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邁步離去之前,他情不自禁的瞟了她一眼。
兩人視線交錯,她開心得雙眼發亮,笑容中滿是甜蜜的氣息。
剎那間,他差點忘了呼吸。
而他生平最討厭的,就是甜食……
回想起當時的畫面,周邑初又點燃一根煙。
後來結帳時他才搞懂,原來她竟是酒吧老板的甥女。
「儂儂年紀小,有些莽撞,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不會介意。」
明白了她會出現在這里的前因後果,周邑初松了口氣。
他離開酒吧,眼看時間來不及了,便直奔事務所,現在坐在這兒抽煙,感覺壓抑了一晚上的心情終于平復了些。
捻熄煙蒂,他回到辦公室。
許商央看見他,笑了笑,「不管你昨天是去哪里,看來你今天心情好多了。」
周邑初未置可否,聳了聳肩,在辦公桌後面坐下,開始工作。
星期四,天氣晴。
陶蔓儂的心情卻一點也不晴朗,直望著門口,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表情逐漸變得失落,然而一有客人推開門扉,她便眼楮大亮,直到確認不是那個人,眼神隨即變得黯淡。
「等待」老板在一旁看著,吐了口氣,「看來今天周先生還是沒來。」
一句話,正中紅心。
陶蔓儂欲哭無淚的看向老板,一臉愁苦。
知曉她被周邑初拒絕的事,老板模了模她的頭,安慰道︰「好了,別想太多,也許周先生最近比較忙……」
當啷一聲,門扉再次被推開。
三點十五分,周邑初比往常要晚了些時間走進來,看見吧台後有一男一女。
女孩數天前才向他熱情告白,而男生則是這間咖啡店的老板。男生親昵的撫模女孩的頭,露出寵溺的表情。
他揚起嘴角。現在的女孩真是厲害,向一個男人告白不過才一個星期,便可以很快的愛上另一個對象……
老實說,他松了口氣,畢竟他喜歡「等待」的氣氛,今天也琢磨了半天,因為不想就此改變按部就班的生活,所以還是決定要過來,看來這似乎是個正確的決定。
陶蔓儂好不容易等到他,可開心了,盡避知道不必要,還是拿著MENU上前,甜甜的臉龐因為看見心上人而綻放出百萬伏特一般的燦爛光芒。
「呃……周先生,還是老樣子?」
「嗯。」他應了一聲,不小心對上她的眼,瞬間一凜。
她的表情太甜,彎彎的嘴角似乎摻了蜜,紅通通的臉頰透出一層明媚光彩,教人忍不住想要恣意采擷……咖啡店內的許多年輕學子,正紛紛瞅著這般明亮的她,無法移開目光。
她根本……還在喜歡著自己。
「周先生?」她不解的出聲。
周邑初一愣,意識到自己竟然情不自禁的瞅著她。
他在干嘛?
為了掩飾失態,他輕咳一聲,冷冷的轉頭,一句話也沒說。
陶蔓儂失望的垮下肩膀。周先生……是不是很討厭她?
可是回想起之前他的反應,並不是這樣的,盡避算不上熱絡,但至少沒這般冷淡,而且喝醉了的那一天,他在她的懷中,不斷的呼喊她的名字……
儂儂。
听著听著,她的胸口一緊,連呼吸都覺得痛,只好回到吧台後。
周邑初煩躁的坐在椅子上,拿出文件翻了翻,卻是一個字也看不下去。
他不否認,這個女孩子確實可愛,有年輕、迷人的本錢,可是他已經三十歲,早不是那種會被這樣膚淺的條件吸引的男人。
吐了口氣,他不自覺的睞向吧台,發現她正在沖泡咖啡,總是天真的小臉散發出認真的光芒。
周邑初一直都知道自己喝的那杯咖啡出自她的手,卻不知道她是抱持著這種真摯的心情……她喜歡他,為什麼?
他不懂,自己的確擁有所謂的三高條件,也曾在不少場合接收到各式不同的女人投射過來的好感,可是陶蔓儂……他感覺得出來,她對自己的喜歡,並不包含那些世俗的雜質。
畢竟是身為一個律師,他若連這一點看人的本領都沒有,那就白搭了。
「周先生,你的咖啡。」
不一會兒,咖啡端上桌,那張甜美的笑臉出現在他的面前,彷佛越挫越勇。
周邑初欲言又止的瞅著她好一會兒,最後只說了「謝謝」兩字。
「……一千八百六十一個。」
「嗯?」
陶蔓儂微微一笑,不大好意思的搔搔臉,「一千八百六十一個,加上你剛剛說的『謝謝』兩個字,到今天為止,你對我說的話快要兩千個字了。」
周邑初愣住。一千八百六十一個,他有跟她說這麼多個字?除了上次在「琴」被她照顧,平素在「等待」,他與她之間的交談一概不超過五十個字……然而眼下真正令他錯愕的重點是,她居然真的有在數?!
「哈……天啊!妳這個人……」真是怪透了。
靶覺得出他在笑她,陶蔓儂紅了臉,可還是仔細的計數。笑聲不算的話,哇,六個字耶!
見她扳動手指,接著漾出微笑,青春的臉龐過于甜美,如星光一般的雙眸流露出對自己的喜歡……
周邑初喉頭一緊,胸口一顫,沉默了。
不論如何,他也是人,被一個人這麼喜歡著,不可能完全沒有感覺。
至少,她的喜歡滿足了他那不必要的虛榮。
「儂儂,過來一下。」吧台那兒傳來呼喚。
陶蔓儂不好意思的應了一聲,跑了過去。
周邑初松了口氣,喝一口咖啡,轉移自己對她那不甚必要的關注。
倏地,他皺起眉頭。奇怪,咖啡怎麼這麼甜?再喝一口,卻又是過去的那個味道。
他一怔,不自覺的瞥向吧台,看到那個甜美的女孩,在這一瞬間似乎不得不承認,她對他,已經有了那麼一點影響力。
午後雷陣雨來得突然,這是台灣天候的常態。
周邑初走出「等待」,瞟了眼手表,不自覺的嘖了一聲。
等一下他約了一個客戶面談,問題是,這陣雨看來一時半刻停不了,而他一點也不想更改既定的行程,于是開始思量跑回去的可能性。
這時,「等待」的門被拉開,一張笑臉出現在他的眼前。
陶蔓儂手上拿著一把傘,「如果不嫌棄的話……請用。」
周邑初瞥了她一眼,然後看向她手中那把鵝黃色,上頭印著可愛鴨子圖案的傘。
她咽了咽口水,很怕被拒絕。
「那個……這只是一把便宜的傘,如果周先生不方便過來還也不要緊,我……」她沒有造成他多余負擔的意思,只是心想,他的事務所離這兒有一段距離,而且她發現他一副趕時間的樣子,所以才……
周邑初呼了口氣。罷了。
「謝謝妳,我收下了。」
瞬間,她的眼楮閃閃發光,只因為他沒拒絕自己的好意。
他雙眼微瞇。她是怎樣?用糖和星星做成的嗎?又甜又亮。
不過,不適合他。
遲疑了一會兒,他開口,「陶小姐……」
不期然被呼喚,她抬起頭,一臉興奮。
周邑初的胸口一緊,感覺自己好像在一個相信有聖誕老人的孩子面前,告訴她,世界上並沒有聖誕老人。
只是很遺憾的,再殘酷也終歸是現實,她必須學著去承受。
「我必須要告訴妳一件事,雖然很殘酷,但是千真萬確。」所以他決定直接一點,並逼自己不看她的眼。「我們不合適,而且我也不喜歡妳,建議妳去找一個更適合妳的對象,不用浪費時間在我的身上。」他撐開傘。「不過,還是謝謝妳的傘,改天我會過來還。」
說完,他正要離去,卻听到後方傳來小小的聲音,不解的轉身。
「陶小姐?」
「真的……一點可能性也沒有嗎?」
周邑初吐了口氣,「一點也沒有。」比彗星撞地球的機率還低,真的。
她握了握小手,抬起臉,「可是我已經喜歡上了啊……」哪可能說放棄就放棄?
他嘆息,見她執迷不悟,決定再決絕一點,像是妳這樣的喜歡對我而言是一種困擾、一種不必要的負擔,可是話到喉嚨,卻梗住了,說不出來,只因為他想到了自己。
不過才短短一個月前,他也是這樣喜歡著一個人。
正因為也明白那樣的痛、那樣的不由自主,所以他才無法貿然開口傷害她。
他終究還是心軟,對這個單純喜歡上自己的小女孩。
「放棄吧!喜歡這種感情隨處都有,只要一下子,就可以忘記的。」
是的,他相信如此。問題是,在他心中縈繞的這段感情,又要多久才可以徹底的遺忘?
答案似乎是……無解。
周邑初深邃的雙眸黯沉,決定不再想下去,而話說到這里已經足夠,他打算走了。
「MSN……或是電子信箱也可以,那個……如果你覺得煩的話,也可以不必回信,我……」她不自覺的流淚。
被喜歡的人拒絕,而且還是以這般沒有轉圜余地的方式……陶蔓儂一時之間承受不住,頭暈目眩,胸口好痛,喉頭酸楚,本來以為可以忍受,想不到還是高估了自己。
「糟糕,我本來不打算要哭的……哎呀,好丟臉喔……」她邊抹去淚水,邊逼自己笑,終于還是控制不住,嗚咽的哭出聲。「對不起……嗚,對不起……只是電子信箱也不行嗎?」
周邑初望著明明沒有做錯事,卻拚命向自己道歉的女孩,本來如鐵石一般的心,也慢慢有些松動,畢竟她的心情……他也非完全不了解。
他吐了口氣,明知自己這樣做不對,還是從口袋里掏出便條紙,草草寫下一串字,然後遞給她。
「話先說在前頭,我不會回信,妳想寄就寄,寄到妳放棄為止。」
這是周邑初的極限,對他而言,只是選擇一個簡單的方式讓她自行放棄,她卻好開心,本來哭泣的臉龐在瞬間轉為喜悅,唯獨掛在眼角的淚光,顯示她的心情轉折。
他不想再待下去,撐著傘離開。
他煩躁的嘖了一聲,恨極自己終究無法做到真正的狠絕……尤其一面對她那般真心實意,好純粹的喜歡著自己的表情,不知怎地,他忍不住心軟了。
午後的大雨仍下個不停,濺濕了他鐵灰色的西裝褲,手中的鵝黃色傘令他不由自主想起剛才那個甜美的女孩,喉頭不自覺的緊縮。
陶蔓儂究竟是怎樣喜歡上那個與她的人生八竿子打不著的律師大人?
那得回溯到她二十二歲那年。
當時她尚未在「等待」打工,才剛因為不愛念書,覺得再蹉跎下去也是浪費金錢和時間,于是毅然辦了休學,不諱言的,經濟上確實陷入一些麻煩,因為她本來是在學校里工讀,擔任行政助理,休學之後沒了工作,也沒有收入。
深夜時分,坐在公園的板凳上,她一手托腮,嘆了口氣,對于接下來的未來感到茫然,不知道應該何去何從。
唯一肯定的是,她得先找份工作,養活自己再說。
「唉,也只能這樣了……」
確認了目前的情況,她站起身,深夜的公園靜得嚇人,還是趕緊回去比較好。
這座公園是回她住處的快捷方式,路燈因年久失修而昏暗不明,若不是今天天氣太好,天上星月閃耀,她才沒那個膽子在這里流連呢!
「啊嗚……」
忽然,一陣淒厲的號叫劃破了深夜寂冷的空氣。
陶蔓儂嚇了一跳。
接著又是一陣不間歇的嗥叫,听得出並非人類的聲音,好像是狗之類的動物。
鮑園里陰森森的,她不禁打了個顫,咽了口口水,盡避覺得害怕,還是鼓起勇氣,往聲音的來源走去。
走近一瞧,有四個附近高職的學生穿著學校制服,圍繞著一只流浪狗,有的用腳踹,有的用棍子打,狗兒不堪折磨,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剎那間,陶蔓儂忘了害怕,也忘了危險,沖上前去,「你們在干什麼?」
四個高職生頓住,紛紛轉頭,發現嬌小的她,不約而同的嗤笑出聲。
「喲,好正的妹,這個時間不回家,在這里干嘛?」
什麼妹?她的年紀比他們大耶!
「你……你們怎麼可以欺負小動物?」因為面對著幾個高職生,她認為沒有太大的威脅性,加上不忍心狗兒受到虐待,于是想到什麼便說什麼,「你們怎麼可以這麼做?」
其中一個矮個子像是被她的氣勢嚇住,噤若寒蟬。
另一個高個子挑了挑眉,吐了口口水,「老子就是看這只死狗晃來晃去很不爽,等一下還打算用打火機燒了牠,妳管得著嗎?」
這……這是怎樣的高中生啊?陶蔓儂傻眼。
「你們在想什麼?上天有好生之德,牠又沒有惹到你們……」
「喂,誰去把那個女人的嘴堵住?」高個子一臉煩躁,向同伴們使眼色,「而且……她長得滿正的,也許我們可以跟她玩一玩。」
「不好吧……」矮個子說話了。
斑個子一掌打在他的頭上,「你有沒有種啊?這麼正的貨色,你下輩子還不一定有機會遇得到哩!」
那四個人像是達成協議,趁著陶蔓儂還來不及反應,有致一同的上前,伸手抓住她。
「你……你們要干嘛?」她不知所措。
「干嘛?我們要……」
砰的一聲,帶頭的高個子被狠狠的踢飛,所有的人不禁傻眼,包含陶蔓儂。
這……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另外三名高職生回過神來,看向那名出手……不,出腳的男人。
那人的五官朦朧不清,身形高大,雙手插在口袋中,一副不以為然的姿態。
「才多大年紀,就想留下前科嗎?」
「什麼?」
三名高職生異口同聲,都愣住了。
男人走過來,一腳直接踩在高個子的手背上,「刑法第二百二十一條規定︰對于男女以強暴、脅迫、恐嚇、催眠術或其它違反其意願之方法而為xin交者,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唉,罷了,跟你們這種小小年紀便因為抽煙而把腦袋也抽干的家伙講這些,根本是對牛彈琴……」他加重腳的力道。
「痛……痛啊……」高個子顧不得面子,大聲哀號。
一旁的三人眼看情勢不對,紛紛上前助陣。
「你干嘛?」
「你又是誰?」
「不要多管老子的閑事……」
男人搖了搖頭,「小表,毛長齊了沒?這把年紀就自稱老子,等真的老了,打算稱自己什麼?順便告訴你們,煙不是你們這個年紀的家伙在抽的。」
他一手一腳,分別利落的格開兩個少年的突襲,然後借力使力,讓他們統統倒在地上,而矮個子早已逃之夭夭。
男人好整以暇的拾起自少年口袋里掉落地上的香煙,瞟了眼牌子,「嘿,借抽一根,不介意吧?」
他……他可以介意嗎?眼看自己的手還在男人擦得晶亮的皮鞋底下,高個子含淚點頭。
男人毫不客氣的將煙含在嘴里,另一只手掏出打火機,點燃香煙,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
陶蔓儂瞪大眼。這個男人……真是帥呆了。
她不抽煙,也不喜歡看人抽煙,只覺得那是一種浪費錢又很不健康的自虐行為,可是這個人抽煙的姿態非常瀟灑,好不迷人。
當然,她並不否認,也許是因為自己被他救助的關系。
待一根煙抽得差不多了,男人的腳仍踩著高個子的手背。
其它少年知道他不好惹,縮在一旁,動也不敢動。
男人俯身,不屑的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少年,「我本來打算報警……」
斑個子渾身一顫,表情難看。
男子嘴角微揚,「不過剛剛抽了你的煙,看在這一點的份上,放過你們也不是不行,只是……」
「只是?」
男人攤開手掌,四指並攏,上下擺動。
斑個子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男人拍了下他的腦袋,「錢啊!把錢拿出來!」
什麼?
般了半天,這男人壓根兒不是什麼正義使者,而是打算勒索他們的?
陶蔓儂對男人的好感瞬間消失無蹤,這樣看來,也許等一下她也凶多吉少,還是先逃為妙。
可是望著不遠處奄奄一息的狗兒,她又狠不下心……啊,要不她先逃走,然後報警?
打定了主意,陶蔓儂打算乘隙開溜,卻在這個時候──
「站住。」是男人的聲音。
她好害怕,全身打顫,雙腿發軟,跌坐在地上。
三個高職生在被迫繳出錢財之後,一溜煙的跑走。
眼看著高大的男人一步一步逼近自己,她大喊出聲,「別過來,我……我有艾滋病!」
男人一頓,「什麼?」
「是……是真的!我上個月去檢查,結果是陽性,我……我……」
男人沉默半晌,繼而捧月復大笑,「哈哈哈……妳有艾滋病?小姐,妳說謊的技巧真的很差,妳這樣,可是騙不了人的。」
陶蔓儂見他不但不信,還反過來嘲笑自己,實在不知道應該生氣還是著急。
「我是說真的……」
「好好好,真的。」男子在她的面前蹲下來。
她終于看清楚他的廬山真面目。他一點也不顧忌?不怕事後被她認出來?還是……他打算先奸後殺,所以不在乎被看到?
這可怕的想法在腦子里轉呀轉,陶蔓儂不由自主的回顧二十二年的人生,既短暫又一事無成,毫無目標,也沒有理想,可是死到臨頭,腦中浮現的第一個意念,卻是想要活下去!
于是她想到自己一直渴望做個蛋糕師傅,本來想進入高職就讀相關科系,可是家人的期望讓她硬是選擇了一般高中,然後上了間不怎麼樣的大學,每天得過且過,白白耗費了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