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午。
換上女乃女乃買的大紅新衣,春多璦眉心緊蹙。現在是要去拜年還是吃喜酒?不但她一身紅,女乃女乃也是。
原來昨天女乃女乃同時也為自己買了新衣,同樣一身大酒紅,活像媒婆似的。
「女乃女乃,我好像吃壞肚子了,不行,我要上廁所。」沒有上訴機會,她只好使出拖延戰術,能拖一秒就一秒。
「給妳五分鐘,馬上出來。」春李綢通融地讓孫女就近在設于庭院的廁所窩上五分鐘。
「唷,妹子,妳今天穿得真漂亮,去喝喜酒?」隔壁家的汪爺爺從自家矮牆探頭一看,目光鎖定一身大紅喜氣的春李綢。
「不是,是要帶我們多璦去相親。」
女乃女乃高分貝的聲音,嚇得在廁所里的春多璦發出抗議,「女乃女乃!」
「多璦要去相親?」如她所料,汪爺爺宏亮的嗓音,幫她免費放送她去相親的訊息。「相親好,多璦是該相親了,她今年已經二十六了吧?多璦啊,妳女乃女乃像妳這種年紀時,妳爸已經上小學和同學在打架了,那時候,每天都有家長上門找妳爺爺理論,我還當過幾次和事佬,以前住斜對面的那個阿福,就曾被妳爸打斷兩顆大門牙,還是我載他去看醫生的……」
是是是,汪爺爺的熱心眾所周知,所以汪爺爺你應該去當里長,不要一天到晚高分貝的談論我們家的事……春多璦哀怨的月復誹,只想把自己鎖在廁所內,一輩子都不出來。
汪爺爺這麼一喊叫,鄰近的幾戶人家應該都知道她今天要去相親了,再口耳相傳一下,她嫁掉之前,在鄰居的茶余飯後話題里,她春多璦永遠都會和相親劃上等號。
「五分鐘到了,多璦,馬上給我出來!」春李綢用力的敲著廁所門。
「多璦,相親要準時,妳可別遲到。」
汪爺爺和女乃女乃高分貝的一搭一唱,讓春多璦想在廁所多窩一秒鐘都不敢考慮。再窩下去,恐怕其他鄰居也會主動加入「高分貝合唱團」。
「是,汪爺爺。」一出廁所門,她馬上給隔壁的汪爺爺行個禮。
「喔,多璦今天穿得也很漂亮,和妳女乃女乃一樣漂亮。」
「謝謝汪爺爺。」大紅色果然是老人家眼中的第一美。
春多璦還想力挽狂瀾,但女乃女乃眼一睞,她的腳步只得乖乖緊跟著,不過不到最後關頭,她絕不放棄,仍試圖做困獸之斗—
「女乃女乃,其實我可以自己去,我一點都不緊張。」
「少唆!」
「如果妳不放心,叫爸爸陪我去。」
正要恭送母親出門的春暉,听到女兒的提議,眼楮登時一亮。「媽……」
「叫妳爸陪妳去,那不是請鬼開藥單?整個里想追妳的男人全被他打跑了,就因為這樣,妳才到現在都還沒交過男朋友。」春李綢低咆,「快走!別再唆。」
「是,女乃女乃。」春多璦垂頭喪氣的尾隨著。
「媽,妳……妳慢走。」見愛女被逼出門相親,他縱使滿心不舍也不敢吭聲。皇太後的懿旨,誰敢不從?
「春暉,我說你呀,也該討門媳婦好讓你媽日子輕松點……」閑著沒事,汪爺爺扯開嗓門繼續評論鄰家的事,「我看你也得去相親,改天我幫你找個好對象,讓你相親去。」
「謝謝汪伯,這事不勞你費心,道館還有事,我先去忙。」春暉板著臉轉身進入道館。
「什麼不勞我費心?你們家的事,每一樣都讓我操心……」沒人和他交談,汪爺爺喃喃自語半晌,目標改放在庭院里的黑毛身上,「還有這只土狗,我看牠也需要找只母狗作伴,常常抱著水管蹭呀蹭的,多不雅呀!連狗的事也要我操心,你們春家人……唉,真是令人操心的一家。」
汪爺爺在自家庭院持續叨念半個鐘頭,春家的一草一木都被他評論過,直到外籍看護扶著他進屋,他嘴里還念念有詞。
「……那只八哥鳥一天到晚叫『汪爺爺』,我是牠爺爺嗎?我可不要一只鳥當我孫子。叫牠別再喊『汪爺爺』,我听了覺得不舒服……」
換了兩班公交車,祖孫倆來到相親地點,一家高級西餐廳,見相親的對象未到,春多璦當場板起臉。
「女乃女乃,這男人沒守時觀念,我不相親了。」
「妳給我坐好!」
春李綢眼一睞,身穿大紅衣、窘得想逃的春多璦,只能乖乖坐回原位。
今天大概是她生平最「光榮」的一天,走到哪兒都是路人的目光焦點,方才一進門,她還瞥見接待的服務生見到兩根紅蠟燭進來,明顯的倒抽一口氣。
早知會這樣,出門前她應該堅持穿平常穿的運動服……只是說,她的運動服也是紅色的就是了。唉,女乃女乃真是爆愛大紅色。
「時間還沒到,是我們提早到。」
「干麼提早來?」她合理懷疑,女乃女乃有先預設一段她逃跑然後被追回的「彈性時間」,所以才要提早到。
「我要先教妳一些相親禮儀。」春李綢正襟危坐,眼一瞄,孫女跟著直挺挺端坐。「再說,人家醫生是很忙的,也許他會突然空出時間提早到。而我們是閑人,先來等他,這樣他也會覺得妳是一個貼心的好女人,對妳的第一印象就會大好。」
「我才不是閑人!」春多璦低聲抗議,「下午我還要教空手道,不知趕不趕得回去?」
「道館的事有妳爸和志強在,妳不用擔心。還有,先別說妳是道館教練,就說妳是道館的……事務長。」春李綢耳提面命。
「厚∼女乃女乃,妳這是在教我說謊?不不不,說謊這種事我做不來。」她擺出一副正經樣。
「這不是說謊,道館的事務一向都是妳在發落的,不是嗎?」
「明明是妳。」春多璦裝無辜反駁。
「我管吃喝打雜小事,妳管比賽大事,所以妳才是道館的事務長。」春李綢嚴厲糾正。
「如果我是道館事務長,那我更應該馬上回道館坐鎮,而不是在這里……」見身旁那根紅蠟燭頂上的火焰似乎燃得很大,她還是別再嘀咕的好。
「總之,今天先別提妳是教練的事。」
「噢。」意興闌珊之余,春多璦腦內靈機一動。女乃女乃越是不想讓她提,她就越應該「不小心」說溜嘴,相信對方一听到她是空手道六段,一定會嚇得馬上拔腿狂奔。
「還有,坐直、頭微垂,嘴角略揚微微笑……」春李綢先示範一遍給孫女看。
春多璦表面唯唯諾諾,心底卻準備來個陽奉陰違。
「是,我知道。」身子斜靠、頭揚高、露齒大笑,會的,她一定會這麼做的。
驀地,一道清亮女聲響起,「請問是春李綢女士和春多璦小姐嗎?」問話者看到眼前兩根紅蠟燭,反應如同方才那位服務生,很明顯地一驚。
「是,我是春李綢,她是我孫女春多璦。」說話同時,一只手順勢壓下孫女的腦袋瓜,逼她略低頭。
穿著一般套裝、短發干練的女子清了下喉嚨掩飾驚訝,隨即對著迎面走來的男人欠身,恭敬迎他入座,「副院長,請坐。」
男子從後頭走來,尚未見到其面貌,春多璦便先感覺到有一股威風凜凜的氣勢掃過身畔。
從小到大,唯有父親讓她有這種感覺,所以……和她相親的對象是個大叔?
方才她也听見旁邊這女人喊他「副院長」,能當上副院長的人,應該有相當年紀了,這麼說……
她暗暗倒抽一口氣。因為很排斥女乃女乃自作主張安排的相親,她連對象的年紀都沒問……不過對方年紀就算可以當她爸,但只要女乃女乃「呷意」,她抵死不從還是會被拖來。
罷了,管他是大叔還是老伯,橫豎她今天已打定主意,以搞砸這場相親為最高原則!所以,來吧,他說一句她打一槍,說兩句她連打三槍,多一槍是讓他再也開不了口,哈哈哈。
每天下午跟一群皮小子混在一塊,她春多璦訓人的功夫,可是和她的空手道六段一樣厲害。
「你就是梅花的兒子少仁對吧?」春李綢看著甫入座的男子一會,眉眼帶笑,光是外表就讓她打了最高分,「你母親說她今天要去香港不能來,我本來要跟她約別天的……」
「春女乃女乃,相親日子是我訂的。」瞥向一身艷紅的祖孫倆,溫少仁薄抿的嘴角維持原狀,表情也無任何異樣。
「是啊,梅花跟我說了,說你會安排。」春李綢眼底多一分贊賞。會參加相親的男人,若不是過度依賴長輩,就是個性漫不經心,能夠眼神如此銳利還富有主見的,實在不多。
這樣的男人會現身,代表他來相親是玩真的,不是像她家的多璦,是被硬拉來的。
「請問春多璦小姐,妳今天來的目的是什麼?」不多寒暄,溫少仁開門見山的問。
「我今天來的目的?」尚低著頭的春多璦很听話,依照女乃女乃指示微微笑,但笑容充滿詭異,「其實我是想問你……要不要當我肚里孩子的爸?」
她冷不防迸出勁爆話語,心想對方震驚之余,也定會立即打退堂鼓,但她一抬眼,吃驚錯愕的人反倒是她自己。
大……大叔還是老伯去哪里了?眼前這個無比鎮定帥翻天的年輕帥哥,不會是她的幻覺吧?
「呀!」後腦一陣巨痛,有此等功力的,除了她旁邊這位空手道初段的阿嬤,沒有別人。
「呵呵,我孫女個性活潑、愛開玩笑,你別當真,她說笑的。」春李綢陪笑,暗地瞪了孫女一眼。
很痛耶!春多璦只能干笑。不過,女乃女乃這一打,讓她得以看得更清楚,她眼鏡一推,果然對面坐的不是老伯不是大叔,而是年輕的大帥哥。
「方才那個問題我可以回答妳,我不願意。」溫少仁直瞅眼前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長發綁成兩束,著一身大紅俗衣的女孩。「等妳確定沒有這個問題後,我們再約時間。」
見他起身欲走,春李綢心急大聲喊道︰「不準走!」
聞聲,春多璦反射性的跳起,弓步沖拳,扎實的拳頭不偏不倚往他心髒擊去,出手太快,連她自己也踩不住煞車—
完了,毀了這場相親不打緊,但失手殺死一個大帥哥,她會一輩子良心不安,並且極有可能成為排隊等他做整形手術病患的公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