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手機鈴聲不斷響著,然而它的主人卻完全沒有將它接起來的意思。
梁淑賢躺在床上,動也不動,任憑手機在桌上持續的哀鳴。
她知道是誰打來的,那不斷閃爍的螢幕上,顯示著大舅的號碼。
那已經不知道是今晚第幾通來電了,想來大舅也知道楊繼正出事了吧,才急著要和她聯絡上。
可是現在她只想一個人獨處,誰都不想理。
無視那幾十通的未接來電,不管是大舅或是其他不曾在她手機中出現過的不明號碼,她再度拿起手機,撥打了她唯一想接通的號碼。
「您撥的電話沒有回應,請稍後再撥……」
她松手,任由手機掉落在地上。
「喵∼」一個輕巧的黑影跳上柔軟的床,用濕漉漉的鼻尖在她臉上嗅聞著。
「菲菲……」她伸手緊緊抱住大黃貓,感受自它身上傳來的溫暖,「怎麼辦,我的心好痛好痛……」
這是她現在唯一能依靠的東西了。
她只敢在菲菲面前表現軟弱,至少它不會嘮叨的勸她那些她根本不可能听得進去的安慰話語,不會讓她覺得自己現在的模樣很悲慘。
「我不懂,過去十幾年來,我沒有他也一直都過得好好的……為什麼才短短一個多月,失去他就讓我這麼痛呢?」
大黃貓任由主人抱著,蓬松的大尾巴甩呀甩的,也不知究竟懂不懂她的話。
她過去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天真的以為談感情最麻煩的地方在于習慣另一個人的存在與離開,那與她懶散又不喜歡改變的性子完全是違和的狀況。
可是如今她才明白,當得知所愛的那個人,往後永遠不會出現在自己面前,那種感覺才是最令人痛不欲生的。
大黃貓躺了下來,懶懶的依偎著她。
手機再度響起,然而她卻漠然的維持先前姿勢,完全無意接起。
也不知過了多久,手機大概是沒電了,終于靜止,只是沒想到接著哀鳴的變成她家的門鈴。
她還是不想應門,乾脆拉起被子將自己蒙頭蓋住。
反正躲在隔音超好的主臥室,再將自己埋在棉被里,要無視那細小的噪音並不困難。
「喵喵∼」大黃貓又叫了,抗議被悶在被子里動彈不得。
她放開手,讓貓兒離去。
溫暖的被窩沒能驅走那份自心底蔓延至全身的冰冷,她任由那份寒意凍結了自己的血液。
失去所愛的人,原來是這般滋味……
終于,最後連門鈴聲也停止。
她真的是一個人了。
梁淑賢吁了口氣,卻說不上自個兒心中究竟有何感覺。
又躺了一會兒,大概因為稍早前哭得一塌糊涂,流失了不少水份,她感覺喉嚨和嘴唇乾得厲害,于是勉強爬起身,打算去廚房找點東西喝。
沒想到她才剛走出房間,一聲巨響自大門傳來,她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便又听到另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這是怎麼回事
「梁淑賢,你到底在搞什麼」還在怔愣之際,某個氣急敗壞的聲音就先飄進了耳里,「打電話給你不接,按門鈴也沒應門,要不是你車子停在樓下,我還以為你發生什麼事——」
她呆呆的望著眼前的男人,全然無法反應。
他的模樣好著急,是她從未見過的。
他總是從容不迫,即便是先前在「追求」她,也不曾因為她的拒絕而流露出絲毫焦慮或不悅,可現在的他確實表現得很緊張。
「說話呀,你傻了嗎?」他急急走上前,雙手扣住她的肩,審視她的臉色,眼中的擔憂明顯可見,「怎麼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
「你……回來了?」她傻傻的開口。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為何還會出現在她家,是她過度思念才產生了幻覺,還是他即使只剩下一縷魂魄,依然放不下她
楊繼正皺眉,有些不懂她話語中的意思,「我們不是約好晚上見面?別告訴我你忘了。」
「我沒忘。」她很快的道,她怎麼會忘呢?「只是你……是因為惦記著我們的約會才回來的?」
好奇怪,明明知道他已經死了,可是再見到他,她卻一點害怕的感覺也沒有,反而對于他念念不忘與自己還有一場約會而特地跑到她家來這件事,有種莫名的感動。
「你到底在說什麼?」楊繼正眉頭越皺越深,突地伸手模了模她的額頭,「奇怪,沒發燒啊!」
暖熱的溫度從大掌熨燙了她的肌膚,也暖了那顆稍早前已冰冷的心。
「你竟然還有溫度……」她伸手觸踫著他的胸膛、他的臉,激動得想撲進他的懷抱里,但最後是理智拉住了她。「可是就算這樣還是不行的,雖然我很想永遠把你留下,但你有你該去的地方,不能待在這里。」
「小賢——」他想說什麼,卻被她接下來的反應愕然打斷。
她突然掉下眼淚,抓著他喊,「繼正,你不該來的,雖然我很愛你,希望你別走,但是你已經死了啊!」
就算再不舍,她也希望他好好的去輪回,別被死前的執念困在她身邊。
楊繼正突然沉默了,以一種復雜的眼神望著她。
半晌,他才開口,「你說……我死了?」
「是啊,你忘了?你搭的飛機……失事了。」她是听說有些人死後仍不知道自己已死,難道他現在就是這種狀況?
他這會兒沉默更久了,「……所以你才哭得那麼傷心、那麼難過,沮喪到連手機都不接?」
「我不想讓別人同情我,甚至是一再提醒我你已經不在的事實。」她低下頭,承認自己的軟弱。
她已經夠痛了,不想再有人對她嘮叨說著表面上像是鼓勵,實際上卻是一再揭開她痛處的話。
恍惚之際,她忽然被狠狠擁入某個溫暖的懷抱中,熾燙的唇覆住她的,屬于他的氣息竄入她鼻間,迷亂了她的神智。
他的擁抱那樣真切,他的吻又是如此熱烈,令她暈眩。
許久之後,他終于放開了她。
「這樣,你還認為我死了?」一向帶著漫不經心的眼眸中染上的色彩,他抵著她的額,指尖在她被吻腫的唇上流連。
確實不像。
可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不是應該搭上那班死亡飛機,然後葬身在可怕的火海之中嗎?
見她一臉困惑,他拉著她到客廳,讓她看看那被破壞的大門。
「死掉的人是不用撬開你家大門闖進來的。」他回頭瞪向她,「不過我不得不說,你家的鎖實在有待加強,居然這麼輕松便讓人闖進來了。」
一想到若有強盜小偷像他這般闖入,那後果難以想像,這樣一想,他就想立刻找人來把大門的鎖給換了。
「那是我忘了鎖另一道。」她為可憐的大門鎖辯駁。
她回家時恍惚得嚴重,根本只是隨手把門帶上,完全忘記要鎖好。
楊繼正瞪著她。
他該斥責她的大意才是,但知道她是為了自己才如此失魂落魄,氣她之余,他又感到萬分心疼。
「別傷心了。」他嘆息著模模她的臉,「我人還好好的,一根頭發都沒少。」
她又露出那種呆愣的表情,「可是……」
「我沒搭上那班飛機。」他很快的打斷了她的話,「原本是要搭那班沒錯,但後來出了點意外,所以我改搭下一班。」
「那你的手機……」為什麼都打不通?
「我就是因為手機被偷才這麼晚回來的,那里面有很多重要的資料,掉了很麻煩。」他也很無奈,「你的號碼我存在手機里,手機不見了自然聯絡不上你,所以我只好等到回台灣後找以成幫忙打電話,誰知道你都不接。」
……所以大舅會拼命找她,只是為了幫繼正找她?
「我……我以為他是打來安慰我的,所以……」她吞吞吐吐的。
「所以你不肯接,因為不想面對我死掉的事實?」
「你別亂說,你又沒死!」她急切的道,就怕輕易把那個字掛在嘴上,便會發現此刻的他只是自己的幻覺或夢境,而現實是他確實搭上了那班飛機。
她沒回答他的猜測,可是楊繼正知道自己猜對了。
「傻瓜。」他低喃,語氣中帶著濃濃的愛憐,「你怎麼這麼傻?」
以為不听就可以不用面對現實嗎?真是笨得可以。
他知道她喜歡自己,但過去她總是試圖抗拒對他的好感,從不曾像現在這樣赤果果的表現她內心真實的感受,听了她的話,明確曉得她的心意,他的心因她而變得柔軟,想將她嵌在心版上。
梁淑賢咬唇不語,心仍是惶惶不定的,面對這一連串的事件,心情跟著乍起乍落,她都不知道要露出什麼表情了。
這次的事嚇壞她了,不只是誤以為他死掉,她對于自己過于激烈的反應也很害怕。
一次就讓人痛得無法承受,她再也不想遇上相同的事。
再也不想……
「繼正。」她深深吸了口氣,平穩了情緒,「我們分手吧!」
突如其來的狀況轉變,令楊繼正驀地僵住,「你說什麼」
「我說……」她突然感到呼吸困難,他臉上的表情,讓她幾乎難以重述先前所說的話,「我要……分手。」
她非常艱難的將那兩個字說出口。
她知道自己這樣的要求太過自私,明明是她軟弱,卻要求他一起承擔後果。
可她真的嚇壞了,他們才認識多久,她就已經這麼放不開他,如果再過半年、一年,她是不是就會變成沒有他就活不下去?
那太可怕,她不想有朝一日變得如此可悲。
楊繼正沒說話,那雙深沉的眼神直視著她,像是想將她看穿。
在那樣的目光下,她只覺得自己彷佛全身赤果、無所遁形,令她感到不安。
就在她快承受不住那無形的壓力,動了想逃跑的念頭時,他終于開口——
「你說想和我分手?」壓抑下內心深沉的激動,他語氣平淡無波。
不,她一點都不想啊!
梁淑賢心底是這麼吶喊的,可她卻硬是忽略那個聲音,逼迫自己道︰「對,我覺得我們分手也許會比較好一點……」
他的唇勾了勾,眼中卻毫無笑意,「是對我好一點,還是對你?」
她說不出話來。
「也罷,你要分手便分手吧!」他突地放開她,退後幾步。
怎麼……這麼乾脆?沒想到他這回竟然放棄得這麼快,她呆住了。
還以為他會生氣,然後完全不顧她的拒絕,繼續死纏爛打的……
這麼輕易答應分手的他,一點都不像她認識的那個男人。
失去他的懷抱,梁淑賢忽然又開始覺得冷了。
「干麼震驚呢?說要分手的不是你嗎?」楊繼正輕易看穿了她的矛盾,冷冷一笑,「小賢,不管基于什麼理由,你以為我是什麼樣的男人,可以無止境的任由你拒絕?」
是啊,他是天之驕子,怎麼容得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往外推?
然而話既然已經說出口,傷害便已造成,而她內心害怕太過在乎他的恐懼確實也還存在,她不知該說什麼,或者還有什麼資格為自己辯解。
她垂視著地面,不敢迎視自前方刺來的寒冷目光。
「那就這樣吧,我走了。」語畢,他一轉身,毫無留戀的大步跨出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