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他撫扇的手,巫緋語的心跳不爭氣地亂了。
倘若他真動手取回,她該如何是好。
無功而返。
心中想著這句話的他,眸中抹過嘲弄。
盡避來此之前他已知曉會是如此下場,他仍是為她走這一遭。只因浮現書冊那一句「出手傷人」說的,是他。
持扇的手緊了緊,他衣袖一震,轉身離開。
呼。暗自呼口氣的巫緋語偷偷拍了拍胸口。
「公子慢點。」雖是冷情了點,但正人君子的他挺討人喜歡的。「我來帶路。」她追了上去。
清泉鎮說大不大,卻是個奇特又富裕的城鎮。
鎮上居住之人清一色全是商人,從七八十歲的老翁至三四歲的稚童個個都有張生意嘴、有顆生意腦,秤斤論兩、自我吹捧的功夫可是一點也不含糊。
放眼望去,商家林立,但除了客棧、酒劉與煙花樓之外,這城鎮其實只賣三種東西——清茶、泉酒和蠶絲衣。
這三種東西又被稱為「三絕」——絕品、絕妙、絕色。可說是清泉出產,有口皆碑。
只要將這「三絕」運至外地販賣,包準讓人搶破頭、包準讓價格翻了又翻。這穩賺不賠的生意,怪不得讓人人臉上全掛滿了笑,不論是買主或賣方。
一踏入清泉地界,巫緋語的腳步便被迫放緩。
女子蒙面行走江湖本習以為常,但在清泉鎮卻特別引人注目,只因那是鎮上花娘特有的裝扮。
花娘蒙面于街道上行走,屬意之客于她跟前站定,一兩可窺其貌,三兩可邀其共飲,至于進一步的風流韻事全屬兩人間的私下交易,沒個準。
「讓開!」巫緋語面紗下的唇漸漸凝上寒霜,這已不知是她說的第幾回讓開了。
有些男人長眼,一見苗頭不對便識趣地另尋他人,偏偏有些男人仗著自己錢多到可以砸死人,誤以為一兩人家看不上眼,十兩都拿出來了卻只得了「讓開」二字,惱羞成怒之余,風度盡失了。
手一抓,他就想直街扯去巫緋語臉上面紗,打算不論美丑當眾羞辱她一番。
側身一退,她已閃至容隱公子身前,不多一步也不少一步,就這麼恰恰好靠上他直挺的胸膛,隨風揚起的馨香沾染他一身。
一不做二不休,既已靠上他的身,干脆手也環上他的腰好了。
腦中如此思量之際,她的手可慢不了多少。
如她所料,得到他賞的一記冷眼,而她及時伸出的手成功地阻擋了他欲退離的身。
這總是離她五步而行的男子,是謹遵男女授受不親的謙謙君子?抑或只是怕她一身的毒而敬而遠之?
半啟朱唇的她未將腦中所思化作言語,吐出口說的又是另一件事。「夫君不喜他人見我容顏,見之殺之。如今有人自尋死路,夫君說該如何是好?」仰首望他,她如願于他眼底瞧見那抹過的訝然。不待他回應,他緩緩回眸,目光掃過那財大氣粗的魯男子「他行為雖無禮卻未如願,依我看,挖了他的雙眼以示懲罰便罷,夫君意下如何?」
容隱公子的唇微微動了下,似笑非笑的模樣讓巫緋語玩心大起。
「不好。」她否決了自己之意。「我看還是剁了他雙手好了,免得有其他女子遭殃,還是……砍了他雙腿好了,讓他永遠也出不了門才好。」
「別想嚇唬我,少爺我可不是讓人嚇大的!」魯男子羞惱地嗆著。
「好耳熟的話呀。」巫緋語軟聲笑著,故意不看男子。「上回兒好似也有人這麼說過,結果那人莫名其妙地舌頭落了地,哇哇地吐了幾口血暈了過去,還不知是死是活呢!」
魯男子聞言不自覺地朝後退開兩步。
伸手入懷,她取出一把雕工精巧的鋒利匕首。「那血還留在匕首上未試淨呢,干脆待會兒再一並擦拭好了。」她半轉過身子,抽出的匕首銀光閃閃。
哪還有那人的蹤影?
不僅如此,她和容隱公子十步之內皆無人敢靠近,更別說不長眼的尋芳客了。
滿意地收回匕首,她放開環腰的手,改攬上他手臂。「原來這路是如此寬敞好走啊。」白女敕柔荑緊了緊,不讓他將手抽離。
這男子啊……巫緋語心下一嘆。
別的男子總是眼巴巴地想見她一見、想模她一模、想同她說說話、想從她身上沾點便宜,偏偏他不興這一套,不但想離她遠遠的,連她對他的故意招惹、故意貼近、故意觸踫,他皆避之唯恐不及。
可惜啊,她巫緋語偏偏喜歡違逆之人。愈是不順著她、愈是不由著她的,她便愈愛逗他。
「你若甩開我的手,我可是會公然在大街上吻你的。」她傾身向他,壓著他手臂、貼著他耳朵說的是威脅,也似調情。
短暫忡怔消逝于他眸間,他垂眸望她一瞬不瞬。然太過深沉的眸色卻讓人無法判別。
「別這樣嘛,無你陪我,這事可辦不了。」不想猜測他的心思,她撒嬌地拉著他的手走入一家名為「天衣坊」的絲綢店鋪。
一踏進店家,滿滿的人群又差點將他倆給擠出店外,好不容易有人抽空前來招呼。
「姑娘和這位……爺?」前來招呼的掌櫃周平這一聲「爺」,喊得有異,但隨即被笑容掩飾起。「需要什麼請盡避吩咐。」
眼下一笑,巫緋語將掌櫃的異樣看進眼里。「我要各種顏色的蠶絲衣,至于尺寸嘛……」她松開了握著他的手,向前跨一步于掌櫃面前轉了轉。「女子的尺寸,請依我的身形大一號、小一號來取樣。男子的尺寸,請依我家夫君的身形,同樣大一號與小一號都買。」這便是她要他陪同的目的之一。
幫男人賣衣衫?
天曉得她怎麼會答應族人如此無禮的要求。
想想,當時急著離開鬼族到外頭透透氣的她,就算天大不合理之事﹀她也會點頭如搗蒜地照單全收吧。
幸好,天可憐見,這容隱公子的身形既修長又挺拔,倒是替她解決了一樁難事。
「掌櫃的?」雙眼發直,一臉呆愣的掌櫃讓巫緋語不得不喚醒他。
「……」如夢初醒的周平不得不確認著。「姑娘的夫君是……」他的眼偷偷瞄了容隱公子一眼,一臉詫異。
「當然是他。」巫緋語拍拍容隱公子的肩,一臉得意。「我家夫君不多話,你別再意。」
「不……不、不……」周平這三聲「不」,說得結巴,卻只有容隱公子明白他的心情。「小的馬上為姑娘和爺準備去。」
「多謝。」巫緋語稱謝一聲,心里頭卻笑得開懷。
掌櫃手腳俐落,尺寸的拿捏也精準,沒一會兒工夫她要的蠶絲衣全備齊了,正等著她驗貨。
那一套泛著柔美絲光的蠶絲衣,輕薄透氣、色澤豐美,還真是人見人愛呢。
敝不得。
敝不得人人為它而瘋狂,怪不得族人為它而痴迷。
「不需看了,結賬吧。」巫緋語說得豪氣。「我相信天衣坊,也相信掌櫃。」她的眸有意無意地看了容隱公子一眼。
當然,他仍是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若非之前親耳听他開口說過話,她還真會認為他是個啞巴呢。
從未見過如此奉行「沉默是金」為金玉良言的男子了,能于此時遇見,倒也有趣。
「一共是七百兩,姑娘請過目。」
接過帳單的巫緋語瞧也不瞧一眼直接遞給容隱公子。「夫君,您瞧這價錢是否公道?」
這話,問得周平氣一喘,問得容隱公子眼一凝。
「夫君不說話,我便當作是公道了。」她將帳單遞還周平。「夫君要以銀票支付,還是用現銀?」她回頭問他,問得自然、問得理所當然。
這一問,問得周平氣更喘,問得容隱公子冷凝的眼漸露笑意。
原來如此。
容隱公子不發一語,伸手入懷取出一張千兩銀票交給周平。
「爺,這……」驚慌的周平不敢接過。
唇一彎,巫緋語徑自取餅銀票交給周平。「剩下的三百兩正好可買清茶泉酒。」她暗自盤算著。「如此一來,這清泉三絕可全買齊了。」她的如意算盤打得可精準了。「多謝夫君。」她笑彎的眉眼難掩欣喜。
千金散盡。
原本,他並不明白無物有缺的他,何以散盡千金?現下,他全懂了。
他鮮少觀己之未來,豈知近來天書所顯盡是關他之事,這讓他有些為難。
他並不喜知己之未來
未來己知,心境必受影響,思緒、行徑必受其擾。他不願如此,偏偏無法阻止。
轉過身去,他欲離開此擁擠之地,已讓她「利用殆盡」的他,目的已達的她,應已無所求。
「爺——」周平見狀追了出來。「爺請留步。」他必恭必敬地躬身而立。「本月坊里的帳冊正想送去給爺過目,爺能否于『玉饌樓』多待兩日?」
微偏過頭,他目光所尋竟非周平,而是她巫緋語。
他可是在征詢她之意?
這閃過的念頭讓巫緋語心中一怔。
這男子有時還是挺討人喜歡的。
面紗下的唇欲動,他的話卻已先她一步落了下來。
「轉告二當家,我要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