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欺皇子 第10章(1)

當日光透過窗欞灑進屋內,在床沿坐了一整夜的李熙平終于站起身。

留戀的目光落在床上熟睡人兒的臉龐,他心中滿是愛憐。

數月前,剛回到景城時,他不過是好奇那令二哥魂牽夢縈的夏國將軍究竟生得什麼模樣,是怎樣的人。

然而初次見面,他就看出,看似冷靜有禮的她,其實根本不想見他,只是勉強以禮相待,應是個明白事理又耿直的人,因此猜想,只要自己表現誠意,定能軟化她。

事實證明他的想法沒錯,自己不過釋放了些善意,她便心軟了。

之後越了解她,就越知道她的好,在明白二哥為何喜歡上她的同時,他發現自己也愛上了她。

李熙平的指尖在她因長期日曬而呈現淡蜜色的臉蛋上游移。

和自家二哥同時愛上一個男人,對他來無疑是巨大的打擊,偏偏他從沒想過要放棄,所幸後來他很快便得知了她的女兒身,給了他光明正大愛她的理由。

他低下頭,吻落在她的眉間、鼻尖,最後覆住了她的唇。

「你放心,我會將柳嫣帶回來的,當然,我也會盡量好好的,不讓你為我傷心難過。」他在她耳邊輕喃著。

隨後他直起身,點了她幾處要穴,確保她短時間內不能行動,之後又多瞧了她幾眼,才轉身步出廂房。  

守在門外的丫鬟見到他突然走出,嚇了一大跳,忙喚道︰「景王殿下!」

「好好照顧你們將軍。」他淡淡拋下一句,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韓靖甫與穆可清相約的地點,李熙平剛回到景城時便已有人告知,大家都拼命求他想想法子,勿讓將軍一人犯險。

他自是立刻答應了。

可清這些年來過得太辛苦,這約,他去赴就好。

他騎馬朝著韓靖甫指定的地點奔去,那里離景城並不遠,沒多久便到了。

很快的,他便看見前方站了幾個人,除韓靖甫外,後邊還有兩名夷人一左一右架著柳嫣站在崖邊,顯然只要事情不對,他們立刻會將她推下懸崖。

他暗中觀察了下,發現柳嫣除了衣衫及頭發有些凌亂且精神萎靡外,倒看不出有什麼外傷,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他一口氣躍身飛至韓靖甫身前,開門見山道︰「我依約前來了,說說你的條件吧,要怎麼才肯放人?」  

「我記得,我約的是穆可清。」韓靖甫睨了他一眼,冷冷道。

「本王來也是一樣的。若要談判,本王說的話比穆將軍更有分量。」

韓靖甫嗤笑,「穆可清真有本事,竟讓兩名夏國皇子一前一後愛上他。」

李熙平也不多說,「我和穆將軍交情如何並不重要,倒是你與穆將軍相識了十年,她將你當兄弟一般對待,何以你竟幫夷人算計她?」

他知道,被視如兄弟的人背叛,才是最令可清傷心的事。

韓靖甫眼中掠過一抹復雜的神情,有掙扎卻又帶著恨意,「就因他是夏國的將軍,我沒有理由不算計他。」

李熙平眼一眯,隨著對方身上那莫名的恨意,一個一直被忽略的重點驀地躍入腦中。

他慢慢開口,「我記得……前朝皇後姓韓,莫非你是前朝皇子?」

「景王殿下果然聰明。」韓靖甫冷冷一笑,「自夏國滅我漢國後,我隱姓埋名,一直在等待復仇的機會,如今我引夷人入關,何錯之有?」

李熙平望向他,「你身為人子,想為父親復仇無可厚非,但你三番兩次欲害可清卻是錯了。」

他卻不以為然,「誰教他要替你們李家守江山,我要他死又有什麼錯?」

「你與可清相識多年,應知她是當年穆家軍後人,穆家軍世代效忠漢國皇帝,這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韓靖甫臉色微變,仍冷聲道︰「那又如何?他最終還是成了夏國的將軍。」

「那你可知當年夷人血洗駱城的慘劇,便是因為你昏庸的父皇不願發兵助守駱城所導致?穆家軍明知實力相差懸殊仍死守駱城,當時穆家男兒除了在山上學藝的可清外,皆戰死于那一役。說起來除夷人外,你父皇亦是穆家滅族的元凶,你根本沒資格恨她!」

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李熙平咄咄逼人又說︰「你以為可清真想當什麼夏國將軍?哼,她只是不願這世上有像她一樣不幸的人罷了。她守護的不是夏國江山,而是百姓!」他冷睇著韓靖甫,「你與可清相識十年,可曾真正了解過她?」

韓靖甫不願相信他的話,心底卻隱約明白對方句句屬實。

相識多年,穆可清是什麼樣人,他還不清楚嗎?

只是他身上背負的國仇家恨太沉重,一己之力又太渺小,除了借夷人之手,根本無法撼動根基漸穩的夏國。

他只是想復仇,並不想對穆可清下手,偏偏穆可清將邊關守得極為牢固,一日不除掉他,便無法引夷人入夏國,幾番掙扎後終下定決心設計陷害他。

然而此刻李熙平的話,卻像釘子般狠狠刺在他心頭上。  

他的父皇害死了穆可清全家,穆可清又替殺了他父皇的人守天下,他們之間究竟誰欠了誰,早已說不清。

瞪著眼前的李熙平,韓靖甫思量半晌,終于開口,「好,要我日後不再為難穆可清也成,我不是是非不分的人,過去那些害他的事,便算我做錯了。但國仇家恨不能不報,既然你是李東廷的兒子,那就代替你父親與我一戰,無論誰輸誰贏,我都願意放穆夫人回去。」

比武?李熙平有些訝異韓靖甫竟會選擇一個對他如此有利的方式。韓靖甫的武功只勉強能與可清打平,和他相比還差上一截。

彷佛看出他心里想法,韓靖甫補上一句,「當然,你不能使用內力。」

李熙平估算了下,自己若不能使用內力,想贏他的確不容易,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不管怎麼樣,至少得先讓柳嫣月兌險。

「好,我答應。」

須臾間,兩個男人很快便過了幾十招,李熙平受限于不能使用內力,又得注意柳嫣的安危,一時間竟落了下風,但他武功畢竟高出韓靖甫許多,韓靖甫也暫時奈何不了他。

就在兩人纏斗之際,突然一陣箭矢破空襲來,兩人皆是連忙避開,手上的動作緩了下來。

兩人環顧四周,發現多了不少夷兵,手中都拿著弓箭瞄準了他們,看情形竟連韓靖甫也不放過。

哼,一個已經曝露身分的奸細,只怕也無用了吧?韓靖甫想明白後,諷刺的冷笑。

他早知夷人奸巧,過河拆橋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如今他們想將夏國五皇子與他一網打盡,這算盤打得的確極妙。

「我想這些人應該不在你的計畫之中吧?」李熙平看他的臉色便猜到了,退了幾步,「咱們還打嗎?」

韓靖甫陰沉的望著他,不語。

這可能是他一生當中最接近復仇的機會了,畢竟皇宮戒備森嚴,他絕不可能單槍匹馬殺進去找李東廷報仇,而要殺他兒子令他心痛,除了李熙平外,自己也很難遇上其他皇子。

但,這復仇的機會,真要以他的命來換嗎?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李熙平淡淡提醒。

韓靖甫也不知自個兒心底究竟怎麼想的,或許他內心深處根本沒那麼想殺李熙平,只是長期背負的仇恨需要個宣泄的出口,因此他很快便做出了決定。「先殺夷人,我們的帳日後再算。」

「正有此意。」李熙平一笑,突地施展輕功轉身朝那些夷兵奔去。

夷兵似乎未料到打斗到一半的兩人會突然罷手,還一起朝他們攻來,一時手忙腳亂,零零落落射出的箭矢壓根踫不著他們。

那兩名抓著柳嫣的夷兵眼看情況不對,立即將掙扎不休的她往崖邊拖,附近其他幾名夷兵亦連忙跟上,堵住通往崖邊的路,韓靖甫與李熙平注意到這點,臉色齊變,奈何被手邊的敵人纏住,一時月兌不了身援救。  

突然間,一道白色的身影凌空掠過,三兩下飛至崖邊,一掌一個打飛了堵住路的夷兵。

「可清?!」李熙平一怔。

她怎麼來的?他師門的點穴手法,可不是隨便就能解得開的,除非……

他心突地一跳。

唯一的可能便是她醒來後強行運功解穴,然而那勢必會讓她受到不輕的內傷。

才這麼想著,他便眼尖發現她的身手較平時遲鈍且緩慢,明顯是受了傷。

他臉色鐵青,逼開眼前的敵人後,全力朝她奔去。

這時穆可清已來到崖邊,並擊殺了一名捉著柳嫣的夷兵。  

然而另一名夷兵卻趁機將柳嫣推下崖,穆可清見狀,再顧不得其他,毫不猶豫的撲出崖邊,一手扯住了柳嫣。

她正想借力翻回崖上時,內傷卻在此時發作。她胸口一痛,手中又拉著柳嫣,反倒被拖下崖,只能伸出一手要扣住崖邊卻差了一點。

穆可清輕嘆了口氣,心往下沉,突然有只大手自崖上伸了出來,用力的拉住了她的手。

她抬頭,對上李熙平滿是驚懼的眼神。

「可清,你別怕,我這就拉你上來……」他焦急道,不顧自己隨時可能被人自身後偷襲的危險,只想盡快將心愛的女人救上來。

只是他剛與韓靖甫及那些夷兵大戰一輪,若只拉可清一人還好,偏偏還帶了個柳嫣,體力幾乎透支的他,也沒法一下子便將兩人拉上去。

穆可清也清楚這點,而且更清楚他們這樣多拖一分,危險便增加好幾分。

于是她心里有了決定。

「等我,熙平。」她瞧著他,輕輕說道︰「我會回到你身邊的……」

李熙平還沒了解到她是什麼意思,下一瞬她已使盡全力將柳嫣往上拋。

他見狀,直覺伸出另一手撈住柳嫣,不料穆可清卻趁隙松開了與他相握的手,當他捉住她的力量一失,她登時直直往崖底墜去。

「可清?!」李熙平大駭,差點連柳嫣也抱不住,還是一旁的韓靖甫見情況不對,忙將柳嫣拉了過來,又往後退了幾步。

他當初抓柳嫣,只因她是穆可清最在意的人,事實上並無真想傷她之意。

只是……他望向那幾乎深不見底的懸崖,胸口一窒。

穆可清墜崖,怕是凶多吉少了。

韓靖甫突然想起這些年來與穆可清相處的點滴,他在戰場上冷靜從容的模樣,私底下毫不藏私的教授他武功,無論在什麼時候、或是多艱困的情境,他永遠都是軍中不倒的支柱……

這些年來,他是否真做錯了?

韓靖甫澀然的看著跪在崖邊傷心欲絕的李熙平,懷中的柳嫣更是氣急敗壞的捶打著他,在他耳邊尖聲咆哮,突然間,他覺得自己執著了十多年的仇恨,原來是那麼的沒有意義。

「韓靖甫你這個混帳!虧可清苦心栽培你,你居然恩將仇報……」柳嫣失控的哭嚷著。

韓靖甫突然強烈的恨起那些夷兵,他驀地放開柳嫣,轉身拾起地上的刀,旋即發狠的朝那些仍虎視眈眈的夷兵殺去。  

刀起刀落,大量的鮮血濺在他的衣上,卻無法撫平他心中殘缺的那一角。

或許,他真正恨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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