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慕容臻慌張離去。
藍知逸看著窗外的夜色,現在已經三更天了,他沒有絲毫睡意,也許心底的不忿,是讓他不能入眠的原因。
他知道她動搖了,她最後流露出惶恐失措的表情,慌張離去的身影,在在告訴了他,她的心已經動搖了。
只是,在她逃走之後,他的笑容斂了幾分,眼神也沉了幾分。
那些話到底有幾分真偽?他問著自己。
他欣賞她。她是一個不怎麼樣的當家,卻是天下最堅強倔傲的女人。
那永不低頭卻又默默忍受的矛盾性格,是她最為亮眼之處。
他喜歡堅韌不拔的她。但是,他不能喜歡身為慕容當家的她。
如果可以,他不想與她為敵。藍知逸的心情變得矛盾,突然,他耳尖地听到了窗下的一陣聲響。
他隨即猜出來者的身份。嘴角微勾,他揚聲邀請。「既然來了,就請進來喝口茶如何?小方。」
虛掩的窗口被人推開,一個漢子躍入,正是兩天前在後院遇上的小方。
「知逸少爺。」小方抱拳行禮。
「來,喝口茶再說。」他溫文的笑容,讓小方有些惶恐地躬身。
「小人不敢,小人是奉了當家的命令前來傳令。」
「先別說這事。你倒說說看,你是何時混入慕容家?」
他的語氣很溫和,眼神卻變得嚴厲,小方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司徒家正室所生的有五個兒子。大兒子為司徒家現任當家,眼前的藍知逸是排行第六的公子。按理說,這個庶出的公子應該是身份最卑微的一個,但這個事實在一年前改變了。
短短一年內,他替身為當今宰相的父親司徒沐新招兵買馬,先後獻計讓塞西國鎮守邊境的兩位大將軍答應效力,更在皇城古都暗中成立了一間規模不小的商運作為據點,讓司徒沐新注意到了這個庶出之子,揚言只要他能夠成功鏟除「無譴」組織,他就會成為司徒家的新當家。
在司徒家里,他的存在已經被現任當家視為威脅,所以當家才會派人潛入慕容府內,企圖破壞他的計劃。
「小方,我想讓你知道,我不喜歡別人插手我的事情,就算你是奉了大哥的命令也一樣。」刺客事件他可以既往不咎,但接下來要是誰膽敢破壞他的計劃,他不會讓對方好過。
「小人明白。」總之兩方誰也得罪不得,他小方難做人就是了。
「好,大哥他有什麼命令?」那個只會扯他後腿的男人,實在令他不屑。
「當家要您在下個月十五之前,消滅「天譴」組織。這個命令也是宰相大人的意思。」
下個月十五?距離現在不到一個月。「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小方恭謹的躬身後,悄然從窗戶躍出。
他重新將窗戶掩好,卻掩不去心底的沉重。
很快的,他就要和慕容臻反目成仇。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有把握可以完成他的計劃,但卻沒有把握讓自己全身而退。
他猶豫了。當初的干脆不復存在,之前一心向慕容臻挑戰、向大家證明自己實力的義無反顧,開始動搖。
他已經不清楚自己要擊敗慕容臻的原因。她這個當家沒有他想像中的威風,她只是一個被逼上梁山,一心想替前任當家守護著家族的女子。
如果他泄露了她的秘密、陷「天譴」組織于不義,他可以得到他一直渴望的當家權力,她卻失去支撐她生命的一切。
以她的失去來換取他的收獲……這可好?他幾乎同時想到了她寫滿哀傷卻佯作冷峻的面容。
但,對她存仁,他將失去一切。這些年來他咬緊牙關付出,無非是想得到父親和司徒家的認同,為了她而放棄這些,他辦不到。
區區一個慕容臻,不值得他放下一切,怪只怪她是慕容家的人,而他偏偏是慕容家的死敵。
想通了這一點,他不再猶豫。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不是那種傻得讓自己毀滅的笨蛋。
一個計劃極快在腦子望形成。
這一次的出手絕對要狠,只要狠狠折斷慕容臻的雙翼,她這只折翼的蝴蝶就再也飛不起來。
***
「當家,這幾日來,外面似乎多了一些沈家軍派來的人。」總管稟報著,遲疑了下,又道︰「另外,屬下昨日還收到一個消息。」
慕容臻望著窗外的天空出神,一點反應也沒有。
「當家!」總管大聲叫著她,她這才回過神來。
這幾天來,當家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總管擔心的問道︰「當家,你還好嗎?」
「沒事。」她忙不迭的搖頭,打起精神問︰「你說的消息是什麼?」
「是和花軍師有關的消息。他最近好像在……招兵買馬。」
他有所保留的說。
「他經常都為咱們招攬人才,沒什麼好奇怪。」她不解總管緊張些什麼。
「但,花軍師最近好像和沈家軍的人走得很近,而且他招攬的人才有大半進了沈家軍。」這才是總管擔心的事情。
總管的意思是言打算造反?這有可能嗎?不,絕對不可能!
她立刻推翻自己的揣測,揮了揮手。「我的事就不必多管,我反而比較擔心沈家軍的動靜。我出去一趟,有什麼事的話就到城西找我。」
「不需要帶些人同行?」總管擔心她會像上次那樣受了傷。
「不了。」她想一個人靜靜思考。只要想通了,她就會變回以前的自己︰
一走出商行,她就發現身後有人在跟蹤。「果然派人跟來了。」
沈家軍對她起疑了,要是被他們發現她就是「天譴」組織的首領,沈落肆這只老狐狸肯定不會罷休。到時候,事情會更加復雜。
現在的情況很亂,不知何方神聖的六公子在背後虎視眈耽、一直想找碴的沈家軍又不時有動作,再加上最近她和藍知逸的關系變得微妙……
她擰眉,命令自己不許再想下去,她沒有時間去處理這些無聊的情感。
此趟出來,純粹是想試探一下沈家軍。她任由身後的人跟蹤,不知不覺間,來到了一間老舊的藥鋪前。
這是……當時藍知逸將傷重的她帶進去的那間藥鋪!她驚訝,看到掌櫃的是一位老伯。
對于藍知逸,她心底多少存有疑惑。或許,可以趁機進去問個明白。
「客宮,想買些什麼……」老伯的笑臉一僵,忙不迭的相迎。
「原來是慕容當家,小人有失遠迎,真是失禮。」
「老伯,不必多禮。」在城里,她慕容當家的名號很響亮,幾乎每一家商行都想攀關系,希望能將自己的貨物透過「慕容商運」運到大陸各國。
「慕容當家大駕光臨,不知所為何事?」老伯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老伯,你可認得我?」她想問的是那一晚的事情。當時,她匆匆一瞥,依稀瞧見這位老伯的身影。
老伯怔了一下,支吾難言,只好擺出一副笑臉。「這個……」
「福伯,我幫你把那些藥材都拿去曬了,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慕容臻微瞠目,看著從內堂走出來的那個男人。淡藍色的身影,俊美的面容同樣掛著愕然,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定定的瞧著她。
她看著他,有些驚訝。但,她隨即冷著一張臉,重新望向支吾的老福。
今年大概是流年不利,問題總是接踵而來,越不想見到的人,偏偏越是要出現在面前。
「藍老師,麻煩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噢,有客人來了。」老福看向剛好進來的客人,連忙拱手。「失陪一下。」
慕容臻想喚住老福,藍知逸立刻拉住她的手,「別為難福伯。」
她極快揮開他的手,用力一瞪。「我是那種喜歡為難別人的人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的眼神隱含敵意,他不禁苦笑道︰「以前在皇城古時,福伯和我是舊識,那天晚上,我剛好想起他的藥鋪就在附近,所以才會帶著你過來。」
她不語,審視的眼神落在憨笑的福伯身上。
藍知逸有些急切地擋下她的視線。「福伯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我沒有打算對他下手。如果要下手的話,也應該先對你下手。」她相信這個老伯,樸實憨厚的福伯應該不知道她的秘密。
「我還以為你不願意和我說話了。」他明顯松了一口氣。
「我看起來很願意和你說話嗎?」除了冷漠,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她的臉色還真臭。「說得也是。」
乍然出現的柔和笑容像是冬日的一抹曙光,緩緩融化她的冰冷心田。她不自在的別開臉,朝福伯頒首。「福伯,我不打擾你做生意,告辭。」
「是,恭送當家。」老福微躬身,也一並送藍知逸離開。
城西大街,熱鬧如昔。
慕容臻疾步往前,急欲甩開跟在身後的他。但他依舊跟得上她的步伐,甚至還好心勸道︰「當家,你的傷初愈,不能走得那麼急。」
「你別跟著我。」她橫眉咬牙,卻換來他的微笑。
「我們只是剛好同路。」他就是喜歡看她想發火卻又強自壓抑的表情。
停下步子,她轉身越過他,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怡然自得的隨著她向後轉,又跟上了她的腳步。
她咬牙吸氣,提醒自己不可當街發火。
他在身後瞧見她握緊的拳頭,耍壞的笑容悄然爬上他的嘴角。
其實,她一出門,他就悄然跟上了。一路上,看著她故意讓沈家軍的人跟蹤,故意在城西街道上兜圈子,然後看著她在老福的藥鋪前停下打量。
他知道她一定會進去查問清楚,所以他悄然從後門潛入,適時為老福擋下她的疑問。
她算是一個警覺心很高的人。但是,一旦她相信了某些人或事,就不會再懷疑了。
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他救下她的那一刻,她已經相信他了。雖然她滿口否認,但是她並沒有按照花效言的意思,把他這個知道秘密的外人除掉。
接下來,他要帶她去一個地方,那兒有他安排的一場好戲。
「當家,午飯時間快到了,不如我們再去尋歡樓?」
她默不作聲,當作不認識他這個人。
「上次的肉包子吃到一半,你就忙著去救曉菊。這次我作東,請你嘗遍尋歡樓名菜如何?」
他的鍥而不舍讓她抓狂,一轉身,她扯過他的衣襟,齒間迸出話︰「不要再跟著我,不要再煩我,不要再……」
「僅此一次。」他的眼神里頭有著懇求,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再過不久,我就要離開了。」
「什麼意思?」她一驚,松開了手。
他沒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看著她。直到她被他瞧得有些臉紅,他才輕笑搖頭。
「就當作是餞別的一餐吧。」
慕容臻看著他走進尋歡樓,僵持了一下,還是跟了進去。藍知逸一臉高興的點菜,等到店小二離開,她立刻捉緊機會追問。「你說你要離開?」
「嗯。你會舍不得我嗎?」他微笑,她頓時擰眉低喝。
「認真回答我!你真的要離開?」他為什麼要離開?要是那個惡霸來找他算帳怎麼辦?
她來不及思考自己的腦袋為何浮現許多問題,也不想弄明白心底那份焦躁不安是為何,她只想知道他的答案。
「好,我就認真的回答你。」藍知逸臉色一正。「一天後,我會離開塞西國,回到皇城古都去。」
慕容臻一怔。他何以走得如此倉促?
「我有一故友從古都來此做生意,听他說當日的惡霸終于伏法,已經沒人會威脅到我的安危,所以我……打算回去了。」
「那麼慕容栩他們怎麼辦?」一股怒氣從心底涌起,她怒斥,「你說走便走,簡直有負所托!慕容家可不是你的避難所!」
眾茶客愕然望過來,他垂首不語,她拂袖而去。
他卻在她經過身邊之際,伸手拉住了她。
「我們……」藍知逸頓了一下,以認真的眼神瞧著憤怒的她。
「從來沒有好好一起吃過一頓飯,可以留下陪我吃這一次嗎?這是最後一次。」
他的眼神是悲涼的,有些無奈,似乎有著難言之隱,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他。
之前,他信誓旦旦的表示希望留在她身邊,根本沒有提過要離開。再說,他向來對慕容家三個小表疼愛有加,他不可能會在瞬間決定離開。
她終于坐下,低聲問道︰「到底是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我只是不想你為難。」他擠出一抹笑容,聳了聳肩。「如果我留下會讓你為難,我只好離開。」
「誰說的?」他留下……根本不會讓她為難。
他驚訝,終于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真正笑容,輕嘆一聲,他斂眉。「那麼我更加不該說。雖然我無法在你身邊支持你,但我不能破壞你和他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