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急診室里。
經過一連串的檢查,急診室醫師確認凌承俊沒有傷到韌帶、筋和骨頭後,幫他把作品仔細縫合,並且交代道︰「傷口沒什麼大問題,我開七天的消炎藥給你吃,預防傷口感染,七天後你再回來拆線即可。」
陪在一旁的溫水寒插嘴,問出她最擔心的問題︰「醫師,請問這傷口會不會影響到他以後演奏小提琴?」
醫師回答︰「不會啦!只是在作品拆線前的這一個星期暫時不能拉小提琴倒是真的。手上的傷口常因為動作過大受到牽扯,容易留下丑陋的凸型疤痕,所以一定要盡量讓手休息,能不動就不動,否則我怕以後你在演奏小提琴時,大家都會把注意力放在你手背上的疤痕上。」
溫水寒認真地記下醫師的交代,又詢問了一些注意事項,領了藥、走出包診室時已經是凌晨一點了。
他們並肩走著,但走到一半,溫水寒的腳步忽然變慢,神色猶豫地跟在凌承俊後頭,似乎有什麼心事,欲言又止。
凌承俊本來已經要伸手攔計程車,發現溫水寒沒跟上,轉頭好奇地看著她。
「喂,你怎麼了?」
「那個……」溫水寒吞吞吐吐,面有難色地看著他。
「說啊!」凌承俊有點不習慣她這模樣。
以前每次踫面,她總是被他氣得火冒三丈,美麗的臉孔也因為生氣而越發明艷動人,哪像現在,一副委屈小女人的模樣。
「我……」溫水寒低頭,不敢看他,只敢盯著自己的腳尖。
有一句話她必須要說,但是礙于兩人之前曾經針鋒相對的局面,這句話要說出口實在有點尷尬。
終于,她深吸一口氣,小聲地說︰「我欠你一個道謝,謝謝你救了我,還有,我也欠你一個道歉,對不起,害你為了我受傷。」
凌承俊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哎,她那楚楚可憐的道歉模樣讓他莫名覺得心酸酸的,有種心頭被人狠狠撞了一下的感覺。雖然說他確實是因為她而受傷,但說到底,也是他硬約她去「夜月」才會遇上這檔倒楣事,她也不必扛起所有的責任。
這個女人怎麼可以有這麼多種面貌呢?時而冷漠、時而明媚,時而怒目相對,而這時卻又是這般嬌弱模樣。
突然,他有種想要更深入認識她,探究她更多面貌的沖動。
腦子還來不及思索這樣做妥不妥,嘴巴已經月兌口而出︰「你真覺得抱歉?」
「嗯。」溫水寒的頭更低了。
凌承俊濃眉微挑,俊眸里閃過一抹戲謔。
既然她自己要把責任往身上攬,他不好好把握機會鬧鬧她的話就太可惜了。
「哎,你知道嗎?要是那酒瓶砸得更準一些,我的手可能就毀了,一輩子都不能再拉小提琴了……」他故意裝可憐,刺激她的罪惡感。
「我知道……」她就是知道才覺得過意不去的啊!
「雖然現在情況沒那麼嚴重,但是你剛剛也听見醫師說了,這一個星期我都不能亂動,不然就會留下疤痕,如果留下疤痕的話……唉,我真不知道怎麼跟公司交代。」
其實他很清楚狀況,手上的傷確實只是皮肉傷而已,所以他不怎麼擔心,比較麻煩的是他得跟公司請假一個星期,也要重新調整和其他樂手練習合奏的時間,挪到他拆線後再密集進行。
幸好離演奏會還有五個月的時間,相信一個星期的休息不會耽誤太多進度……
「所以你一定要听醫生的話,盡量讓手休息,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不要客氣,一定要告訴我,我會盡量做的。」
溫水寒真心真意地想彌補他,不管是找臨時看護或點餐外送都沒問題,在傷口愈合前,他只要專心當個享受他人服侍的大老爺即可,當然了,聘請看護和餐點費用全都由她來支付以示歉意。
凌承俊听到她這麼說,狡點一笑。
賓果!就等她這一句話。
他順水推舟地說︰「當然,我一定需要你的幫忙,這樣吧!從明天開始,你就每天準時來我家報到,當我的私人看護,照料我的生活起居,一直到我的傷口完全復原為止。」
這就是他打的如意算盤——在休息的這一個星期里好好享受和溫水寒相處的樂趣!
鮑司那邊他會打電話請假,並說明傷口狀況,小偉一定會邊跳腳邊罵他怎麼如此不小心,然後急匆匆地要找人來照顧他,或是自個兒親自上陣,這可不行,會壞了他的計劃,他會告訴他已經找到一個免費的看護兼女佣,就是溫水寒,犯不著他來擔心。
「什麼?」溫水寒猛地抬頭,驚訝地眸子對上凌承俊認真的烏眸。
「你听見了,我需要你的幫忙與照顧。」他涼涼地聳肩,仿佛這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這才不要!」她瞪大美目,無法接受他的提議。
她有自己的生活、有工作要忙,怎麼可能每天去照顧他,再說了,去他家……
天啊!扁是想到她就頭皮發麻。
面對她的強烈拒絕,凌承俊只是舉高包著紗布的那只手在她面前輕輕晃了晃,說一句︰「不知道這是為誰受的傷喔?」
一看到他的傷,溫水寒當場氣虛,但她還是不妥協,努力提出自己的看法。
「這樣好了,我幫你請二十四小時的特別看護、請打掃的鐘點佣人、每天訂大飯店的餐點外送,錢我出,好嗎?」這樣總該夠誠意了吧?
結果,凌承俊斷然搖頭。
「不好!」理由是——「負責打掃的鐘點佣人我自己有請了,每周日來幫我打掃家里,不必再找。至于看護,我覺得由你來當比較適合,一方面我不喜歡一些不相干的外人來我家,二方面這才能展現你願意幫忙的誠意,至于三餐嘛!我也不會要你花錢訂大飯店的外燴,自己煮就行了。」
溫水寒一听就覺得他是在刁難,她雙手交叉環胸,反駁道︰「我怎麼能當你的看護呢?我不會!再說,我也算是不相干的外人吧?」
凌承俊忽然氣勢磅礡地往前跨一步,嚇得溫水寒愣住,往後退了一步。
他逼近她眼前,瞬也不瞬地看著她,表情認真地提醒道︰「你變了!罷剛在救護車上好像有個人自稱是我的‘朋友’,還說我需要她的照顧,不是嗎?」
溫水寒翻了個白眼,僵硬地點頭,對!沒錯!她承認她剛剛確實說了那些話。
凌承俊見她點頭,扯開一個俊魅的笑容。「那就對了,既然是朋友,就不是不相干的外人。」
他說著歪理,無非就是想說服她,天知道,這全都是因為她愈來愈喜歡跟她斗嘴
溫水寒氣惱地深呼吸,企圖跟他曉以大義,「凌承俊,我不覺得由我來照顧你是一個好點子,你忘了,我們倆……」她的手在兩人之間來回比著。「很不對盤,一見面就會起沖突,那會影響你的傷口愈合,而我也肯定會被你給氣死。」
她要是去他家照顧他,他們一定會吵得天翻地覆。
「我不怕!」他不只不怕,還期待得很。
「可是……」可是她怕啊!
溫水寒氣得牙癢癢,又氣又無奈。
她怕跟他朝夕相處,只要跟他在一起,她就會變得不太像自己,什麼優雅、什麼氣質都不見了,總是會因為他的一句話、一個小動作而發火,這一點都不像冷靜的她。
「不用可是了,這是你報答我救命恩情的大好機會,就這麼說定,明天就到我家來。」說完,掏出口袋里的鑰匙給她,開始交代任務,「這串鑰匙先給你,我自己還有一份備用的,上面有我家大門的鑰匙和車鑰匙,你明天先去今天的停車場把我的車子開回來,再買一些食材到我家,記得自己開門進來,早餐就不用準備了,我要睡到自然醒別吵我,至于午餐嘛!隨便煮一煮就好,對了!我很久沒吃三杯雞了,如果再來個苦瓜排骨湯更好,飯後水果我要吃鳳梨,隻果鳳梨那一種喔!要處理好,不能讓我吃了會刮舌頭。」
溫水寒听著他大氣不喘地交代完,傻眼咋舌。
現在是怎樣?在交代老媽子做家事喔!
扁听他講話她就快被氣死了,如果真的朝夕相處,他們不打起來才怪!還指定要吃隻果鳳梨?不能刮舌頭不?
雖然剛剛還腔愧疚,不過現在她是滿腔不爽。
「車子我會請拖吊車幫你拖回去,你要吃的東西我也會請餐廳幫你外送,至于鑰匙——你自己留著吧!」她甩著手上的鑰匙,準備丟回去給他。
凌承俊卻早一步看穿她的意圖,一閃開,讓鑰匙落了地,轉身就伸手招來計程車,當著她的面上車,然後搖下車窗,笑看著她說︰「我先回家了,明天見。」
說完,計程車開走了,留下氣呼呼的溫水寒和那一串躺在水泥地上的鑰匙在醫院門口。
「啊——」溫水寒尖叫跺腳,氣死了,直想一腳把那串鑰匙踢進水溝里。
他果然是沙豬一只!
虧她剛才還因為他英雄救美的行為感動了一下,一心想報答,結果呢?才一轉眼而已就又變回討人套的吊兒郎當模樣,氣死人了,誰管他的車啊!就算在外頭被刮被偷都不關她的事,誰管他要吃什麼品種的鳳梨啊!就算他吃得舌頭斷掉也跟她無關!
陪他一起去醫院已經仁至義盡了,要她去他家侍奉他?門都沒有。
轉頭,忿忿地舉手招來計程車,她準備坐車回酒吧停車場取回自己的車,但開了車門,臨上車前,腳步卻不由自主頓了頓——
眼楮瞟了一眼地上的那串鑰匙,內心一陣掙扎……
「厚!」
溫水寒懊惱地嚷了一聲,終究還是無法灑月兌走人,回頭認命地拾起鑰匙,收進口袋里。
她暫時幫他保管鑰匙,但這並不表示她就真的要照他的要求做事,沒錯,就是這樣!
第二天,溫水寒早早就醒來坐在客廳里發呆,一時心神恍惚,無法專心工作。
她不斷地告訴自己別心軟,別雞婆多事,別順著凌承俊昨晚的交代去做,頂多就是做到她所承諾的,幫忙找吊車,照三餐叫外送,支付所有的醫療費用,這樣應該夠了吧?
如果還是不夠的話,那她就再包一個大紅包,當作是感謝他出手相救的謝禮,如此一來,該做的禮數都做到了,彼此不虧欠,兩人就此成為兩條無交集的平行線……
心里雖然是這麼告誡自己,可是……她終究還是不夠瀟灑。
一個小時後,溫水寒拿著凌承俊的車鑰匙,站在酒吧停車場,找到凌承俊的捷豹跑車,嘟的一聲按下遙控鎖,坐進舒適高級真真皮座椅里頭的時候,溫水寒當下覺得自己一定是被虐狂。
算了,她認栽了。
她發動引擎開車上路,駛往他家。
車子前行的路上,她看看儀表板上的時間顯示,已經十一點多,該吃午餐了。
路旁正好有一間便當店,她停車,下車買了一個三杯雞便當和一碗苦瓜排骨湯,恰巧便當店旁是間水果行,想起凌承俊昨晚挑剔的要求,她本想有意對水果行視而不見,但是……
算了,惻隱之心不斷冒出來,想說多吃一點富含維他命C的水果對傷口確實也有幫助,她還是走到隔壁的水果行。
「老板,我要買一顆隻果鳳梨,可以幫我切好嗎?」
還好現在的水果行都有提供代削服務,不然整天閉關忙工作、不會做家事的她哪懂怎麼處理鳳梨啊?
溫水寒邊看老板俐落地削鳳梨,邊問︰「老板,這鳳梨應該不會刮舌頭吧?」
老板回她︰「多多少少會啦!如果怕的話,可以沾一些沾醬一起吃啊!」
「哦?沾醬?什麼樣的沾醬?」溫水寒一臉迷惑,她是知道鳳梨可以沾梅子粉、蜂蜜、糖粉,卻不知道還有沾醬可以沾?
「沾蒜頭醬油啊!保證不會刮舌頭。」
「嘎?」溫水寒柳眉皺起,有沒有搞錯啊?沾蒜頭醬油,一想到那個畫面就覺得惡心。
「不用嘎,真的很有效,不信回去試試看就知道。」水果行老板一臉「你很不識貨」的表情。
溫水寒半信半疑地接過切好的鳳梨,付了錢,又轉身走回剛剛的便當店,跟老板要了一顆蒜頭、一小包醬油。
拿了東西走出便當店時,她還是一臉疑惑,很難想象鳳梨沾上這兩種東西會出現什麼樣的怪味道?
嗯,沒關系,讓凌承俊試試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