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慵懶花顏 第3章(1)

在白妄言驚疑不定的眼里,花念涵的臉上還是那一抹羞怯怯的微笑。

而十年前的初遇時,她的臉上卻是充滿恐懼與絕望。

在那樣與死亡極為接近的驚險時刻,她的英雄,仿佛從天而降地拯救了她,還給她一枚青玉佩。

收在襟里的玉佩從不離身,與她的肌膚緊緊貼著,那在背面上刻著「妄」字的玉佩,是少年賠償害她破相的簡單東西,但明明是那個少年救了她的性命。

對于殺生見血了毫不動容的少年,卻是出乎意外地在意著自己的刀氣劃皮她額際一道口子。

但那個時候的她,哪里會想得到破相這種問題?既吃不飽也穿不暖,縱使要自己賣進青樓來換得溫飽,也要看人家要不要這麼一個瘦黃的小孩兒!

只有那個少年憐惜了她。

那幾乎是一種雛鳥睜了眼就認準母親的反應,她把那個少年的眉眼神情細細密密地記在腦子里,日日夜夜地都要在心里溫習一遍。

而那個少年給于她的青玉佩,不僅讓娘親得以下葬,也創造了讓她有了安全身之外的契機——

在少年隨著軍旅離去之後,有旁人窺得她手里那枚看起來價值不菲的青玉佩,光天化日之下當街便靠過來要搶。

她只能心慌地俯趴在地上,以身體護著那塊玉,腦後、背上被不分輕重地狠砸了幾下,還吃痛著,就發現踹打她的惡人不見了。

怯生生地抬頭一看,一個容貌精致得宛如白瓷人偶,幾乎不帶生氣的美麗女人,就站在她面前,低垂的目光俯視她。

「與其掉著眼淚挨打,怎麼不回過頭來奮力一搏呢?」

她那時不知道哪里生來的勇氣,居然結結巴巴地回道︰「但、但是我打不過……」

「那為什麼不逃呢?」

「逃跑了……就會一直逃跑下去吧?」

「現在逃了,就可以等準備充足之後再戰。」

「戰?」

「服輸了,當然就不必戰。但是,你要讓自己一直都處在這局面嗎?」

「不要!」她幾乎是直覺地回道。

就這麼一句斬釘截鐵,那美麗得仿佛不似人的女人,將她帶進了三千閣。

之後,她就留在閣中成為青樓姐兒或踏出合經營小鋪過活之間選擇,她對著帶她來到此地的三千閣主說︰「我要成為十二金釵。」

綁主瞧了她一眼。「為什麼呢?」

「我想找一個人。」

「給你玉佩的那個人嗎?」

「是。」

「即使成為十二金釵,也不見得能與對方重逢。」

「但是十二金釵聲名響亮,與其默默無名,這樣子機會也大點。」

「見到了,又能如何?」

「不知道,」她有些茫然,卻很堅決。「但我想再見他一面。」

綁主似乎想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感覺自己站著的雙腿都僵直得發疼。但其實只有短短的數個瞬間而已,她都幾乎承受不了那份沉默。

「你本家姓花,是吧?」

「是。」

「日後,就叫‘花念涵’。」閣主賜下了名,她得到了她的木牌子。「你有你獨特的天賦,成為十二金釵,也許不必太久。」

她從那日開始,以雛兒做起,累積賞識自己的恩客,接受各式的教習與訓練,然後,在憐花宴上,將自己的名字漂亮地打響了出去。

得去她處子的恩客,待她很溫柔,但花念涵心里,也許隱約地想要將這樣珍貴的初夜,給她心里面一直存在的那個人。

因此盡避恩客對她非常好,幾乎沒有弄傷了她,花念涵還是在憐花宴過後發起了高燒,數日未退,急壞了閣里一眾姐妹。

幸而她終于挺了過去,沒有敗在自己心里的痛苦之下。

但在幾天之後,冬舒戀和月映掙的憐花宴上,她卻眼睜睜地看著天堂與地獄,同時向她步行而來。

「大公子,那位是……」

她听見自己的聲音溫緩,款款詢問一旁的冬府大公子。那聲音里的若無其事,以及妝點得恰到好處的一點微揚,讓她輕聲細語的說話里,像是找到了令自己眼楮一亮的恩客。

「白將軍!」冬府大公子朝她瞥了一眼。

「姓白?叫什麼呢?」她的聲音更輕了。

「妄言。」冬府大公子不輕不重地回了花念涵的話,一半是警告,而另一半是防備。

「是嗎……白妄言。」她一字一字地念過他的名字,感到遲來的、撕心裂肺的傷心,以及愉悅。

從此以後,她千方百計地收集他的任何消息。

疼龐她的恩客之中,有位一筆千金的畫師,她將那人奉若上賓,換得那位憐惜她的恩客年年都往邊關一行,為她帶回守關將軍的畫像。

花念涵把那幅畫藏在梳妝鏡後,每日妝點著自己的,都仿佛是在畫中人的凝視之下。

心里疼痛著,又幸福著。

她同時還在心里想方設法,仔細鋪排著,如何見上他一面。

但沒有想到,上天卻叫是要在她落難之時,才容許她的英雄出現。

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在驚惶之中醒來後,卻意外見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見到的人。

花念涵眨巴著眼楮。這個人為什麼會在這里呢?他要在這里待多久?她……要求怎麼樣做,才能讓他對她印象深刻?

她已經積蓄很久的力量,足以一戰……

花念涵幾乎要因為狂喜與驚訝而大笑出來,她要留在這里!這如同奇跡的、難得的相處時日里,無論長短……她都要他牢牢地記得她!

推開了門,月光便像是蜂涌而入般地灌進了簡陋的木屋內,夜風低涼,衣著單薄的花念涵冷得縮起了肩,一邊想著自己帶出來的大氅還在十夜鶯手里,一邊委委屈屈地移到屋里角落,避開了風勢。

白妄言看著她身上層層疊疊的春裝,又看看自己單只一件的薄衣,正困惑著為什麼門開了,她卻抱著自己臂膀往屋里躲?直到注意她搓著自己的手,才意識到原來她會冷。

猶豫了一下,他取出自己的風衣,扔給她。

花念涵的眼楮亮了起來。「給我的嗎?謝謝恩人。」

白妄言皺了下眉。「我姓白。」

她明媚的眼楮眨巴地望過去。「那麼,念涵稱您白爺?」

白妄言沉默了一下,「叫我將軍。」

「白將軍。」她從善如流,立即改口,「將軍為什麼會在這里呢?」

「私事。」干脆俐落。

「念涵不太明白,這里也是妙音寺所屬範圍?」她再接再厲。

白妄言眉頭越皺越緊,顯出一種困擾的表情,但他還是答了花念涵的問話。

「這里是後山的靜修居,平常沒有人下來,很是隱蔽……少有人知。」

換言之,如果沒有白妄言伸手援手,躺在草堆上的她真的會一路滑下去,然後落到底處那未知的地方去。

不過對花念涵而言,心上人近在眼前,哪里還會去管前一刻的生死交闢?她還不如趕緊找出理由待下來,和心上人朝夕相處、培養感情,還比較實在一點。

她的眼楮嬌滴滴地轉了圈。「將軍先前說過,您在此地靜修?」

白妄言眯了下眼。「我不喜吵。」

這句話充滿警告的戒備感,然而他眼前的姑娘偏是滿臉無辜的嬌怯怯。

花念涵偏著頭,就望著他,等著他的下句話。

白妄言被這樣專注地凝視著,感到渾身不自在起來,聲音便越發地低沉而嚴厲了。

「今天太晚了,你就暫且住下,待明天一早,我請住持傳訊回三千閣,讓閣主派人來接你回去。」

快刀斬亂麻,為避免節外生枝,還是快快把她趕回去!

另一方面,這樣簡陋的地方,這樣一個嬌養的姑娘也待不慣吧?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