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讓你咬不到 第5章(2)

她回頭,看見布奇躲在沙發後。小家伙一听見門鈴就去躲起來,現在大概判斷來訪的客人無害,所以溜出來了。它遮遮掩掩地藏在椅腳後,伸出一顆小腦袋,偷窺新鄰居。

「那不是老鼠,是松鼠,是我養的,它叫布奇。」

听見主人召喚,松鼠溜出來,躲到茶幾下,繼續探頭探腦。對這個陌生人,它還處于觀察狀態。

被它觀察的對象,凱索,則處于神經質狀態。他顫聲道︰「那是老鼠。」他竭力克制把搖椅扛起來砸過去的沖動,見鬼的她干麼養這種東西?

她糾正。「它是松鼠,你看它的尾巴,大大的,很蓬松。老鼠的尾巴是細細的一條,松鼠和老鼠的毛色也完全不同啊!」

吱!小松鼠好得意,抬頭挺胸,示範抖尾巴。那條毛茸茸的大尾巴抖啊抖,抖得凱索毛骨悚然,快要崩潰,他急急指責。

「它當然是老鼠!它怎麼不是老鼠?你看它那副鼠頭鼠腦、鼠耳朵鼠眼楮鼠鼻子鼠胡須,它、是、老、鼠!」

他倉惶的眼神、急促的語氣,教溫一凜。「凱索,你……」

「原來你怕老鼠啊。」

「我……不怕……」不怕才怪!他怕死了,這世上他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三種東西,其一就是鼠輩。眼看這萬惡的小家伙逐步逼近他,他喉頭梗塞,發不出聲,他要抓狂、他要崩潰了!

然後,他眼角瞥到更恐怖的東西,立刻跳上搖椅,失控大叫。

溫璦笑了。「有這麼可怕,嗎?布奇又不會咬你,它很乖的——」順著他眼神看去,她也跳起來大叫。「啊——」

兩個成年人一起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究竟是什麼讓他們如此驚恐?是一只蟑螂,出現在牆角,這不到十公分長的小生物,令人理智崩潰,腎上腺素激增,全部發揮在聲帶上頭。

在兩人失控的大叫聲里,小松鼠布奇很茫然。

溫喘口氣,馬上命令在場的唯一男性。「你快去把它打死!」

凱索大驚。「我?為什麼要我去?」

「當然是你!男人要負責打蟑螂啊!」

那他不當男人可以嗎?這話凱索說不出口,只能哀怨地承認︰「我……我怕蟑螂。」別逼他。

「你是吸血鬼還怕蟑螂?」

「吸血鬼和怕蟑螂之間有必然的因果關系嗎?為什麼吸血鬼不可以怕蟑螂?我就是怕不行嗎?我曾經在廢屋里看到一大堆蟑螂就吐了,我曾經在一艘漁船看到老鼠加蟑螂也吐了,我還……」他怕到極點就會語無倫次,講個不停。

「夠了,我知道你很怕,你別說了。」蟑螂要是不處理掉,萬一半夜爬上她枕頭怎麼辦?

溫想起前陣子報紙提供的方法,趕緊奔向陽台,帶著一個有噴頭的小鞭子回來。

凱索問︰「你要做什麼?」

「這里面裝了洗衣精,用這個噴蟑螂,它只要幾秒就死了。」

用洗衣精殺蟑螂?听都沒听過,有用嗎?他看她躡手躡腳走近蟑螂,按下噴頭,咻!蟑螂受到攻擊,拔腿就逃。

她追上去,繼續噴,蟑螂一路逃,她一路噴、噴、噴、噴、噴,終于蟑螂停住,翻肚掙扎,她繼續對準它猛噴洗衣精,不到兩分鐘,它不動了。耶!般定。

凱索難以置信。「就這樣?它就這樣死了?」

「我在報紙看到的,原理好像是因為肥皂水會洗掉它身上的蠟,把蟑螂的呼吸孔阻塞,它就窒息死亡,這比用拖鞋或報紙打好多下,打死了還要收拾善後,超惡心,用這個噴,迅速有效,噴完之後還香香的。」她笑望他。「這招怎樣?」

他望著她,她拿著小噴罐,單手插腰,笑吟吟,在他眼中宛如威風凜凜、帥氣耀眼的女戰士。她打敗了可怕的小生物,也一並將他征服,女神啊!她拯救了他,他心悅誠服。她太棒了,他一生一世都要追隨她!

結果,因為出丑,凱索尷尬地早早告辭。

溫覺得好笑,一想到兩人相對大叫的低能場面,她就忍不住笑出來。兩人都這麼怕蟑螂,難道以後再踫到這惡心生物,都得靠她處理?

以後?發覺自己預設他還會再上門,她茫然了。她明明還是沒辦法接受家里有別人啊……

長年來,她看過這方面的書籍,也征詢過醫師意見,但還是無法克服和另一人待在家中的心理障礙。她的心病了,無法痊愈。

他走了,她松口氣,可是,也有點空虛。

他沒把搖椅帶走,她偷偷坐在上頭,椅墊很軟,她拆開他送的禮物,原來是雙拖鞋。她穿上拖鞋,學他搖晃搖椅,晃啊晃地好舒服,很放松。布奇爬到她腿上,他們一起坐著搖椅看電視,她的眼楮被聲光畫面豐富,內心卻覺得空洞。她想念那雙琥珀色眼眸,想念望著他的感覺,想念他那些話,心仍在強烈澎湃。假如是他,他能理解她、包容她嗎?她覺得他能。

第一次,她想要克服心病,可是,該怎麼做?

這晚,她作了惡夢。夢里的她是個小女孩,坐在床上,听著房間外的吵鬧聲,男人在怒罵,女人在哭,東西亂扔,砰砰響……她望著房門,好害怕它被東西撞開,或被打開。

忽然,房門開了,男人沖進來,揪起床上的她,拳頭劈頭劈臉地打下來。女人哭著勸阻,被男人推開,她挨打,好痛!但她不敢

哭,要是哭了,會被打得更凶。

她抱著頭,咬著嘴唇,忍住眼淚,沉默地挨打……

她驚醒了,滿額冷汗,房里一片漆黑,她慌張地模索床頭燈,開亮,朦朧的光照亮黑暗,亮著床頭上的一幀照片,是她七歲時與母親的合照,也照亮房門口那把椅子。它抵住門把,除非她把椅子移開,沒人能從外進入房間。

扁亮讓她安心了點,卻覺得嘴唇很痛,她一舌忝,都是血腥味。她在夢里把嘴唇咬破了。

凱索很想死,沒什麼比在喜歡的女人面前出丑更難堪了。

好吧,雖然有蟑螂,但蟑螂不會每晚出現,他可以厚起臉皮當作忘記這回事,但那只老鼠——松鼠,該怎麼辦?那孽畜是她的寶貝寵物,想當然她不會拿洗衣精對付它,當他與它有沖突,她會選擇誰?這答案,他不想知道。

雖然很怕老鼠,但更想見她,于是他決定改邀她過來他家,但她拒絕,說她忙著寫報告。他無計可施,隔天晚上,還是上她家報到。

一見他,溫笑眯眯。「我有禮物送你。」她從茶幾下拿出禮物,是個很大的噴罐,她眼中閃爍著揶揄的光芒。「這樣即使有蟑螂大軍來,你也不怕了。」

他嘆氣。「要是有蟑螂大軍來,我就昏倒了,這東西也用不上了。」

她大笑。「有點志氣好嗎?這麼容易就昏倒。」

「我很有志氣啊,昨晚不知道是哪個沒志氣的主人,推客人去處理蟑螂?」

「是喔,又是誰超有志氣地說他怕蟑螂,還一副快哭的樣子?」

他們互虧對方,邊說邊笑。他又來她家,她還是很緊張,卻很高興見到他。

凱索說起對這些小生物的恐懼。「我七歲那年曾受過重傷。吸血族在二十歲之前,身體還在成長,比較脆弱,我父親為了治療我,給我服用一種草藥,讓我昏睡,把我放進棺材……」

「棺材?」

「服下那種藥之後,必須避開一切光源,連月光也不能照到。他找不到絕對隱密的地方藏我,只好把我放進棺材,埋在土里。他預計治療時間是七天,沒想到,他沒把棺材封好,我睡了六天就醒了,是痛醒的,你猜為什麼?棺材里都是各種昆蟲和小動物!它們以為我死了,在吃我!」

想到那恐怖的經歷,他渾身發毛。「老鼠在啃我耳朵,我四周都是蟑螂和各種昆蟲,我就在那堆要吃我的鬼東西里面躺了一天一夜,直到我父親來挖棺材……」

雖然身體會再生,但是這種活生生的凌遲,成為他永遠的夢魘。

她睜大眼。「老鼠咬你耳朵?」

他嚴肅地點頭。「你也覺得很可怕對吧?」這麼慘絕人寰,她一定很同情他,為他難過,很想抱抱他安慰他——結果她噗哧一笑,哈哈笑。

「你跟哆啦A夢是什麼關系?」她一直笑。

「哆啦A夢是什麼東西?」他莫名其妙。

結果她丟漫畫給他看,這夜,他坐在搖椅上看漫畫,看得津津有味,認識這只一點都不像貓的藍色機器貓。

他也認識更多的她,例如她有一櫃子的有趣漫畫,在工作上積極進取的她,原來童心未泯。他發現她雖然身手矯健,但打字很慢,埋頭在鍵盤上找字的模樣,拙得好可愛。她的眼楮是柔和的棕黑色,偶爾泄漏憂郁的陰影,讓他想探索其中的秘密。

他發現她穿上他送的拖鞋,好歡喜,她坐下來打報告,把拖鞋月兌了,那白皙的腳掌踩著拖鞋,無意識地慢慢磨蹭,他不禁想像,那只腳掌在床單下親密地糾纏他的腿,細致的腳底滑過他的皮膚……他想著,意亂情迷,胸膛緊繃,身體躁熱。

他想把她抱在懷里,看同一本漫畫,想讓她枕在他肩上,讓她發絲癢著他頸子,想要每一晚,都這麼和她度過……夜太靜,他心頭炙熱的感情太喧囂,離她這麼近,卻不能擁有,這強烈的渴望簡直要了他的命。

他望向她。她在出神,在想什麼?有沒有想到他?

溫看似忙碌,事實上,她很難專心。她不時留意他,他看漫畫時好認真,看到有趣之處會笑出來,那旁若無人的單純笑聲,讓她也不禁微笑。

因他昨天說過那些話,她便特別留意他的眼眸。他的眼楮是燦爛的琥珀色,很愛笑,飽含笑意的眼眸無憂無慮,色澤像夕陽,直視他雙眸會令人感覺溫暖,感染他的好心情,把煩惱都忘了。她知道他常常凝視她,沉默又熱切專注的視線藏著愛慕,教她臉蛋發燒,心窩甜甜的,飄飄然。她也會偷看他,兩人偷看來偷看去,卻暖味地什麼也不說,活像情竇初開的少年少女,讓她有點好笑。

真的喜歡上他了吧?否則她不會容忍他待在家中。她從不曾讓哪一任男友這麼登堂入室,可是,她還是希望,最好他還是離開……這種矛盾拉扯著她,她一時肯定自己喜歡他,一時又覺得只是有好感,否則,為何不能忍受他的存在?愛一個人時,難道不是應該想跟他越親近越好嗎?

假如換個地方呢?要是換個地方,她不介意和任何人相處,這樣怎麼衡量得出他的不同?也許根本沒有不同?也許,童年的陰影已徹底毀滅她對人的基本信賴,因為她最初的信任,就是在家里被破壞……

她胸口痛起來,仿佛有一張冰冷的嘴,一副尖銳的牙齒啃蝕她。那是她的錯,當初要是她堅強一點,要是她再努力一點……

所以在最安心的家里,她無法背對著人,這是對她的懲罰,因為是她的錯,因為她……

砰!一聲大響嚇她一跳,她轉頭望去,凱索還坐在搖椅里,他握緊扶手,抵著椅背,整個人跟雕像一樣僵硬。

布奇站在搖椅前,一人一鼠,一個在椅上,一個在地下,一股不懷好意的氣氛,彌漫在對峙的一大一小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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