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蠶衣 第4章(2)

***

由于受傷的只是個小爆女,且不是什麼重大病癥,因此來的只是一般的太醫。

太醫命其他宮女拿了打濕的冷巾替她敷著紅腫的臉頰,盡避只是點小傷,不過太子殿下看起來非常在意,因此太醫仍慎重的命人去取了藥膏,並開了三天份的藥方,又叮囑她忌諱哪些食物後才離開。

「靈兒,你這幾天好好休息,就別過來了,我撥幾個人去照顧你。」趁著其他宮女在照顧她的傷勢時,殷華仍不忘繼續表達關切。

「殿下,靈兒可是奴婢……」辰綾非常無奈。

她現在已經完全確定他是故意演這出戲讓人誤會了,畢竟哪有找人伺候一個小爆女的道理,他嫌她風頭出得還不夠?

「靈兒哪里是一般奴婢了?」殷華一臉不以為然。

「……」她決定放棄。

一陣混亂過後,最後閑雜人等總算都退了下去,殿內再度只剩殷華、辰綾與子甫三人。

辰綾的視線不經意的掃過子甫,卻發現他正一臉古怪的瞧著自己。

「子甫大人,靈兒……臉上有什麼嗎?」她被盯得渾身不自在,只得問道。

「沒。」子甫搖搖頭,隔了半晌才道︰「只是我現在才明白,其實你也挺可憐的。」或者該說,被太子殿下相中的都很可憐。

眼見殷華寥寥數句就讓她成了張良娣的眼中釘、容妃接下來的攻擊目標,他對她只剩同情,再無敵意。

「子甫大人,您真是靈兒的知音哪!」得知這世上原來還有人懂自己的苦,辰綾只差沒感動得熱淚盈眶。

瞧瞧那些人不過是因為殷華隨口說了幾句看似關切她的話,就掀起這等風浪,若她真「攀上」殷華,不知會如何尸骨無存。

帝王家的人不好當啊,她早已有過慘痛經驗。

殷華冷眼瞧著兩人的互動,靈兒幾乎要握住子甫的手大加抒發感嘆,蹦出知己難覓一類的話,一雙棕褐色的眸子微眯,心底忽有絲絲不快。

他承認自己先前的舉動,完全是故意將她推上那風尖浪口,直接面對張良娣和容妃的。

倒不是存著害她的心思,事實上他還想將她收為己用。

他過去所布的暗線與人馬大多在宮外,又為了不引人注目,目前身邊可靠且能夠直接使喚的人只有行風和子甫而已,實在太少。

今天他這麼做,不管靈兒原先接近他是為了什麼目的,從今以後都等于被綁上他的船,非得倚靠他道棵大樹不可,否則馬上就會被張良娣或容妃給撕了。

當然,她也不可能再有機會投靠容妃。

他這一手一方面轉移了容妃的注意,好讓她開始關切自己子嗣問題多于朝中局勢,讓他多了布局的機會,另方面也得了靈兒的忠誠,多了個聰敏機伶的手下,可謂一舉數得。

只是原先明明是存著利用的心理,何以他見自己手底下兩名「愛將」感情忽然變好,竟會感到些許不悅?

「靈兒,過來我瞧瞧。」他忍不住出聲打破那兩人間太過和諧的氣氛。

辰綾轉過頭,面對他時,感動立刻換成警戒。

「殿下有什麼吩咐?」她一臉活像他會吃人的表情。

他想做什麼,現在已經沒外人了,可以別再作戲了吧?

殷華心底那股不悅感更加深了,難得冷了臉——是真心的,不是為了作戲唬弄人,「過來。」

大概是感受到了他潛藏的怒火,辰綾雖不怎麼情願,還是朝他走了去。

只是可能是剛受了太大的刺激,也或許是覺得都已經到這地步了,實在沒必要再裝乖討好,總之她臉上明白寫著戒備和懷疑。

見她在離他五步遠之處就停住,殷華沒好氣的道︰「再走近些。」

她只好不情不願的又往前走了兩步。

殷華受不了,干脆直接自己走上前,伸指勾起她的下顎。

「殿、殿下!」她驚呼,直覺的想後退,沒想到他的力氣異常的大,她竟沒能掙月兌。

「連我的人都敢打,張良娣是跟天借了膽吧?」殷華冷哼。

他利用這小爆女吸引容妃的注意是一回事,可她被人傷了又是另回事。

若說先前他在眾人面前演的那出是戲,如今在這樣近的距離,仔細觀察過她的傷勢之後,他倒隱隱動了真怒。

不過是個良娣,那女人還真以為自己了不起?

「不是跟天借膽,是跟容妃。」子甫的聲音輕輕飄了過來。

沒容妃在背後慫恿甚至撐腰,他才不信那張良娣敢如此囂張。

「我看也是。」殷華終于放開了辰綾,只是收回手時,卻有些眷戀指尖那柔膩的觸感,得極力克制才能抑下重新觸踫她的沖動。

「你這幾天好好休息吧。」他別開眼,有些惱自己不受控制的心思。

***

夜晚,四下靜寂,只听得見沙沙的風聲。

這皇家別院佔地頗廣,除了大多集中在附近的主要殿閣外,尚有很大一片的花園與馬場。

殷華帶來的人不多,即便再加上原本就駐守在別院的,也不可能如宮中那般戒備森嚴。

辰綾這陣子以來早把夜晚侍衛巡邏路線弄得清清楚楚,趁著這幾日因傷休息,她打算去馬場見見那匹黑山。

這很危險,也很不智。雖然若出了事,她曉得殷華會保自己,可相對的,她亦得付出同等代價,那男人一直是半點虧都不肯吃的精明人。

但即便知道必須承擔的後果,她仍決定前往。

那也是她心底的黑山吧?她想。

張良娣那巴掌看起來可怕,但其實並不嚴重,再加上擦了上好的藥,因此第二天晚上,臉上的傷便好了九成。

辰綾決定動身去見那匹白馬。

所幸她事前工夫做得不錯,一切都按預料的進行,半個時辰後,她終于來到馬場。

馬場半夜雖有人看守,但並非直接守在馬廄前,而是在數丈外的屋子那守著,因此她小心的繞過,悄悄溜進馬廄。

黑山有自己專屬的馬廄,頗為寬敞,她走過去時它還醒著,正慢條斯理的啃著草。

「黑山。」她走到他面前,輕喚,「你是從黑山村來的嗎?」

白馬低頭啃著草,仿佛沒听到她問話似的。

辰綾並不氣餒,若黑山直接就承認了自己是妖,她還會覺得訝異。

「你也會說話的,對不對?就像流雲一樣。」她又道。

白馬瞧了她一眼,仍是沒反應。

「我去過黑山村,流雲帶我去的。」她逕自說著,也許她並不是真的期望黑山能回應自己什麼,只是有些話在心底藏了太久,需要發泄的管道,「流雲跟你長得很像,它是我母後的愛馬,宮變那時,所有人都死了,父皇死了,母後死了,弟弟也死了,只有我一個人逃出來……是流雲負傷載著我,跑到了黑山村。」她又凝望了它好一會兒,才道︰「可是它也死了……為了救我,力竭而死。」

她的手伸至胸口,輕輕一扯,一件輕薄雪白卻非絲非綢的料子平空出現在她手中,她也同時露出原本美艷絕倫的面孔。

「你瞧,這就是流雲的皮了。它因我而死,可我為了生存,不得不像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剝下它的皮……」她深深吸了口氣,語氣里帶著濃濃的苦澀,「我不想這麼做,卻又不得不……」

她不怕死,卻不能死。

至少在為她最摯愛的家人復仇前,她不能死。

因為她的命,是用很多很多人的命換來的。

黑山終于停下吃草,望向她。

然後它將頭伸向她,先是踫了踫那件蠶衣,接著又頂了頂她的手。

她愣了下。雖然馬兒沒開口,她卻看出它眼底飽含溫柔親昵。

「黑山,你這是在安慰我嗎?」

別自責,他們都是心甘情願為你而死的,你無須愧疚,更不必滿心想著為他們復仇。你活著,就是完成他們的心願。

她仿佛自馬兒眼底讀出那樣的訊息。

「謝謝……不管你是不是真對我說了那些,總之我的心情好多了。」她微微一笑,「雖然那仇我是非報不可的。」

她和黑山斷斷續續說了不少話,盡避它始終沒開口,但埋藏了多年的秘密,終于有人可以傾訴,仍讓她感到輕松許多。

只是當東方逐漸泛白,辰綾不得不離開。

「謝謝你听我嘮叨了這麼久,我該走了……」她戀棧的望著馬兒,「若以後有機會,我再來瞧你……」

馬兒立刻揚蹄用力踩著干草,似乎不大高興。

「怎麼,你不希望我再來?」她一愣,隨即才想到它多半是不願她冒險前來,「那好吧,總之……你好好保重。殷華現在的處境也挺危險,你要小心,別像流雲那樣……」

她又說了些話後,才依依不舍的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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