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書諺像火箭似的直沖進急診室。等他趕到醫院時,容恩早已經完成初步的急救動作,直接送進手術室進行緊急處理。
容恩的父母本來就在省立醫院服務,所以一接到書諺的通知,立刻就在急診室外等候;魏明毅也比他早一步趕到醫院面對容恩的傷勢。
魏明毅看著書諺大步朝自己這里跑來,焦急的情緒全寫在臉上,馬上給予安撫,企圖安定他的情緒。
「書諺,你先別急,容恩已經送進了手術室,現在一切都在我爸的掌控當中,不會有事的。」
「是啊,我們一家子都是醫生,這輩子都在行醫救人,絕對不可能救不了自己人。」顧佩蓉跟著兒子加入安慰的行列,並且暗自打量容恩愛上的男人。
這是方書諺第一次與容恩的母親見面,然而他卻沒有心情和容恩的母親寒暄,只是緊繃著一張臉,情緒始終無法放松。
方書諺心情紊亂的以指耙梳半濕的黑發,然後退開幾步,獨自轉身走到一旁;因為無法控制激動的情緒,突然用力朝水泥牆壁揮出一拳,這個舉動立刻嚇壞了一旁的母子。
「書諺!」魏明毅擔心沖動的書諺會做出傷害自己的事,連忙抬手搭在書諺緊繃肩膀,緊張地看守著。
「抱歉。」方書諺深深地呼吸,試著扯動嘴角壓抑的說︰「我沒事。」
魏明毅確定書諺不會再做出驚人之舉後,才放下了手。「容恩不會有事的。」
方書諺先是看了哥們一眼,然後再看向那扇冷冰冰的手術室,很難想象他最深愛的女人竟然就在里頭獨自面對生死難關,而他卻只能束手無策的待在外面枯等。
漫長的等待中,交通警察已經在魏明毅的協助下完成了筆錄;所有意外無非是一連串的巧合。
肇事者為了趕時間,所以抄捷徑把貨車開進狹窄的巷子,以為只要沿路按喇叭就可以提醒路人自動讓開車道或是閃避,不料失聰的魏容恩恰好出現在這條巷子,事發地點剛好是交叉口,等肇事者猛然發現她時已經來不及;散落一地的食材,顯見當時撞擊力道之強大。
方書諺沉痛地听取交警描述事發經過,無法想象容恩躺在血泊中的畫面會多麼令他抓狂,縱然肇事者對這個意外表達萬分歉疚,還是無法降低他胸口燃燒的火焰。
方書諺沉不住氣地不停走動徘徊,就在他決定要做點什麼事來轉移注意力的同時,冰冷的手術室門突然敞開,里頭走出以為身穿綠色無菌衣的護士。
焦心等待的他們一看到手術室有了動靜,立刻蜂擁而上。
「如何?手術順利嗎?」代表發言的自然是容恩的母親。
護士戴著口罩看著現場的兩名男子。「請問哪位是方書諺先生?」
「我是。」
護士把目光放在出聲的那名男子身上。「魏醫師要求方先生進入開刀房,待在傷患身旁,麻煩您準備一下,隨我一塊進入手術室。」
彼佩蓉當場臉色刷白,焦急地扯住護士的手。「等待!魏醫師為什麼突然如此要求?」畢竟手術中要求外人在場,絕非尋常之事,難不成…………
「由于魏小姐一直處于血壓過低、心跳過弱的狀態,魏小姐的體質不適合注射強心針,所以魏醫師需要有個人在魏小姐的身旁支持她的意志。」
專攻心髒外科的魏明毅當然了解父親的用意,所以他也支持父親的做法,鼓動書諺加入手術的行列當中。
「快去吧,書諺。」魏明毅拍了拍書諺的肩膀,嚴肅得讓書諺明白自己的使命。「雖然容恩听不到聲音,不過她可以感覺到你的存在,因為她听得到你的‘心音’。」
方書諺緊撐著眉宇,毫不猶豫地跟上護士的步伐。
在護士的協助下完成雙手消毒、無菌衣穿著、再戴上網帽和口罩,隨後加入與死神搏斗的戰場。
當自動門一開,他看見躺在手術台上毫無血色的容恩,一顆心馬上揪痛起來。
方書諺不需要魏忠華的指示,自然地走到容恩身邊,緊握著那只沒有打點滴的手,期盼將手中的熱能傳到她心中。
面對她平靜的容顏,他的心卻一點也不平靜。
如果說結婚一定要有沖動的理由,那麼,這樣的生死關頭絕對比任何理由都具備那股沖動,只因為——他不想失去她。
魏忠華謹慎地看著心電圖和血壓反應,露出了滿意的神情,很快地對著手術團隊下達指令︰「可以繼續了。」
手術房里雖是低溫狀態,卻仍然讓兩個男人緊繃到汗流浹背。
兩個小時的手術過程,方書諺始終緊握著容恩的手,目光根本不曾移開過她寧靜的容顏,若不是耳邊還能听到監控心跳的儀器肯定她的生命跡象,他實在無法想象那雙冰冷的手的主人仍然有著強烈的求生意志。
他相信她一定听到了他的懇求,因為他不斷地在心里重復著同一句話︰不準離開我。
這場意外,造成容恩左邊第三、第四根肋骨斷裂,連帶引發肋膜炎現象,還有在左邊大腿骨產生裂痕額際唯一撕裂傷也縫了十余針,腦部超音波掃描之下呈現輕微腦震蕩現象。
畢竟在這麼近距離的撞擊之下,還能撿回一條命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魏忠華將這次手術的成功歸功于書諺,這也讓他們對書諺更有一家人的感覺。
經過四十八小時加護病房的連續觀察期,確定沒有引發其他並發癥、完全月兌離危險期之後,魏忠華才允許容恩轉往普通病房,由家屬照料。
方書諺當然不假他人之手,自願扛起看護的全部責任。
魏忠華因為擔心容恩承受不了身體劇烈的疼痛,評估之後只好強迫她接受止痛劑持續昏睡。
就這樣,他一直耐心地守護在她身邊,從白晝到夜晚,為的就是希望她在恢復意識的第一時間就能看到他。
魏忠華會在休診期間安排容恩做一連串檢查,除了想判斷容恩的恢復狀況,另一個目的則是希望讓書諺有休息的時間。
他早料到這絕對是長長期抗戰,所以安排的病房是絕對的舒適清靜;他可不希望書諺為了容恩而累倒,因此強迫書諺休息是為了希望他們能走更長遠的路。
當護士將病床重新推回病房,方書諺立刻放下手中的飯盒,迅速從家屬休息的榻上跳起,期待的問向最後進入病房的魏忠華。
「檢查結果如何?」
魏忠華滿意的點頭微笑。「先前斷裂的肋骨已經有密合現象,胸腔陰影部分在X光片顯示下也消失不少,一切都在掌控中,放心吧。」
「那就好。」方書諺松了口氣。
覺得自己好像打了一場漫長的戰,直到確定她徹底月兌離危險期,他的情緒才徹底的放松。
方書諺轉身走向病床,安靜地坐在床側的椅子,端詳著那依然沉靜的睡顏,抬起那冰冷的小手包覆在兩手之中,靜靜守著她的睡顏,在心里持續對她談情說愛。
魏忠華對負責巡視的護士交代了幾句,然後回頭看了書諺一眼,沒有多說什麼,安靜離開病房,準備巡房去。
方書諺緊握著容恩的手;如果他們真的能傳遞心音,那麼她肯定听得見他焦心的期待,至死不渝的誓言,還有廝守一生的承諾。
「快醒來吧,容恩。」
就在他以為她又將睡過一天之時,突然感覺到她的指尖有動靜,這麼輕微的動作立刻讓他全神貫注。
「容恩?」
他心急如焚地握著她的五指,注視她依然緊閉的眼簾,原本虛軟無力的小手終于有了反應,雖然還不到與他十指交握,卻能感覺到她正試圖回應他。
方書諺緊張地站了起來,看見容恩的眼睫顫動,才睜開眼卻又立刻閉上,仿佛再度沉靜睡著,讓他不太確定她是否已經完全清醒。
「容恩,你醒了嗎?」
他知道她听不到,索性俯身輕吻她的唇,希望能藉由彼此最熟悉的踫觸喚回她的意識。
丙然,她又睜開了眼,而且焦距正鎖著他,不像過去那樣雖然醒來卻意識不清。
「你終于清醒了。」他開心地露出笑容,握著她手的力道加重了些,不過他欣喜的心情沒一會兒馬上又因為她眼里流出淚水而慌張起來。
他緊張地握住她的手,手足無措。「傷口很痛嗎?」
這段時間,就算承受再大的痛楚,也不曾像現在一樣掉下淚水,所以她的眼淚著實令他心慌。
趁著她抬眸看著自己,他焦急地問︰「我馬上通知護士幫你打一針止痛劑?」
魏容恩緩緩搖頭回答了他,淚珠卻又無聲地從她眼角滾出。
方書諺心疼地拭去她的淚水,才打算起身伸手按下服務鈴通知護士,她卻搖頭阻止了他的動作。
「不…………」她因為雙手無力抬起,只能虛弱的說「不——要……叫——人。」
「可是你在痛。」
她還是搖了搖頭。「我……可——以——忍。」
其實她剛剛在檢查室時就已經蘇醒,也從爹地那邊稍稍掌握到這些天來的狀況。她會哭,是因為心疼他的痴,心疼他的傻…………
「容恩…………」
「我——只——是——以——為……我——死——了。」
方書諺聞言,立刻以掌撐在她頭部兩側,用嚴肅的表情俯視著告訴她︰「不會的,我不會允許你離開我的身邊,絕不。」
魏容恩讀著他的唇語,因為感覺到他霸氣的執著,所以回以一抹虛弱的笑。
「夢——里……我——听——見——了——聲——音。」
「聲音?」
她輕輕點頭。「夢……不——該——有——聲——音,我——卻——听——見——有——人——在——我——耳——邊——說——話,所——以……我——才——會——以——為——我——死——了」
方書諺感覺自己的心跳開始加速。「告訴我,那個人說了些什麼?」
她的視線從他的唇慢慢移到他那發熱的眼,緩慢無力的回答︰「他說……不——準——我——離——開,他說……絕——對——不——放——手,他說……要——天——長——地——久。」
方書諺听了之後,深深地閉上眼楮,久久無法自己。
是了,她能听見他的心音,這世上只有她能。
「你沒听錯。」他睜開一雙深情的黑瞳,直直投入她布滿水氣的淚眼。「你听到的是我內心的呼喚和承諾,而且一字不漏。」
魏容恩虛弱的笑了,隨即又閉上了眼,任由感動化成了淚水,溢出了眼眶。
他替她拭淚,不希望見到她哭,他會心痛。
魏容恩因為她的撫觸,又睜開了眼。他就在她眼前,從未離開。
她強忍著身體的痛楚,硬是抬起虛軟的手想要撫模他的臉龐,當她的手觸模到他下巴的髯髭,微刺的感覺讓她深刻感覺他的存在不是虛幻,頹廢模樣的他像是經歷相當漫長的煎熬,這令她心痛。
方書諺抓住柒她撫模的手,按在自己的下巴,激動地告訴她︰「我真高興你又回到我身邊。」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不準再有下次。」他嚴肅命令著。
魏容恩點頭保證。才剛清醒就說這麼多話,讓她胸口隱隱疼痛,消耗大半體力後有些意識混沌,沉重的眼皮顯示她的虛弱。
方書諺知道她又即將睡去,所以趕緊對著她說︰「趕快恢復,我們一起回家。」
她來不及讀完他的唇語,隱約只看見「回家」兩個字,昏沉的意識很快又將她帶進睡夢當中。
他知道她又睡著了,按著她微微發熱的額際,他仍繼續對著她說︰「快點恢復,我帶你去竹子湖采海芋。」
方書諺緊握著她的手,明白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放開了。
原來,愛情不止會使人怯懦,也會使人產生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