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薇薇高傲的坐回椅中,睨著春亦尋,「你別以為你迷惑了二少爺,就真的能嫁進古府去!我才是老爺子屬意的媳婦。」
春亦尋還頭昏腦脹,只能伸手扶住桌角,「……羅小姐從何得知秋舞的行蹤呢?」
誤會不誤會的,她也不想去解釋,這種場面,她也不想讓秋舞吟來面對……春亦尋一手扶住腦袋。
羅薇薇揚高一眉,「你一個下賤女人,竟敢來質問本小姐?」
「質問倒是不敢……」春亦尋站穩身體,「羅小姐一個良家女子,卻出入如此酒肆,又對青樓姑娘的行蹤掌握分明,這讓人不得不對羅小姐的往來關系,有所疑惑啊……」她笑了笑。
羅薇薇臉色變了,「你這話是暗指什麼?」
春亦尋目光輕瞥一旁悶不吭聲的羅永晉,「雖說小姐與羅公子有兄妹之名,卻無兄妹之實……小姐又有婚約在身,卻與未婚男子獨處一室,這話要是傳了出去,恐怕對小姐的名聲有損。」
羅薇薇手里一抖,氣得將酒杯砸向春亦尋。
「你嘴里不干不淨,在胡嚷些什麼!」
「小姐清白名聲,可是非常重要的。」春亦尋閃了一下,卻沒完全閃開,讓杯緣劃過臉頰,立刻便一陣熱辣的疼,她只是垂下眼睫,「小姐與羅公子私會于酒肆,難不成是讓羅公子去閣里探問金釵行蹤?」
「你這下賤女人,還不住嘴!」
「薇薇!」羅永晉開口,是難得的喝阻。
羅薇薇被這麼一喝,愣了一愣;春亦尋目光一顫,不由得瞥向羅永晉。
……多日未見,永晉公子一如往昔的伴在嫡小姐身側,全心意的都是嫡小姐……她目光恍惚了點兒,黯然移開,卻恰好與羅永晉略帶點焦灼的目光錯過。
羅永晉還記得那日酒醉後,在三千閣里的失態。
他一開始,的確是抱著無所謂的心態與春亦尋往來,他知道春亦尋喜歡他,他在心里洋洋得意,他在春亦尋戀慕的目光里,重新建立了被羅薇薇輕易踐踏的自尊心,他看不起春亦尋青樓女子的身份,但他又陶醉于春亦尋小心翼翼的侍奉,他很滿意她的小女兒嬌態。
他在春亦尋眼里,看到自己溫柔的姿態。
他的一舉一動,都能令春亦尋目不轉楮。
他很得意。
因為這份戀慕獲得的太輕易,也不是他長久以來一直朝思暮想的,于是他在酒醉過後,想起將他逼得狼狽不堪的種種壓力,又見春亦尋就在眼前,那像是隨便他怎麼對待都無所謂的柔順,他便隨心所欲的伸出手了。
就像明知眼前的是再脆弱不過的瓷器,但既然與已無關,又是自動送上門來的,那麼任由自己怎麼粗暴對待,都是理所當然的吧。
他這樣想著,便在酒精的催化下,使出粗暴的手段。
他沒想過她會反抗,沒想過她也會痛,也會受傷,也會哭泣。
他只想把她弄壞。反正,她說過喜歡他。
他喜歡羅薇薇,而羅薇薇待他這樣輕忽隨便,就像在使喚一個下人一樣。那麼,春亦尋說她喜歡他,不就代表了,他也可以隨便的對待春亦尋嗎?
于是他出手了。
……然後,他便失去她了。
被三千閣拒于門外,見不到春亦尋,再也看不到她發亮的眼眸,听不到她含笑的聲音,羅永晉呆立在閣門外,感到震驚,以及狼狽。
最後的記憶,是春亦尋驚訝又恐懼的臉龐。
他忽然才意識到,自己是怎樣的隨意踐踏了她的戀慕。
「……薇薇,你請金釵姑娘來到這里,不是想和她好好談一談的嗎?」羅永晉目光眷戀的望著春亦尋低垂的臉龐,嘴里的話卻是安撫的對著羅薇薇說。
羅薇薇敏銳的留意到他的視線,又見春亦尋臉色發白,像是不願與羅永晉對視一般……她眯起眼楮,覺得這兩人之間有種不清不楚的氛圍。
懊不會,這狐媚子不止勾搭了古二少爺,還上了羅永晉的床?
她早就知道羅永晉有上過青樓,甚至有個交好的青樓女人,她也一直沒有去理會,也沒有查過那青樓女人的名姓,但她知道那是個金釵……秋舞吟也是個金釵……該不會,羅永晉也是秋舞吟的入幕之賓?
她撇了撇嘴,稍微挪開點位子。
這羅永晉也不嫌髒嗎?竟然踫了那種下賤女人……
但是,發現這點,也是件好事。她想了想,又琢磨著那兩人之間像是想要遮掩什麼的氣氛,她想,讓這秋舞吟與羅永晉滾上床去,她再讓喜兒去請來古二少爺,讓二少爺親眼看見這對男女不知羞恥的模樣,就能讓二少爺清醒過來吧?
羅薇薇示意喜兒,在桌上一只空碗里倒時酒水。
喜兒磨磨蹭蹭的,將半滿的酒碗端到春亦尋跟前。
「秋姑娘,我家小姐說,你若真的想嫁進古府,就在我家小姐眼前,喝下這碗酒。這樣,我家小姐就認了你這個妾室,準許二少爺迎你進門……」
春亦尋冷笑,「妾室?羅小姐真以為能進到古府,成為主母嗎?」
「大膽!」羅薇薇一拍桌,「你竟敢這樣與本小姐說話?」
「怎麼不敢呢,我……」春亦尋還要再說些什麼,卻乍然頓住。
耳底傳來低沉男聲,聲音聚成細細一線,只有她听得見。
「讓她喝酒。」葉起城說。
春亦尋怔了一下。葉起城居然和她說話了……從那日他拒絕她之後,春亦尋便有意無意的回避著他,而葉起城雖然終日跟隨,卻沒有再出過聲,兩人之間沉默得像是彼此都不存在。
但剛才,葉起城卻主動和她說話。
……讓羅薇薇喝酒?為什麼?
春亦尋心里困惑,卻沒有反抗葉起城的打算。她很自然的開始試著完成他的吩咐。
她垂下眼睫,像是輕輕嘆了口氣,「是我倔強了……羅小姐特意賜酒,我怎麼能拒絕呢?」春亦尋淺淺的扯了下嘴角,有幾分可憐。
羅永晉雖弄不清楚她的態度,但見到她那苦澀笑容,帶了點愧疚與羞恥的心里還是一疼,不由得轉開臉。
她的態度轉變太大,羅薇薇不禁瞪向春亦尋,甚至懷疑起她是不是故意諷刺。
但另一方面,羅薇薇已經習慣了他人卑躬屈膝,對于春亦尋突然的轉變,她雖然覺得奇怪,但也認為是理所當然。
這青樓女人再愚蠢,也應該要知道自己並沒有勝算!
春亦尋接過喜兒手里酒碗,目光卻投向羅薇薇面前的空碗,「羅小姐特地來到酒肆,不妨略嘗此地美酒……若‘主母’不棄,你我各飲一碗,可好?」
她的嗓子輕軟,甜美可人。
刻意喊出的主母二字,更是讓羅薇薇感到無比愉悅。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覺得比起愚笨怕事的喜兒,眼前認清現實,及時示好的青樓女人也許更適合成為她的侍女。
「本小姐就寬容的允許你這個請求好了。」她高傲的點一下頭,示意一旁的羅永晉提起已經拍開泥封的小酒壇,在手邊空碗里倒進一半的酒水。
兩女對飲,羅永晉等在一旁,在她們各自放下酒碗後,才慢慢端起自己的酒碗,略望著春亦尋低垂的眉眼,默默的喝光酒。
春亦尋沒有注意到他落寞的舉止。
她在抿進第一口酒水時,眉頭便略一蹙起,耳邊听見葉起城低沉的傳音,「不妨事,可以喝。」于是她面色不改,默默喝光那碗酒水。
在她看見羅薇薇放下酒碗的時候,在她身邊的喜兒忽然軟軟的倒下,跟著是臉上一怔的羅薇薇,最後是低著頭的羅永晉。
「怎麼回事?」春亦尋心里一驚。
不過眨眼,房里就只剩她一個人還保持清醒。
葉起城做了什麼?
「羅家小姐將你誤以為是秋姑娘——她在你的酒水里下藥,又讓羅公子陪同,或許想讓你與他造成事實,以打擊古二少爺。」葉起城的聲音沉穩,清晰非常的沉進她耳底,「我趁她方才與你說話之間,將閣里飲食的藥物投進酒壇。這里接下來的,你便不必參與了。」
春亦尋瞪大眼楮。
葉起城說︰他將閣里飲食的藥物投進酒壇。
三千閣是青樓,凡是青樓里,任何飲食之間,總混雜了助興的藥物,春亦尋方才一嘗喜兒端上來的酒水,她便察覺了酒水里的不對勁,但她不知道原來葉起城突然要她哄著羅家小姐飲酒,竟然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他又說,接下來的,她不必參與。
接下來的,是什麼?
她愣愣的望著羅永晉,又看向羅薇薇,腳邊還有個被打暈的年幼侍女……她按著心口,忽然感到有些站不住腳。
「葉……」她要喊他,卻噎住。
喚他芭蕉葉子,她覺得太親昵了,但要喚他名姓,又太疏離,一時之間,她居然難以開口,猶豫再三。
葉起城卻像是沒有任何妨礙,聲音平淡︰「羅小姐在你酒水里下藥,又示意羅公子行事,那侍女懼怕責打,也拼命將你拉入房中……若身在此地的不是你,而是真正的秋舞金釵,她飲下酒水,讓羅公子……這事過後,恐怕無論是秋舞金釵,又或者古二少爺,都活不下去吧。」
他的敘述平平淡淡,內里的真實,卻讓春亦尋不寒而粟。
即使知道中計,已經心有所系的秋舞,絕對無法容忍他人的踫觸;而親眼見到婬亂景象,即使明知是計……古二少爺心脈原本就弱,見到秋舞受辱,又怎麼可能不受沖擊?
但他們明明兩情相悅,卻要承受這樣的痛苦嗎?
春亦尋茫然的站在地上,卻覺得地面起伏,竟然讓她難以站穩。
……如此陰毒計謀,她怎麼可能原諒!
她心里恨極,將手里緊捏的酒碗憤然摔在地上,眨眼間碎片四散,滿地的銳利破片,她卻再也沒有投去一眼。
掉頭就走。
葉起城自然跟上,臨去前更將門扇仔細關妥,甚至將門扇卡死,以防止有人沖出。接著,他急追春亦尋而去。
春亦尋大步走在前方,卻不是往秋舞吟所在的廂房回去,而是往樓梯直沖,她走得那麼快,甚至微微的小跑起來,雪紡的衣擺在她身周飄飛而起,鈴聲細碎,晶石折射光芒,她雖是下樓,卻仿佛將要飛去。
葉起城心里繃緊,有那麼一瞬間,突然涌現的恐懼死死的扼住了他,讓他發不出聲音喊她停下,也無法伸出手去,將她留住。
當年嫦娥奔月,地面上追之不及的後羿,是不是也如他這般,心魂俱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