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當唐莘兒與高厲簽下合作合同之後,她深深感覺,自己宛若獲得重生。
在龍升樓的那段苦日子,似乎已離她十分遙遠,褪去淒慘的過去,她搖身一變,成為高厲身旁最美麗的合夥人。
即使為籌備憶川樓開張事宜忙得馬不停蹄,唐莘兒嬌美的臉龐依舊散發著驚人的神采。
這一日,日落西山之際,唐莘兒正為將來憶川樓里扮演著主角色的辛香調料煩惱時,她的大金主——高厲正噙著一抹笑,朝她走來。
「今兒個高爺心情似乎不錯。」雙手支住下顎淡瞥了他一眼後,唐莘兒的心思繼續落在城里所有干貨鋪的名單上。
斑厲揚唇一笑。「我的心情的確不錯。」
「是嗎?」她漫不經心地應聲,輕斂著眉,忙著比較名單上哪家干貨鋪的辛香調料最適合憶川樓。
瞧她專注得舍不得分神,高厲問︰「怎麼?難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何心情好?」
察覺到他異于平日的沈定,唐莘兒揚起眸,瞥了他一眼,問︰「高爺,有話就直說吧!別同我——」
斑厲手中的紙張映入眼底時,她不可置信地瞠大眼眸。「你、你拿到了!」
「拿到了。」他淡然頷首,十分滿意她臉上驚訝的神情。
「為什麼你會這麼快就能……把它贖回來?」怔怔看著自己的賣身契,唐莘兒抑不住激動的情緒,淚水險些奪眶而出。
「凌大娘雖霸道,但只要抓準她貪財的個性,再略施小計,其實不難對付。」他聳了聳肩,說得雲淡風輕。
但唐莘兒根本不相信他那一套說詞。能這麼早贖回賣身契,她心里其實有點意外。
「高爺,謝謝你——」
在她伸手想取回賣身契之時,高厲卻俐落地避開她的手,將她的賣身契重新攢進袖中。
「不,這份賣身契暫時由我保管。」他挑眉,難得地勾起一抹邪氣的微笑。
她圓瞠著眸,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邪惡的笑容。「為什麼?」
「在憶川樓尚未賺錢前,這是你的抵押。」
雖然手段卑劣,卻是最有利的保障,有了唐莘兒的賣身契,她哪兒也不能去,只能乖乖留在他身邊。
「你——」
震驚和急轉直下的情勢讓她迅速清醒過來,她被高厲騙了嗎?他扣押她的賣身契想做什麼?
一眼看穿她內心的想法,高厲正聲道︰「你放心,你的賣身契暫時讓我保管,是再安全不過了。」
唐莘兒瞪著他。有了凌大娘這個前車之鑒,她心里的不安益發加深。
「我的賣身契不用你保管,把它還給我!」她撲向他,急著想將賣身契搶回來。
沒料到她會突然撲過來,高厲錯愕地側身一閃,閃開了唐莘兒的突擊。
他一口氣還未歇夠,唐莘兒不死心地伸出手抓他,在那亂無章法的攻擊下,竟也讓她拽住斑厲的前襟。
「把我的賣身契還給我!」
斑厲無奈地看著她緊張的模樣。「我又不會把你賣了,你怕什麼?」
「我就是怕!」她毫不掩飾地吼出心底余悸猶存的不安。
在逃離龍升樓的這段日子,她躲在破舊的城西小屋里,心里害怕得幾近戰栗,每有一丁點風吹草動,她都以為是凌大娘找來了,她又要回到那個可怕的地方了……
她過度驚慌的神色讓他莫名心疼,語氣不自覺地軟了。「不用怕,在憶川樓尚未替我賺銀子前,我保證,我只是幫你收著賣身契,絕不用做他途。」
聞言,唐莘兒心口不由得一陣抽縮,說不出話。
許是過往的陰霾讓她太過恐懼,讓她忘了,高厲並不是凌大娘。
這段日子相處下來,她發現,他並不難懂。
他雖然唯利是圖,冷峻的臉龐有時看來十分懾人,卻絕對是個正人君子。他的心思、目的很簡單,只要以錢、以利益為出發點,便能輕易揣測他的想法與做法。
如此細思下來,高厲會做出替她保管賣身契的決定,其實很符合他的作風。
只是……即便已在轉念間想得透徹,她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真的只是這樣?」
「要不還能怎樣?我可是砸了銀子,仰賴你將來幫我賺大錢,不是嗎?」
她悶哼了聲,無法反駁。
斑厲輕斂眉。她的手勁雖不大,但讓人這麼拽著衣襟,呼吸難免有些不順暢,況且,她的身上有一股不同于男子的清雅氣息,淡淡的幽香似隱著一絲誘惑,讓他無力思考任何問題,只想捉住那股味……
這思緒掠過心頭時,高厲猛地一震,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興起這樣的渴望。他一向自制,如今日這般失控的情況可是前所未有。
抑下心頭莫名騷動的情緒,他撇開臉清了清喉,理智地移開落在姑娘身上的神思。
意識到他的舉動,唐莘兒猛地回過神來,察覺自己還拽著人家的衣襟,慌忙松開手,可思緒還有些茫然。
方才……他深邃的眼眸瞬也不瞬地瞅著她,眼神攪得她的心兒好亂,若不是高厲及時回神,那……
她打住思緒,不敢揣想那份可能。
為了打破噯昧的氛圍,唐莘兒趕緊轉個話題。「高爺,治遙城里哪家干貨鋪最好?」
「川辣天。」他不假思索地道。
「有最道地的香辛調料嗎?」
「是不是最道地我不清楚,但川辣天的確是治遙城里最有名的辣材鋪子。」摒除對她的綺思,他樂于順著她的話題走。
提及所好,唐莘兒的思緒便一股腦兒地陷入。「憶川樓賣的是辣菜,所以不管香豐調料、大紅袍海椒、燈籠海椒、羊角椒、長椒、野山椒,全都缺一不可。」
一時間,漫天「椒」語在高厲頭頂上兜繞著,無需太多努力,方才的曖昧已蕩然無存。
「全是椒類,有什麼不同?」高厲百思不得其解。
「當然不同!」唐莘兒水澈的眸子閃動著光采,興致大起。「其實辣椒分很多種,微辣既開胃又順口,重辣則可辣得讓人頭皮發麻,感受猶如熱火燎原般的刺激,這些都因為椒種不同而有所差異……」
瞧她說得眉飛色舞,笑顏如花,高厲忽有一股恨不得化成蝶的沖動,如此一來,他便能光明正大攫取她的甜美。
唐莘兒發現高厲又用那種專注而魅惑的眼神看著她,只覺心跳得好快。
她……怎麼了?怎麼會因為高厲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慌亂得無所適從?
在她兀自心慌意亂之時,高厲又道︰「如果你對辣材有所堅持,明天一早,咱們到川辣天看看。」
唐莘兒掩不住訝異地問︰「明天?」她還以為馬上就能去看貨呢!
「天色晚了,你忙了一天也累了,明兒個再一道過去。」他不容置喙地做了決定,態度雖強硬,其中蘊含的關切意思卻不言自明。
察覺到了,唐莘兒心頭便不經意地漫過一絲不容錯辨的甜。她頷首道︰「好吧,就明兒個再去。」
「既是如此,那就用完晚膳再走。」
不待她回答,高厲已率先邁步而去。
望著高厲高大的背影,唐莘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笑。
盡避他不曾透露過內心的情緒,但在這段日子的相處中,她已逐漸懂得他冷漠性子背後的用心與關心。
這認知讓她感到歡喜,或許,他們之間的連系,不單單只有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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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花園里的六角亭中燭火搖曳,亭台旁的皚皚白雪被火光映染上一片暖色。
腳步落定在亭台前,高厲掀唇道︰「今兒個月色不錯,所以我差人在這里備了晚膳。」
唐莘兒正納悶為何高厲領著她進園子,原來是早已做好邀她共進晚膳的打算。
仰天望月,晶瑩皎潔的圓月如盤,靜謐謐地泛著潤潤瑩光,當真美極了。
天候雖然冷了些,但興之所至,在亭中喝酒用膳也別有一番風情,真難想像高厲這樣精明的人,也會有如此風雅的一面。
因為覦見他不同以往的另一面,唐莘兒心頭又是一陣波動,她悄悄抑下,跟著他走進亭子。
一進亭子,唐莘兒立刻感覺一股暖意隨著濃郁的食物香味飄來,隨即明白高厲的細心。
原來亭柱邊擱著一只燒得正旺的暖爐,石椅也鋪上柔軟的錦墊,加上石桌上的美酒佳肴,今夜的晚膳可真是別具風情。
發現唐莘兒若有所思,高厲問︰「怎麼了,發什麼愣?」
她回過神,眼神一接觸到高厲時,又慌忙垂首避開他的視線。「有勞高爺您費心了。」
真糟糕,難不成是稍早前的曖昧在心頭扎了根,怎麼這會兒她一看見高厲,心就會管不住地撲通撲通猛跳,詭異極了。
瞧她慌張的模樣,高厲唇邊噙著一抹淡笑,撩袍坐下。「放輕松,不過用個晚膳,不必這麼緊張。」
他那雙炯炯有神的黑眸仿佛能輕易地看穿她的心情,唐莘兒粉女敕的臉龐,再度染上徘紅。「我沒有緊張。」
「那就乖乖坐下填飽肚子。」
唐莘兒落坐在旁,高厲斟了杯酒,遞給她。「暖過的酒口感比較圓潤,先喝杯暖暖身子。」
回想起唐筆兒剛踏進日生財之時,模樣荏弱又憔悴,可籌備開酒樓的這段日子,許是心緒安定下來了,雖然身形依舊單薄,柔美的瓜子臉亦不見圓潤,但那雙澄澈鳳眸蕩漾的堅定眸光,讓她的臉龐散發著動人神采,教他欣賞。
不過,發現她身上沒長半點肉,高厲心里依然有些不悅。
因為借銀之事,他差人約略調查過唐莘兒,但當時僅是把她當成一般借款人,從未留心、細思過她的一切。
現下想想,他才發現自己對她的了解實在貧乏得可憐。
這些日子以來,她到底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而自己又為何會如此在意唐莘兒的一切?
他不明白,直覺把一切歸咎于利——這些心思並非為她擔心,是他怕唐莘兒這樣縴柔的身子無法擔起頭廚的重任。
說服自己認同這樣的想法,高厲便坦然了,任「關心」她的念頭支配自己的行為。
唐莘兒只是瞅著他異常熱絡的動作。是溫熱的酒帶出了濃醇,以至于讓不勝酒力的她,光聞那香氣,便已覺得神魂醺然,教她身子也忍不住暖熱發顫了嗎?
見她遲遲未接過酒杯,高厲便捉過她的手,將酒杯塞進她的手里。
靶覺到他堅定有力的長指及透著無盡暖意的掌心,包握住自己的手,唐莘兒心一顫,來不及抽回握住酒杯的手,只能傻怔怔地看著他,任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泄漏情緒。
當她羞怯的眼眸、紅灩灩的軟唇落入眼底時,高厲忽地驚覺自己的舉動太過踰矩,趕緊松開手,不自在地為自己斟酒。
斑厲的反應教唐筆兒納悶不已。難道……他也感覺到兩人之間那股不尋常的氣氛,是男子與女子間不容忽視的……情愫?
腦中一浮出那字眼,唐莘兒一陣赧然,慌得一口灌下杯子里的酒,可喝得太急,被酒液嗆得猛咳。
「喝這麼急做什麼?」高厲擰眉說道,一雙大手自然地栘至她的縴背,輕輕拍撫著。
順著了氣,她又狼狽又尷尬地道︰「我、我沒事了,不打緊。」
「沒事就專心用膳吧!」說話的同時,他已替她的碗布滿菜。
看著高厲的殷勤舉止,唐莘兒強迫自己別胡思亂想,倘若這只是她一廂情願、誤解了他的想法,豈不是羞死人了?
深吸了口氣,暗暗抑下怦動的心跳,她低頭努力解決碗中的食物。
「多吃一點。」他的語氣雖平淡,卻十足強勢。
于是,滿是暖意與食物香氣的小亭,一時間,靜得只剩動箸的聲響。
約莫一盞茶後,見她吃了不少,高厲滿意了,才開口問出這陣子浮上心頭的疑惑。
「從龍升樓逃出來後,你住哪里?」
沒料到他會突然問起她的私事,唐莘兒沈吟了會兒,才道︰「高爺怎麼會突然問起這些?」
「以後我們有長期的合作關系,多互相了解也不為過吧?」
她頷首,語氣輕描淡寫地道︰「逃出來後,我用平時客人打賞攢下的銀子,在城郊附近租了間屋子。」
「城郊附近的屋子?」他蹙眉,不以為那附近的屋子能住人。
听出他語氣里的訝異,唐莘兒笑得淡然。「或許高爺無法理解,但能有一瓦遮身又不引人注意很不錯呀!」
斑厲無語凝視她,心底那絲不易察覺的憐惜又悄悄泛漫而出。
客人打賞攢下的銀于能有多少?再扣去租下那陋屋的房錢,她還能有多少銀子打理自己的生活?
他終于明白為何唐莘兒始終是一副風吹就倒的荏弱模樣。
很難想像,這樣縴弱的肩頭,是如何度過那些磨難的?
「有想過要搬離那里嗎?」
想了會兒,她坦白道︰「目前還沒這個打算,對我而言,現下最重要的是憶川樓,在憶川樓未開業前,我也沒心思打理自己的事。」
抑下心頭對她的憐惜,他挑明地道︰「如果說我想幫你呢?」
「我不會接受。」嘴角勾起淺淺一笑,她拒絕得爽快。
打從踏進日生財以來,她已經麻煩高厲夠多了,不想連自己的事都要靠他張羅。
再次被拒絕,高厲不自覺沈下臉。
他的心思有些混亂,被她拒絕的難受教他忍不住思量——他在乎唐莘兒的一切,真的只是出于對合夥人的關切嗎?
恍恍惚惚問,似乎有什麼浮上了心頭,只是他還厘不清。
「如果需要幫忙,你盡避開口。」不想繼續細思自己的心思是否已逾越目前的關系,高厲先為她做了打算。
他想,用完膳後,再讓帳房取蚌十兩銀讓她放在身邊,有銀子,至少可以確保她衣食無缺。
至于養胖她,多得是時候,再說吧!
她頷首,誠心道︰「謝謝你。」
不管高厲是以什麼心思詢問她的事,至少,她明白,他是關心她的。
斑厲為她斟了杯酒,唇角淡揚,不語。
月色很美,兩人的心……在這一夜,似乎更加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