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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王 第1章(2)

這時,在前頭探路的三元回馬來報。「稟王爺,蘇州城到了,前頭就是。」

安書瞇眼。「三元,我出來時是怎麼交代你的,你都忘了?」

「王爺交代……」三元回想,隨即拍拍自己腦勺。「奴才記起了,這次出宮是去辦事,不能喊您王爺……」

「那你剛又喊了什麼?」

「王爺——不!是公子……」

安書笑著嘆氣,看向費揚古。「那他呢?」

「爵爺……也是公子。」

「你怎麼一人侍候兩位公子啊?」

「喔……因為兩位公子是舅甥,想回北京合伙做點買賣,小的是隨公子們到江南采辦織品。」

幸好孺子可教也。「記住了,再喊王爺、爵爺……你腦袋我可不要了。」

三元馬上滿臉委屈。「奴才的腦袋公子怎可不要?您還得靠我使點彩墨,否則您畫畫時,誰來給您調彩潤筆啊?」

「甥兒,三元這話說得對。」費揚古也開始改稱謂,這次真要當上舅舅了。「看來他的腦袋還是有用的,你還是姑且留著吧。」

「舅舅都這樣說,甥兒我哪敢不從?」安書笑看費揚古,想他在宮中生活至今,終于有機會可以放下皇室的繁文縟節,痛快做一回普通百姓了。

三人進了蘇州城後,天色已暗,于是三元便去找了旅店,侍候主子們住下。

他們下榻的旅店是蘇州城知名的「月來西滿樓」,樓分兩處,西滿樓為廂房專供客宿,東邊的月來樓則是飯館酒肆,專.賣蘇州道地的蘇幫菜,遠近馳名。

安書與費揚古換了套干淨衣服,便在月來樓坐下,小二立即前來點菜。「兩位公子看來不是蘇州本地人,是外地來的吧,不知想用點什麼?」

「小二的眼力真好,看得出我們不是蘇州人?」安書揚眉。

「呵呵,二位公子別怪我實說,你們的穿著雖是南人打扮,但二位公子身形挺拔,眉目英氣濃重,一看便知是北方人,該是商賈子弟吧?」

「確是。」費揚古答話。「我們從北京來找點買賣生意做,不知小二有什麼見解?」

「我只是個小二,公子何說見解?」小二喜孜孜地模頭笑了。「不過我們蘇州最有名的就是繡品了,您若能往這牽著線,自然名利豐收。」

「那敢問蘇州城里,哪家繡品最優?」

「那自是勤苑繡坊了,所謂『宮廷樣、蘇州匠』指的便是勤苑,他們家的繡品,江南織造局年年指定上貢宮里,宮里頭別說太皇太後、後妃……連王爺們的賞賜都是用著這料。」

小二自豪說著,但又建議。「不過您想跟勤苑繡坊論買賣可難,他們眼高,向來只做宮里生意,南北買家固定,十幾年來不曾結過新買家,您還不如找君家織繡……」

安書豎起耳。「你說君家織繡?」

「是啊,勤苑繡坊若說是宮中第一,那君家織繡便是民間第一。」小二又喜道。「二位公子運氣好,原本勤苑繡坊打算吃下君家織繡納為己有……听說勤苑繡坊的顧當家使了計,都從君老當家那兒簽了讓渡書了,可不知怎麼地,顧當家竟又把那張讓渡書給撕了!」

「撕了?」

「就是撕了!」小二語氣激奮,像在說書。「那君老當家發現自己被騙簽了讓渡書,往劉巡撫那兒打官司,劉巡撫認為白紙黑字寫得明白,便裁定退回此案,君老于是一氣之下死了。」

「然後呢?」

「然後那顧當家也瘋了,不知打哪兒來的善心,居然把那讓渡書給撕了,所以如今君家織繡才能由君家新當家接手,存活下來,我這才說二位公子運氣好。」

勤苑繡坊與君家織繡的斗法,本是他們蘇州城最大條的事,早成了飯館茶余飯後的話題,如今有這麼戲劇性的發展,更是讓整個蘇州城百姓議論紛紛。

然而在安書與費揚古的心里,關心的並不是勤苑與君家的兩家恩怨,他們真正在意的是那一紙讓渡書到底為何所撕?

事關君家織繡的百年基業,這會不會是富祥之所以拿來利益交換的重要關鍵?

如果是,那他們勢必得查清勤苑與君家的往來,還有此事是否確實與富祥有關……

安書與費揚古無言相視,彼此都是同個想法。「那麼,君家織繡何在?」

「喔,君家繡坊就在這條街底,您走過去便尋得著……」

「好吧,依你所言,那明日我們舅甥便前去看看。」安書微笑,又吩咐。「小二,在此之前,先給我們備幾間上房,我們恐怕要長久住下了——」

「你想君家的事,會不會真與富祥有關?」

「富祥身為兩江總督,江蘇、安徽、江西都是他的管轄,他真想在自己的地盤上翻點雲弄點雨,有何困難?」

***

棒日一早,兩人便外出往君家織繡步去。

「可這中間還夾著江蘇巡撫呢,他有那麼大本事?」

「江蘇巡撫劉全章是他的同鄉,劉全章的巡撫位置便是富祥推舉,等同是富祥的親信子弟,他們有這層關系便夠富祥為所欲為了。」

費揚古頷首。「想來是勤苑與君家的官司被富祥知道了,所以他指示劉全章不要插手,然後以此威脅君老當家?」

「君老當家當下雖然被氣死,但他的後人肯定還想保全繡坊,所以答應了富祥的條件。」

兩人一路推敲,事情已經很明白。「那就是照富祥的意思編出假帳本,陷害之前來買繡品的鄂海——」

安書停下腳步,轉身看著眼前典型蘇州園林的君家繡坊——寬敞的門廳,簡單掛著「君繡」二字,雖簡單卻也足見他們的名氣之大,因此毫無贅飾。

這個君家新當家,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是老奸巨猾……還是固執怕事?

這會兒安書倒希望他老奸巨猾,這樣他只要拿得出引子,要他倒戈肯定有機會——

這時,一名穿著月牙色衣裳、黑色銀邊大坎肩,額前落著一綹劉海的年輕女子從門內疾步走出,令安書眼前一亮。

「姑娘且慢!」

被攔下的君無瑕揚眼望他,有些訝異這位長相俊挺不凡、卻顯得陌生的男子竟攔下自己去路。「請問公子找誰?」

她這一揚眼,也讓安書微微怔了。她有一雙透著靈氣的大眼,明眸似水,眉黛柳細,雖然一張干淨玉顏略嫌蒼白,卻清麗端秀,令人印象深刻。

「我找君新當家。」安書定定注視無瑕的秀顏,隨即回視費揚古,表明兩人的身分。「我與舅舅從北京來,想與君家新當家談點買賣生意。」

听見他是來做買賣的,無瑕認真打量他,卻是開口謝客。「新當家誰都不見,公子請回吧。」然後她再度步下台階。

「姑娘留步!」安書再度伸手攔她,擋住她的去路。「姑娘沒有通報,怎知君家新當家不願見我?」

當他更靠近,才發現她身上有股熟悉的徽墨香,令他對她的身分大感好奇,而且以她的姿貌穿著,絕不是一般的繡坊丫頭,能請她去通報定能省事。

「新當家今日有要事,誰都不可能見,公子不必費唇舌。」

「那麼我是否可以留帖,請姑娘告知當家求訪之意?」

無瑕遲疑了一會兒,因為安書的態度正派,而且生得俊朗英挺,儀表不凡,讓她不覺得他是來歷不明的惡人,何況爹爹有訓,做生意不能動輒拒客,她要想扛下君家基業,就不能再像從前把自己當閨閣女子,讓女兒家的矜持壞了生意。

她想罷便伸出手。「公子的帖?」

皓腕玉手突然出現在眼前,安書被她陡露的縴骨冰肌引去心神,一會兒才斂下眼。「不巧,今日無備。」

「無備?」

這時,另一名粉藕色衣裳、著連掛坎肩的女子跟了出來,對無瑕大嘆口氣。「小姐,怎不等我?祭品都沒備齊呢……」

無瑕見丫頭跟上,容不得再與安書糾纏,便縮回手提裙。「寶相,我們走吧。」

听見兩人對話提到祭品一事,安書想她們可能去給君老當家掃墳,便又出聲留她們。「姑娘,若是給君老當家掃墳,可否讓我們一同前往?」

無瑕回頭看他。莫非他認識爹爹?「你認識君老當家嗎?」

安書順著她的話回答。「是,我去年來江南游歷,曾經見過君老當家一面,他說過蘇州繡品以勤苑、君家兩家為大,還說若我將來有意做繡品生意,最好前來找他……只是恨不及時,我昨日剛到蘇州城,竟听說君老當家已死的噩秏……」

是爹爹生前結識的故人嗎?

無瑕一听,眉眼不免露出哀傷,只因故人找來,而爹爹已不在,想人生的離合悲歡若此,怎不令人哀傷?

「既是故人,公子請與我同往吧。」

安書瞧見她的哀顏,心緒不由得跟著一緊。「恕我冒犯,尚未得知姑娘的身分……」是君老當家的遺眷吧,否則她不會听到他的話,臉色便充滿了傷感之情。

「小女是君祿風的女兒,名無瑕。」無瑕抬眼望他,露出一抹令安書印象深刻的清麗笑容。「也是君家織繡的新當家——」

她便是君家的新當家?

她與安書原本料想的新當家樣貌差距過大,教向來處事鎮定的他,也不禁詫異,一時不知如何應對眼前這個純淨文弱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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