剛說完,忽然眼尖地發現坐在樹下涼椅上的一名女子不太對勁。

那名女子背對他坐著,頭戴棒球帽,所以他看不見對方的長相,只是……有點奇怪,是他太敏感了嗎?怎麼覺得對方在听到他的聲音之後,原本慵懶癱靠在涼椅上的身子倏地僵硬坐直,甚至,她的背影還有點微微發顫。

正在疑惑時,忽地,一個眼熟的黃褐色影子朝車子的方向奔來。

當盧有睿看清楚那朝他奔來的東西是什麼之後,驚愣得瞠目結舌。

「汪汪——」

是仔仔!它認出他來,正興奮地搖著尾巴朝他汪汪叫。

盧有睿瞬間呆若木雞。

天啊!怎麼會呢?仔仔在這里,那不就表示湘芸也在這附近?

她在哪兒?到底在哪里?她發現他了嗎?

盧有睿眼神慌亂,情況出乎他意料,他完全沒做好要與白湘芸見面的準備,至少,目前不行見面。

盧有睿倒抽一口氣。

是白湘芸,那個叫他朝思暮想,忍受著思念痛楚的女人。

盧有睿看著她,感覺胸口熱燙麻辣。

白湘芸也看著他,但是黑白分明的眼瞳里盛滿憤怒與怨懟。

「湘芸……」他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好久不見。」

白湘芸因為激動震撼,胸口劇烈起伏著,她想說些什麼,但嘴唇卻不受控制地抖著,一見到他,過往的種種如潮涌現︰相愛的回憶、被無情拋下的回憶、獨自一人忍受分離悲苦的回憶,一想起這些,對他便一整個埋怨,那曾經為了要讓母親受到妥善照顧而刻意壓抑的一面瞬間崩解,那深藏了好久的叛逆倔強因子躍出,使得她目光憤怒如炬。

她終于有辦法開口了,但說出來的話卻是夾槍帶棍的。

「是啊!」白湘芸雙手交叉環胸,冷冷地說︰「確實好久不見。」

「你……好嗎?」她的眼神讓他突然詞窮了起來,只能說著不著邊際的話,他其實真正想說的是︰我想你,想得快瘋狂了!

「拜你所賜,不怎麼好。倒是你,還不錯嘛!有這閑情逸致來看櫻花,你的新女友呢?沒陪著一起來?」

她曾經不只一次地幻想過兩人再次見面時,她要說些什麼,擺出怎麼樣的笑容,告訴他,她是怎樣的思念成狂,那一次又一次午夜夢回時演練過的情節,怎麼在踫面的當下全變了樣?恨意趕在情意之前涌現,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忍不住要酸他。

盧有睿的表情僵硬,他是想過自己的不告而別會對白湘芸造成傷害,會讓她恨他,會讓她轉頭不理他,但是他沒想到的是,白湘芸變成了被惹惱的刺蝟,對他怒張著尖銳的利刺,那忿忿的表情、冷酷的言語,仿佛不把他刺傷流血不甘心似的。

他清了清喉嚨,澄清著說︰「我沒有新女友。」除了白湘芸以外,他不可能再去愛上別的女孩。

明明這時候再去強調他沒有結交新女友、沒有移情別戀,似乎有點沒意義,但他就是想說,不是為了替自己月兌去負心漢的罪名,單純地只是想讓她心里好過些。

「你沒有?」白湘芸听了,聲音拔尖,表情有明顯的怔忡。

她不懂,搞什麼?他沒有劈腿嗎?那麼……當初為何謊騙她說去大陸茶園考察?結果呢?無緣無故搞失蹤,然後派旁人來傳達分手的意圖,過分!

「既然沒有,那你當初為什麼棄……」話說了一半戛然驟止,她倔強地不想說出「棄我而去」這樣的話來,那樣會顯得她好自哀自憐、好希罕他似的。

「湘芸,我……」他的眼眸垂下,看著自己的腿,臉色暗沉。唉∼∼他只是變得沒有能力再去愛她、保護她。

「你什麼?」她惱怒地哼氣。「別跟我說,你只是給不起我要的幸福這一類的唬爛說法。劈腿就算了,不敢承認真的很爛!」

她氣得口無遮攔,發泄地說完之後,臉紅脖子粗地瞪著他,但是心里卻痛得恍若在流血。

她其實不想這樣跟他說話的,她不是要質詢,她真正想做的是偎入他懷里,汲取他溫暖的體溫,告訴他沒有他在身邊的這些日子過得好苦、好不快樂。

「我真的沒劈腿。」

她的樣子看起來好脆弱,他多想打開車門,上前去擁抱住她,但是……他不能。

她瞪眼反問︰「真的沒有?」怎麼可能呢?他的姊夫不是傳達說盧有睿覺得兩人已經沒有再見面的必要了,這意思難道不是他劈腿愛上別人?

「嗯!」他認真地點頭,又問她︰「你呢?你大媽還是很積極地幫你安排相親的對象嗎?」他問得好心虛,他已經沒有資格這樣探問她要跟誰交往了吧?

白湘芸沒回答,怔怔地看著他,心情好復雜又好迷惘。

她私忖著︰他是什麼意思呢?這樣澄清著說他沒有劈腿,好像……好像他還很介意過去那一段情似的。

盧有睿被她探究的眼光看得有點不自在了起來,恰巧,駕駛座上的阿輝再次開口提醒他——

「盧大哥,真的要來不及了,要不要走了?」

「好。」他雖然是回應著阿輝,但眼楮卻眷戀地鎖住白湘芸的臉。

阿輝發動車子,休旅車的引擎轟轟響著,準備往前滑行。

「再見到你真好,你好像瘦了些,要好好保重自己,再見!」臨走前,他還這樣溫柔地叮囑她。

車子駛出,白湘芸傻眼,孤獨地站在冷冷的寒風中。

就這樣?幻想了無數次的踫面情景就這樣結束了?

還有,他剛剛說了什麼?他細心地留意到她消瘦了,那麼,他應該還很關心她的吧?

一股沖動涌出,白湘芸的腳步有了自己的意志,拔腿跟在車子後頭跑,邊大聲嚷道︰「等一下!」

仔仔見主人跑步,也跟在一旁跑著。

盧有睿听見聲音,偏頭看見白湘芸和仔仔追來,急急吩咐阿輝。「停車!快停車!」

白湘芸追上了,雙手撐在膝蓋上,彎著腰喘氣。

仔仔搞不懂狀況,以為這是追逐游戲,開心地「哈哈哈」吐舌頭。

「怎麼了?」盧有睿的心悸動著,他很高興她追來,他其實不想就這麼分道揚鑣的。

「我有件事想問你。」她突然這樣說,其實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又能怎麼說呢?難道要說「我攔下車子是因為想問你,你還愛不愛我?」,這太丟臉了,礙于自尊,她說不出口。

「什麼事?」關于分手的事嗎?他不想說出實情,怕白湘芸知道後會執意要照顧他,那會耽誤到她的幸福。

「那個……我想知道為什麼櫻花樹在我家院子不長新芽也不開花?」

話一說出口,白湘芸懊惱到想哭。什麼嘛!急忙追來,結果腦筋空空,什麼挽回感情的話都說不出口,情急之下居然只能進出這一句話來。

他語氣失望。「氣候跟日照都有很大的關系。」

「喔……她吶吶地應著話。

再來呢?再來該說些什麼呢?

他們互望著,相對無語,氣氛很吊詭。

「那……我走了。」盧有睿先開口。

車窗關上,車子再次開走,白湘芸呆滯地駐立在原地,突然間覺得渾身的能量盡失。

般不清楚狀況的仔仔以為車子追逐戰再次開始,奔上前,金黃色的毛發在風中飛揚著,直追在休旅車後頭。

「仔仔,不要追了!」白湘芸在後頭呼喊仔仔。追上了又能如何呢?

仔仔听不懂,繼續追著,而且愈追愈有勁、愈追愈遠。

白湘芸見狀,只能趕快奔回綠園道,騎上小折,意圖要追上仔仔。

這一次因為車窗關上,所以盧有睿沒有听見白湘芸呼喚仔仔的聲音,直到阿輝看見了後視鏡上的情景,提醒他。「盧大哥,那個女人和狗還是一直跟在車後頭追,我要停車嗎?」

聞言,盧有睿急忙回頭,果然看見了白湘芸和仔仔,而這一看他也差點嚇出一身冷汗。

一輛從路旁突然切換到快車道的車子差點撞到騎著小折的白湘芸,白湘芸顯然也被驚嚇到了,雖然沒被撞到,但是卻連人帶著腳踏車跌倒在地,她掙扎地爬起,面露痛苦地看著手腕,那兒八成因為跌倒而擦傷了。

「湘芸!」他看了超心疼的。

而另一個追逐而來的身影可就沒有那麼幸運了,仔仔莽撞地跑著,沒注意到一輛轎車竄出——

砰!好大一聲,仔仔的身體凌空飛起,然後迅速摔落地面,一動也不動。

「仔仔——」

看見這一幕的白湘芸嘶聲吶喊,心涼了半截,渾身血液凍結住。

盧有睿也看到仔仔被撞倒的一幕,同樣怵目驚心。

他急得大喊︰「阿輝!快停車!」

白湘芸顧不得自己,急奔著,拚命地跑至仔仔的身邊,當她看見奄奄一息的仔仔時,當場淚如雨下。

「小姐,是你的狗嗎?對不起,我沒看到它,可是你也有錯啊!怎麼不牽著它,讓它自己在馬路上跑?」肇事者下車來查看情況,為了月兌罪,趕忙把責任推回給飼主。

白湘芸無語,抱起仔仔的頭,只顧著哭。

盧有睿急忙交代道︰「阿輝,別去醫院了!快!快去幫她,把狗抱上車,載去獸醫院!」

「好!」阿輝放在方向盤上的手臂一個回轉,把車子駛向靠近白湘芸的路旁停著,正要下車幫她。

「等等!」盧有睿忽然想到什麼。「先把輪椅用帆布蓋住遮好。」

「喔!」阿輝爬到後車廂,抽出帆布。

「唉啊!快點,給我,我來蓋,你快去抱狗上車。」他很擔心仔仔、更擔心白湘芸,但又怕她看見車上的輪椅而起疑。他接過帆布蓋好輪椅,急急催促阿輝下車。

阿輝下了車,幫忙抱起仔仔到車後座,白湘芸也跟著上了車,阿輝開始踩油門飆車。

她坐在左邊,盧有睿坐在右邊,仔仔躺在中間。

白湘芸心急如焚,雙手捧著仔仔的臉,淚水沒斷過。

「怎麼辦?仔仔會不會死?」她無助又自責。

「沒事的,你先別哭。」盧有睿右手模上仔仔的背,感覺手掌底下的跳動愈來愈微弱,他沒把這發現說出來,怕白湘芸會崩潰。

他的左手搭上白湘芸因為哭泣而顫動的肩膀,感覺心口跟著她一起抽動著。

車子很快地飆到獸醫院,唧地一聲,緊急煞住,阿輝開車門,跳下車,奔至後座扶下白湘芸,又抱起軟綿綿的仔仔,用肩膀項開獸醫院的玻璃門,白湘芸跟在阿輝後頭,臨進去前回頭看了猶坐在車上的盧有睿一眼。

「你不進去?」她的表情看來很不可置信。

就算他們已經分手了,他應該也不至于這般無情吧?不一起進來關心仔仔的狀況嗎?他以前會愛屋及烏,跟她一樣疼仔仔的,怎麼現在……

「我……」盧有睿有苦難言,他不是不跟進去,而是無法進去。他沉著聲,悶悶地說︰「有阿輝陪你進去就行了。」

是啊,是她自作多情了!已經分手了嘛,確實沒必要愛屋及烏的,肯幫忙載他們來獸醫院就已經要偷笑了。

「好!」她咬牙撇頭,恨恨地踩著腳步往獸醫院走去,眼淚掉得比剛才在車上還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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