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傅邑弘一行人也接近漠北了。
放眼望去一片雪白,山頂是白的,兩側大樹是白的,石頭也是白的,就連爾雅也覺得自己的心是空白一片。
夜里,他們在游牧族所挖的冰窖中休息,原以為會更冷,沒想到冰層完全隔絕了外頭的冷空氣,待在里頭竟然沒這麼冷了!
用過晚膳之後,爾雅拉緊身上的大氅走出冰窖,走向站在雪地上看著雪景的傅邑弘。
「不是怕冷嗎?怎麼出來了?」傅邑弘一看見她就抓住她手臂,「回冰窖去。」
「不,這陣子我天天喝湯藥,身子骨都暖了,我來只是想請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答應我。」爾雅認真的對他說。
「好,你說說看。」
「將秋菊帶回去,我不要她留在這里犧牲她的大好人生。」她斂下眼,「如果要受苦,我一人就行了。」
「不會受苦的,我說過他——」
「他相貌堂堂、知書達禮,不會像蒙古蠻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是不是?」她不是想跟他爭辯,但她就是不相信真有不吃肉的蠻人。
「你萬萬別對他產生偏見。」他希望她能心平氣和的看待這些事。
「我能對他有什麼偏見,都快要成為他的新娘了,除了接受之外我還能怎麼樣呢?」她勾唇一笑,笑中帶苦。
「爾雅!」他心一擰。
「好了,這就是我要拜托你的事,看在我們認識多年的份上,就幫幫我吧!到時候就算她不走,也要強行帶她走。」說完,爾雅便旋身回冰窖。
這樣的氣候、這樣的景色,望著想愛卻愛不到的人,那抹心酸更增添幾許愁悵。就怕自己一顆脆弱的心會像雪花一樣,慢慢凝結成冰,稍踫一下就會粉身碎骨。
「等一下。」他叫住她,「我不能答應你。」
「為什麼?」她轉過身。
「因為……因為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待在這里,秋菊留下我才能安心。」他吐露心聲。
「你為我擔心?真希罕。」她壓根不相信。
「爾雅,你為什麼不肯接受我的善意?也不願意相信我所說的話?」傅邑弘緊盯著她的眼,「知不知道你這副樣子讓我非常難受!」
「你難受?」她揚起苦笑,「別說笑了,我知道自己在你心里到底算什麼。」「好,你說,你在我心里到底算什麼?」這丫頭怎麼淨說些他听不懂的話?
「我是風、是凋零的葉、是枯萎的花,在你心里只是可有可無的,所以你不必難受。」
爾雅說著,听見馬蹄聲靠近,循聲望去,就見兩輛套著雪鏈的馬車緩慢地駛來。
不一會兒馬車停下,從馬車里走出來的女子正是傅邑弘的舊識章玉媛。
「咦,真巧,邑弘你也在這里呀!」章玉媛一瞧見他,立即笑開嘴。
「我們有點兒事耽擱了些時間,沒想到你也來晚了。」傅邑弘客氣道。
「我半路去看一位朋友,住了兩天,今兒個剛好經過這兒。」章玉媛嫵媚一笑,光是笑容都足以生出花來。
看她依然嬌艷動人,讓身為公主的爾雅不禁自慚形穢。
盡避大家都說她是位漂亮的公主,但卻少了男人所喜歡的嫵媚女人味兒。既然如此,她還待在這兒做什麼,應該在未被趕之前識相的退下才對。
「你們聊,我回冰窖了。」朝他們點點頭,爾雅踩著無力的腳步往回走。
「請問你是?」章玉媛擋住她,她一直對爾雅的身份感到好奇。
暗邑弘立刻過來阻止,「你還是不要知道得好。」
身為護衛,他該以三公主的安全為要,說與不說,他自有考量。
「沒關系,反正都到這里了,告訴她也無妨。」爾雅對玉媛揚起微笑,「我是大理國三公主爾雅,傅公子是護送我到蒙古去的,你千萬別誤會。」
「啊!你是三公主?」章玉媛趕緊向她行禮,「小女子章玉媛拜見——」
「不必多禮。」爾雅上前扶她起身,「不知姑娘要去哪兒?因為再過去不遠就是漠北了。」
「我也要前往蒙古。」章玉媛笑說。
「什麼?」爾雅蹙起眉,「你為何要去蒙古呢?還挑這麼冷的季節去?」
「听說蒙古的王子就要成親,我是受邀前往觀禮的。」章玉媛瞧了瞧她,「天,該不會你就是……」
爾雅並沒回答她,而是對傅邑弘說道︰「我突然覺得有點兒累,先回去了。」
「你哪兒不舒服?」傅邑弘見她突轉靜默,不放心的上前追問。
「我沒事,你們慢聊。」朝他們點點頭之後,爾雅快步回到冰窖里。一入內,她強忍的情緒終于潰散!
「原來是觀禮的……」她眼中盈淚,「為什麼是這樣?為何是來看我的糗事?」
暗邑弘,你為何要這麼對我?又為何對她這麼熟悉?你們到底認識多久了?
你這沒良心的家伙……為什麼就是不肯接受我的愛?是因為章玉媛的關系嗎?
因為你心底一直有她?
就這麼,她一直躲在冰窖內,不敢再去看他和她親熱在一塊兒的情景,就怕自己會更加受不了!
棒日一早,東邊意外露出曙光,暖和了冰冷的大地。
爾雅站在冰窖外頭,驚奇地看著出現在天邊的冬鳥!听說冬鳥總會在有陽光的日子里出現,沒想到竟讓她給遇見了。
青綠色的身子、紅紅的小嘴兒、藍色的大眼楮,還真是可愛得緊!見鳥兒停在樹梢上,調皮的轉著圈,非常的逗趣。
「三公主,你听見鳥叫聲沒?是我的幻覺嗎?」被冬鳥的叫聲吵醒的章玉媛走了出來,而冬鳥一見她的身影便躲藏起來。
瞧鳥兒藏得這麼快,可見不想讓人發現,爾雅也就隱瞞道︰「可能是你作夢吧!」
「哈……我想也是。」章玉媛嬌媚一笑。
「昨晚你不是和傅邑弘聊到很晚,為何這麼早起?」爾雅真的好想知道他們為何總是有這麼多話可說。
偏偏他只要一遇到她,總是迫不及待的躲起來。
「您怎麼了?」章玉媛觀察著她的表情,須臾竟笑出聲來,「哦!我懂了,三公主喜歡傅邑弘是嗎?」
「你——」爾雅皺起柳眉,「是傅邑弘告訴你的?」
「你也太不了解他了,他不是那種多嘴的男人。」她彎起美麗的嘴角。
「是嗎?這麼說來你似乎很了解他?而他好像也是如此,除了你之外,他對別的女子完全封閉自己的心與感情。」爾雅苦笑道。
「是這樣嗎?」聞言,章玉媛只是望著遠山,喃喃道︰「這麼久了,他怎麼還沒釋懷?沒錯,過去是我負了他,我也以為他早已從這段感情中走出來了。」
「你負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強求了數年都求不到他一絲一毫的情感,而章玉媛居然將他的愛踐踏在腳底,她能不怨嗎?
「因為我有更大的目標,如此而已。」章玉媛嬌媚的笑了,「你或許不會懂,因為你向來高高在上,不懂我們這種女人的需要。」
「我是不懂,但我懂得既然愛他就要珍惜他。」這女人為何老要在她面前說這些討厭的話?
有什麼事會比傅邑弘更重要?
「三公主,你太單純可愛了,更或者我應該說,許多辛苦不是你這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小鮑主可以了解的。」章玉媛勾起唇角,那眼神就好像爾雅是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你怎麼可以——」爾雅正想替自己辯駁,就見傅邑弘朝她們走來。
「你們怎麼起得這麼早?」
「我睡不著。」爾雅氣呼呼地沖口而出。
章玉媛則是朝他嫵媚一笑,隨即以慵懶的嗓音懶洋洋地說︰「因為頭一次睡在冰窖里,怎麼都睡不安穩。」
爾雅眯起眸子,還真佩服她的演技,更難以想像她居然可以用這麼軟的語調對男人說話!
看來她不得不甘拜下風了。
「我們什麼時候出發?」爾雅插了話。
「馬上就走。」傅邑弘回道。
「對了,有件事我很疑惑,既然玉媛姑娘之前提及受邀前往蒙古參加婚宴,這麼說你和蒙古人在以前就有往來了?」爾雅不滿地問道。
「沒錯,已有年余了。」
「可是之前咱們大理國和蒙古還是敵對的關系,而你這麼做算不算對大理國有違逆之心呢?」爾雅朝她走近一步。
「三公主,你怎能這麼武斷呢?」章玉媛還沒開口,倒是傅邑弘替她辯駁了,「再說,玉媛不過是平民百姓,就算她與蒙古人有來往,也不能斷言她有違逆之心,再走入罪名之前是不是該找出證據?」
爾雅微怔了下,偏著腦袋望著他深刻且醒目的五官,那是她痴迷了一輩子的臉孔呀!可就在她與玉媛姑娘有所爭論時,他護著的不是她這個為他心碎的三公主,而是那位讓他心痛,但他卻仍深愛的女人……
不管章玉媛是不是曾經負過他,最終他愛的人還是她……
倘若她不是公主,而他也沒有護送她的責任,他或許連一句話都不會對她說吧!
「沒事了,出發吧!」輕輕掩下雙目,她徐徐轉過身,從認識他到現在她從不曾感受到如此的空洞寂寥、黯然神傷。
見她徐步走向冰窖,章玉媛低聲對傅邑弘說︰「我剛才真的是嚇到了,謝謝你替我解圍。」
暗邑弘不安的目光卻仍膠著在爾雅的背影上,即使她的身影消失後,他的雙眸仍瞬也不瞬的凝視著。
「邑弘,你怎麼了?」章玉媛起向他。
「她是故意的,而我卻上當了。」緩緩閉上雙目,他重重一嘆。
「什麼意思?」章玉媛不解地問。
「三公主請留步。」他快步追上爾雅,沉下嗓音問道︰「你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試探我?」
「你知道我在試探你?」她苦澀一笑,「沒想到沒一會兒工夫,你就揭露出心底所想的。」
「我心底所想?哈……」他突然仰首大笑。
「你笑什麼?我說錯了嗎?你一直不肯接受我,就是因為喜歡章玉媛不是嗎?」她強忍住心里的痛,開口又道︰「那好,我也放心了,本以為你不喜歡女人,如今看來是我錯了,我也不必擔心你會孤獨一生了。」
「爾雅!」
「你別再說了,不是要出發了,秋菊去哪兒了?」她從剛才就一直找不著她。
「她和阿勇到附近取冰泉水,听說那冰泉水對身體很好,她想取些水讓你在路上喝。」傅邑弘想起一早秋菊曾來向他提及這事,他便派阿勇護送她過去。
「那丫頭就是說不听。」怎麼老是為她做些危險的事兒呢?
「冰泉在哪兒?我過去瞧瞧。」她才要過去就見秋菊已經回來了。
「三公主,瞧我取了什麼來?」秋菊拎著冰泉水過來,「听說這水煮過後會產生一種養分,對身子極有幫助。」
「你還真是,這麼冷干嘛到處亂跑?」爾雅模模她冰冷的身子,「可有冷到?」
「沒有,秋菊身子骨好得很,如果可以我還真希望跟公主您交換呢!」她又對傅邑弘說︰「傅公子,我先去將水煮滾後再出發好嗎?」
「好,快去。」傅邑弘點點頭。
「我馬上回來。」
看著秋菊興匆匆的離開後,爾雅向傅邑弘問道︰「玉媛姑娘是否與咱們同行?」
「同行與否我都無所謂。」他說的是真心話。
「我看還是邀她同行吧!這樣你也能放心。」她從他那雙灼熱的眼眸抽離而出,故作無所謂的走出冰窖,步入馬車。
如今,她也只能裝作無所謂,否則還能怎麼辦?
一個即將成為蒙古太子妃的女子,與他已注定是無緣。
爾雅清楚的知道她會永遠想著他、念著他,走到她斷氣的那天為止,或許走上黃泉路,她仍不舍喝下孟婆湯,只為了可以生生世世記得他這個男人。
暗邑弘看她就這麼坐上馬車,還真是傷透腦筋。過去,他從不在乎她的誤解,可如今他卻無法忍受她誤會他在意的是玉媛,而不是她。
「你這傻丫頭!我不放心的人是你,不是別人,剛剛為玉媛說話也只是出于常理,不希望你遷怒他人啊!」他感嘆不已,但這些話又怎能對她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