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再別秋舞 第9章(1)

喜兒心驚膽戰。

她深怕嫡小姐火氣上涌,沖上前去接開那對糾纏的男女,暴露了她們跟隨在後的行蹤,又怕在這古府里上演血光四濺的慘劇,但她縮著身子,幾乎想掩面不看的時候,羅薇薇卻回過頭,臉上木無表情,只是瞥她一眼,便不作聲的沿來時路回去了。

喜兒愣了一愣,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嫡小姐那一瞥來,已經不只是冰冷,更是戾氣十足!

喜兒想到薇薇小姐那慣來喜歡遷怒的性子,她這身好不容易才養回來的皮肉,恐怕又要被打爛一次,還附帶耳邊回繞的,小姐尖刻惡毒的咒罵。

她幾乎想死了。

但她要是死了,家里正等著她拿錢回去養的父母弟弟,又要怎麼活下去呢?想到這里,喜兒恍恍惚惚,魂不舍的跟著羅薇薇身後走。

羅薇薇倒是安分了一陣子,既沒有打罵身邊伺候的婢子,也沒有遷怒到羅永晉身上去,但看著羅薇薇這樣的態度,喜兒反而更恐懼了。

事有反常即為妖。

這樣忍氣吞聲,不潑灑脾氣的嫡小姐,簡直是陰森得讓人生寒。

不只喜兒這樣想著,就連沒有眼見古家二少與那秋舞金釵甜蜜相處的羅永晉,也覺得在羅薇薇的平靜底下,潛藏著更洶涌的惡潮。

有一日,在喜兒伺候羅薇薇歇下,她睡到外間守夜的時候,夜半之間,她正閉目養神時候,卻聞到一股香氣,正覺得奇怪,卻一陣暈眩上涌,她大驚之下,掐住了手,正好弄破了舊傷,那股激痛讓她勉強維持了一絲清醒。

她閉著眼,听見羅薇薇所在的內間,傳來又輕又低的說話聲,嫡小姐像是在跟什麼人對話,但喜兒听了半天,也只听見嫡小姐忽高忽低的聲音。

嫡小姐的聲線尖刻凌厲,刮紙似的。

「當真查清楚了?那三千閣的女人會再去紅花酒肆?」

「邀了古家二少爺?」

「約了什麼時日?哪個時辰?」

「不知道約在哪間廂房?都查了這麼多,竟還查不出他們要在哪間廂房踫面?那我要怎麼找人呢!這是不是在耍弄本小姐?」

「哼,本小姐自然是知道那青樓賤婢的樣貌!她穿的那身衣飾,化成了灰,本小姐都認得出來!」

「只要約出了人,本小姐就有本小姐的手段!竟敢狐魅二少爺,搶奪了本小姐的夫婿,本小姐就要她知道厲害!」

「不弄出人命就好了吧?本小姐也有分寸的,一個青樓賤婢,本小姐還不屑為她髒了自己的手。」

「……好了,就這樣吧,我提供了羅家產業讓你們隱密行事,你們要讓我知道那賤婢的行蹤,當初的合作就是這樣談的,如今時間地點都談妥了,你也可以走了。」

苞著便安靜下來了,連羅薇薇的聲音也听不到。

喜兒一陣迷惑。這夜半時分,竟然有人闖到小姐閨閣去,還與小姐密談?這樣的事情,該不會是她在做夢吧?

又倦又困,心里驚疑不定,卻沒有多久,喜兒便真的昏睡過去。

棒天醒來,她也沒有多思多想,更不敢在羅薇薇面前顯露出疑惑之貌,只是小心翼翼的伺候著這個陰晴難測,手段態意的主子。

如此相安無事了幾天,一日午後,羅薇薇忽然說了要出府去,還主動拖上羅永晉相陪。看著義子也會跟去,心里擔憂的羅老爺眼見女兒一臉倔強,即使不放心,也只能揮手放行。

羅永晉與羅薇薇各乘一頂轎子,喜兒是侍女,自然是跟隨在一旁步行,羅老爺對羅永晉耳提面命,囑他要好好保護羅薇薇。

羅永晉應了。

喜兒一路上跟著,左顧右盼,心里還在想著為什麼今日小姐非要嚷著出府,又挑這時辰……她恍惚著,又想起那像是做夢般的一夜。

小姐該不會要去紅花酒肆吧?

一個未出閨閣的女子去那里拋頭露面,傳出去,可難听了。

她心里正惴惴不安,也沒有留意不遠處也有一頂轎子飛快的越過,那轎里的人還掀起一角窗簾,往他們這方向看來一眼。

喜兒更不會留意到,那抬轎的幾名大漢,在袖口繡有的一雙刀劍。

她始終低頭跟著轎夫走,等她回過神來,轎子停下,一抬眼,她就見到轎子竟然停在一段矮階前,懸在上方的扁額,定著「紅花酒肆」四個大字。

喜兒張大嘴,心里一下子冷了。

「愣著做啥?你這蠢婢!」以紗巾蒙著臉的羅薇薇捏她一把,將她細瘦臂上掐出青紫,「快跟上!」

喜兒吃痛,也不顧羅永晉憐憫目光,急急忙忙跟上去。

羅薇薇跟著前方引路的店小二走,那全然沒有開口吩咐的樣子,像是早就已經訂好了包廂,指定過時辰,才能這樣一言不發,就讓店小二領著人走。

後頭的羅永晉心中疑惑,低頭緊跟的喜兒卻沒有說什麼,只是那嬌小身子不住的發抖,抖得連注意到她的恐懼的羅永晉都皺起眉的地步。

喜兒卻沒有留意他的目光,她只是一心的想著,她相信了,那天夜半听到的說話,絕對不是她在做夢!

嫡小姐想要用什麼方式,羞辱那金釵姑娘呢?

不能傷人命,難不成是想打那秋舞金釵一頓?又或者毀她容貌?但是連義少爺也跟來了,難不成是要叫義少爺動手嗎?一個大男人的,卻要去打一個弱女子……

喜兒胡思亂想著,跟進了包廂。

羅薇薇坐下沒有多久,酒便送來了,她只是讓羅永晉將酒碗擺好,跟著便將喜兒叫來。

「你,去繞繞!」

「小姐想和義少獨處嗎?」喜兒小聲問了。

然後她挨了一耳刮子,「蠢婢!誰給了你這樣質問本小姐的膽子!本小姐要你去繞繞,你便出去繞繞!——那天,你也看見那青樓賤婢了吧?」

羅薇薇斜眼睨她,目光陰狠,像淬了毒的刀。「去!本小姐不管你用什麼手段,去把那賤婢弄來這里!你這事辦成了,本小姐就多賞你些銀子,讓你拿回去養你那一家老小!」

喜兒抖了一抖,「小姐……小姐,喜兒、喜兒不知道那青樓……青樓女人在哪間廂房……又、又如果,她身邊有人……」

她的聲音收住了。她看見羅薇薇睨著她的目光。像在看一件死物。還是可以隨便打砸弄爛的那種死物。

她從骨子里冷出來,轉過身,逃命一樣的沖出門去。

小姐簡直是瘋了!喜兒心里驚悚不已,尖叫著想。——她還不想死,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她要找出那個秋舞金釵,她記得她穿的衣服,記得要把那個青樓女人弄到嫡小姐跟前去!

她不想死。喜兒一心的想。

她眼里血絲畢露,在長廊上繞了幾圈,沒有看見那個青樓女人,但她知道,如果找不到人就回去見嫡小姐,她一定會被生生打死。

于是她繼續繞著,等待著。她也記得,那與小姐夜半密談的人,告訴小姐,那青樓女人一定會到紅花酒肆來。

她像是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滿心想著要等那個青樓女人,然後她忽然瞥見在她一直沒有留意的長廊死角,那里竟然也有包廂!

一個女人,漫不經心的走出來。

喜兒盯著她,發現自己不認得她的容貌,但那個女人的衣服,喜兒卻是認得的——雪紡為底,金色雲紋,綴著晶石與鈴鐺……她看過的,古家二少摟著那青樓女人的腰,一旁的侍從喊著「秋舞金釵」——

這個女人,就是秋舞金釵!

陷入恐懼的喜兒被狂喜淹沒。

她不用死了!她還可以拿銀子回去給家中父母!

她撲過去,嘴里胡言亂語的哄騙著,又是哀求,又是哭泣,她眼珠子亂轉,狀似瘋狂,那讓她拉住衣袖的女子臉上驚訝疑惑,卻始終沒有承認自己就是秋舞吟。

喜兒卻管不了這麼多,她听見身後廂房門扇拉開的聲音,嫡小姐那尖刻刮人的聲音傳了出來,她簡直魂飛魄散,拼了命的將那女子拖進房去。

那女子敵不過她的力氣,被扯進門,喜兒又趕緊將門關了,守在門邊,深怕那女子逃出門去,反而害死自己一條命。

接下來嫡小姐與那女子之間針鋒相對的說話,以及羅永晉閃閃躲躲的目光,又或者那女子一直沒有自承是秋舞金釵的異狀……喜兒一概是沒有留意的。她心心魂未定,整個人昏昏沉沉,直到听到嫡小姐一句尖厲的喊聲——

「倒酒!」

她身體僵硬,速度卻不慢,立刻撲上前去,將酒水倒得半滿,塞到那讓她強硬拖來的女子手里。

那女子望她一眼,拿起酒碗便喝。

喜兒卻沒留意那女子的目光,她只是偷看一眼,見嫡小姐也拿著酒碗,喜兒愣了一下,迷糊的想,小姐也喝酒嗎?可是,酒壇里明明下了迷藥,她親眼看見小姐放了的。

也許,小姐有自己的打算?

她想著,然後垂下眼楮,眼角余光,還看見義少爺在二女喝完酒後,也跟著拿著自己酒碗,喝個清光。

苞著喜兒卻莫名的暈倒了。

秋舞吟不知道原本臨到她頭上的惡運,卻讓春亦尋去承受了,她在古和齊獨佔欲深厚的擁抱中,看著她的二少爺和菊雨蝶說話,听他們討論著要如何讓閣主點頭,允許金釵姑娘出嫁,還可以不必讓夫家捧上全部的家產。

至少也要留下一星半點,讓小夫妻可以活上些幸福日子吧?

尋到了如意郎君,卻始終無法讓閣主點頭,以至于滯留在閣內,與看得到卻吃不到的情郎大眼瞪小眼的菊雨蝶,真是很認真的想要嫁人啊。

秋舞吟心里想著,一邊慢吞吞的喝著自己的酒。

迸和齊卻看不下去她的漫不經心。

「秋舞,你都不急嗎?」他咬她耳尖。

她躲著,「要急什麼呢?」

「秋舞不想嫁我嗎?」古和齊惱了,又覺委屈。

她卻笑了,「二少爺在煩這個嗎?」

「你沒瞧雨蝶金釵那麼努力的想要嫁?」古和齊與她瞪眼,「就你毫不在意!你怎麼也不急呢——」他鬧起小孩脾氣。

秋舞吟只好哄著,「沒有不想嫁啊。秋舞的夫君就只有二少爺了,別的人來,秋舞還不會點頭呢,二少爺莫要擔心。」

「可你一點表示也沒有。」他還是嘟著嘴,一臉惱怒。

秋舞吟茫然了,她望望古和齊,又望望假裝自己不存在,拼命灌酒的菊雨蝶……然後,她抿抿嘴,瞥了一眼自己帶來的一小壺桂花釀,跟著她含了一小口,挽過古和齊,便在她嘴上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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