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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廝挑情 第10章(2)

四人返回梁覓住的山城,與阿衛會合。

休養期間,鄺靈用藥驅淨陸歌岩體內毒素,他的內力因而打了折,所幸他師傳武功本就是越練越深,他從此回歸本門武學、專心修煉,假以時日,不愁功力無法復原。

兩個月後,陸歌岩帶著新婚妻子回到陸宅,但大宅已人去樓空,向鄰人打探,也無人知道孫二與李家六姨太的下落。

他在大宅停留數月,讓人在家人葬身的林地上修建祠堂。祠堂建好後,他與妻子抱著剛出生的兒子,祭祀了列祖列宗,而後鎖上大門,攜著妻兒離去。

一年後,世間出現了一本書《鳴淵集方》,書中記載各種醫理與各式靈驗藥方,用字淺顯易懂,難得的是書價極其便宜,黎民百姓與大夫都爭相購買。

眾所周知,過世的鄺神醫名諱鳴淵,但他已去世兩年,此書如何面世?

眾人議論紛紛,有人說過去鄺神醫身邊總跟著一名少年,或許是這少年將神醫生前的藥方集結成書,又有人說,這少年其實是神醫的獨孫,是他遵從爺爺遺願,編成此書。但神醫過世後,這少年去了哪里?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醫書如火如荼流行之際,有個黑衣男子帶著一名少年在各地出沒,兩人所到之處,官府懸賞的盜賊,忽然一一被揪出來,兩人出面領了賞金,便又飄然離去。他們行蹤隱密,足跡踏遍國內大半土地,如此長達一年之久……

那女娃兒面白唇紅,雖然還在襁褓之中,但見人就笑,活潑可愛,抱在手里,真舍不得放開啊……

他並無比較之意,但阿衛比他晚娶妻,都一兒一女了,他這個做主子的實在有點……丟臉……

「……陸先生?陸先生?」

支額沉思的陸歌岩回過神,望向對方。「你們商量好了?」

獵戶模模頭,咧嘴笑。「好了好了,不好意思啊,我老婆嘴碎,就說信要寫短一點,她偏羅羅唆唆講不完。她煮飯去啦,你待會兒就留下來用飯吧?」

「多謝你,不過我答應了內人,要回去用晚飯。」陸歌岩瞧瞧窗外,日頭逐漸偏西了,得寫快點。他持筆,蘸了飽飽的墨,撫平紙張。「說吧。」

「唔,那我說了……」獵戶清清喉嚨,大聲道:「爹、娘,孩兒給您兩位問安,我和阿秀搬來這里,一切順利,這里滿山都是野獸——不,都是獵物,我出門打獵,收獲都很多,這里還有個飯館,叫做‘常香館’,他們賣素菜,好吃極了,我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素菜,您兩位要是來此,孩兒一定帶您兩位去吃……」

他振筆疾書,自行潤飾文字。

獵戶大聲念誦家書,一面瞧陸歌岩。這位陸先生是城中常香館荊老板的妻舅,兩個月前搬來城中,被荊老板引薦做了教書先生,教孩子們識字念書。

據說這位陸先生年幼時曾隨高僧學習,因為隨高僧抄寫佛經,所以寫得一手好字,教書閑暇便有人請他寫家書,他不收費用,不過有人送些吃食或紙筆——听說他的妻子正在寫書——他都欣然接受。

陸先生原來做什麼營生沒人知道,但老高說,他曾在山林中遠遠望見陸先生獨自練一把軟得像蛇的劍,他說得信誓旦旦,沒人相信,大家都認為他眼花看錯了。

陸先生怎麼看都是個讀書人啊,謙和斯文,俊美又親切,不像個練家子,連獵刀也沒見他拿過,怎會拿劍?

寫完了信,獵戶道:「不好意思,今天耽擱先生這麼久,時常麻煩你寫信,我準備了一些禮物,你等等啊。」說著便轉入內室。

片刻後,雞鳴吵鬧、羽毛亂飛,獵戶牽了兩只雞出來。

送他活生生的兩只雞?陸歌岩面有難色。「毛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內人不擅廚藝……」

「哈哈,這不是讓你宰來吃的,這兩只雞一公一母,你帶回去養在家里,母雞每天都下蛋,你家公子不是很愛吃蛋嗎?這樣每天都有新鮮雞蛋吃啦。」

是給他兒子的?他微笑。「如此,謝過毛大哥了。」

「還有這些,是我老婆和隔壁嫂子一起烤的,一塊兒拿回去吧。」獵戶興匆匆地給他一只竹籃,籃中有餡餅和糕餅。

「謝謝。」他微怔,還是收下。兒子越長越快了,帶回去讓他滋補也好。

于是片刻後,他走在大街上,一手提著竹籃,一手牽著粗繩,繩那頭系著咯咯叫的兩只雞。此情此景,真是滑稽,他想笑,但來往行人都向他投以禮貌微笑,沒人笑他,似乎牽著兩只雞漫步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人人都很尊敬他這位教書先生,在這些不識字的獵戶之間,識字是一種他們不懂的能力,自然對他心生敬畏,被這種眼光瞧久了,仿佛自己真成了高尚的教書先生,刀光血影的過去,反而模糊。

籃中糕餅很香,有面粉與糖的甜味。他有點餓,遲疑半晌,取出一個,很慢很慢地放入口中咬一小口。並沒有想象中的罪惡的苦澀,就只是糕餅,滋味樸實可口。

他抬頭望天,天色蔚藍,白絲抹上穹蒼天幕,就這麼牽著兩只雞,咬著糕餅,悠閑踱在回家路上,準備回到心愛的妻兒身邊,日復一日如此生活……他變得平凡、平淡了,卻不覺乏味。

家的滋味也就是如此。平淡平凡,但內心滿滿的,心里惦著兩人,駐留一片纏綿柔情。若能再添個女兒,夫復何求?

晚間,睡前,他替兒子梳頭,三歲的兒子忽生感嘆。

「爹,阿衛叔叔的女兒好可愛喔,她會對我笑耶。」

「是啊。」回家路上,他忍不住閉到阿衛家去,抱一抱人家的女兒。

「我想要一個妹妹。」

「我也想要有個女兒。」但懷胎十月的又不是他,他無法作主啊。

案子倆一同沉浸在家中有個嬌女敕可愛小女娃的幻想中,不約而同長嘆一聲。

「爹,我是從哪里來的?」

「唔……」今夜的月光格外亮,落在兒子一頭柔軟發絲上,他隨口道:「你是月娘送來的。」

「那我們求月娘送一個妹妹來好不好?」兒子興奮地轉頭望他。

兒子長得像母親,淨眉星目,一雙燦亮星眸睜得又大又圓,引他發噱。

他溫柔地按住兒子的小腦袋,將他轉回頭。「沒那麼簡單的,陸蛋蛋。」他喚兒子的小名。「就算月娘肯送妹妹來,還得要爹和娘……待在一起才行。」

「你和娘待在一起啊?娘不是在隔壁房嗎?」

「唔,要待在同一間房,還要你娘不寫書才行。」想到她整天抱著紙筆抄寫,心中便隱隱對那些紙筆帶了一抹嫉妒。

「那就叫娘別寫書啦!」

「不行,我答應過她,要支持她寫書。我承諾陪她走遍天下,但她剛成親就懷了你——呃,月娘就把你送來了,她花了兩年照顧你,之後將你托給覓姨娘照顧,才能與我出門。」

「那……娘還要寫多久?可不可以要她別寫了?」

「我不知道。陸蛋蛋,你听爹說——」他慎重地將兒子小臉轉過來,面對面地教誨。「娘是犧牲了想做的事,將她的日子分給了你和我,我們不能只想到自己要什麼,要體諒她,讓她做她想做的事,好嗎?」

「喔。」兒子懂事地點頭,但眉清目秀的小臉掩不住失望。

他何嘗不失落?他要的不多,就算不為生個女兒,也希望她多陪他,但她近來實在太冷落他了。

哄睡了兒子,他回到夫妻兩人的房中,剛踏進房門,就見妻子倚窗書寫。

「兒子睡了?」鄺靈听見聲響,抬頭望向丈夫,向他綻笑。

「嗯。」時值夏季,她只披一件薄衫,姿容清媚如月,束起的發絲斜掠在右肩,涼風入窗,吹動她發鬢青絲,吹起他心中淡淡。

不過她太熱切的笑臉,並非歡迎夫婿。他瞄了桌上字跡凌亂的成疊紙張一眼,心頭剛起的熱情立即冷了,冷淡地任由興致勃勃的她將他拉到桌邊。

「我今天把謬誤處都校正了,圖也重新畫過,只等你重新謄稿,就可以送去雕板了。今晚月光好亮,你可以多抄幾張。」她替他備好筆墨。

為何不是「今晚月光好亮,我們來溫存」……他不想動筆。

「兒子說,想要個妹妹。」

她愣了愣。「這……我們說好孩子是順其自然的。」

「我們是這麼說好了,但這麼日復一日‘順’著過下去,‘自然’而然就沒有孩子。我年紀不小了……」他當然想趁著體力尚佳時照顧孩子啊。

她靜了靜。「你若是怕生不出來,爺爺的筆記里面有壯陽的藥方——」

「我不是那意思!」他難得俊顏微紅。「你懷兒子時,讓人將你爺爺的藥方筆記取來,利用懷孕時整理成書,你想將書便宜賣,造福許多人,我也贊成,所以陪你在外找藥采藥時,順手捉了幾個盜賊,官府給的賞金夠你印書,而我們衣食無虞;你覺得自己筆跡不好看,要我替你謄寫,我也都做了,結果現在我每晚回房就是替你抄寫,你究竟把我當什麼了?」他忍了多日,兒子一提,像火星濺到干柴上,徹底點燃他的不滿。

「因為我的字很丑嘛,印出來沒人看得懂,所以拜托你重謄……」不對,他是在埋怨她冷落了他,她咬唇。「你要我怎麼做?」

她有些歉疚,急著出自己的毒物專書,最近夜以繼日地忙碌抄寫整理,和他談的也幾乎都是出書的事,忙了有一個月了吧?難怪他有怨。

「至少讓我感覺我依然是你的夫君,不是筆墨紙硯。」他沉下嗓音,不悅的深邃墨眸里,閃爍的要求很露骨。「對我做些你不會對紙筆做的事。」

她秀美容顏抹上暈紅,遲疑地想了想,傾身將唇印上他的。

他不動,任由她輕輕吮吻他。成親數年,她的吻不再生澀,變得細膩熟練,因為心里想著抄書,她吻得很節制。

短暫的淺吻後,她的唇退離,他卻按住她腰後,不讓她退開。

「就這樣?」他不穩的氣息拂過她鼻尖,非常不滿意。「要我這教書先生來品評的話,只有四個字:‘杯水車薪’。」

意思是無濟于事,根本滿足不了他。可是今晚預定要再寫十頁的啊!

瞧著打定主意耍賴的丈夫,鄺靈無奈,只得再吻住他,縴手模索他腰帶,扯開系結。

就是這樣……他滿足嘆息,不動,享用愛妻的甜蜜柔情,這是他應得的。她解開他衣襟,涼軟的指尖滑上他胸膛,他動情低吟,呼吸漸漸火熱而紊亂,他不是筆墨紙硯的死物,他是渴望愛妻的男人,他要的不多,只是要她的重視……

然後她替他拉好衣襟,系回腰帶。他錯愕地看著她。

她低聲道:「別忘了,你答應過明天要替我送謄本給鄰城書鋪,還差十頁才寫完啊。」

「……」

「改天再繼續吧?」她央求,討好地對他笑。

這一改,會改到哪一天?

陸歌岩嘆口氣,不想問了,閉眸調勻氣息,平復,認命地提起筆——

棒天,陸歌岩照常出門教書,回家用過午飯,小憩過後,正要帶著妻子的手稿前往鄰城,兒子忽然嚷著肚痛。

「爹……你留著陪我,好不好?」兒子似乎很是痛苦,皺眉縮在他懷中。

他探兒子額頭,沒發熱,也沒冒冷汗。「我帶你去找娘。」妻子和城中幾位大夫相約見面,交換一些藥方的心得,他得立刻讓她看看兒子。

「我躺著就好,躺著比較不痛……」兒子低聲申吟。「娘是去忙寫書的事,我不要吵她。」

他心疼不已,見兒子如此難受,也不能逕自出門,于是抱兒子回房休息,他坐在床邊相陪,兩人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直到傍晚,鄺靈返家,就見父子倆相擁睡在床上,她喚醒兩人,兒子仍舊不舒服,小臉皺著。

「怎麼沒立刻叫我回來?」她給兒子把脈,蹙眉。「陸蛋蛋,你說你肚痛?可是沒什麼異狀啊。」

「娘的醫術不好,所以把脈也把不出什麼來……」小男孩噘嘴。

「胡說什麼?我的醫術治你這小蘿卜頭綽綽有余。」她輕彈一下兒子白淨的小額頭,看兒子哭喪著小臉,終究是不舍。「肚痛要吃得清淡點,今晚喝粥吧。」

所幸小家伙雖然肚痛,還是喝了不少粥,看來應無大礙。

晚飯後,她哄睡了兒子,陸歌岩卻要出門,將她的手稿送到鄰城。

她搖頭。「還是明天再去吧,都這麼晚了,夜路危險,人家書鋪也關了。」

「我該把兒子托給表妹照顧,或者托別人將手稿送去的。兒子一嚷痛,我什麼都忘了。」他懊惱。

「算了,你不是有意的。再說,兒子比較重要啊。」她望著他,忽然溫柔一笑,在他頰上印了個吻。他訝異。

她微笑道:「抱歉,我忙著寫書,都忘了照顧你和兒子,你們沒抱怨,是我太任性了,幸虧有你們包容我。」

只是溫柔的幾句言語,沒有激情纏綿,竟稍稍填補了他多日的空虛,陸歌岩心情大好,輕笑。「兒子嚷肚痛時,還要我別告訴你,別去吵你寫書。」

「他真乖,是你這個爹教得好。」她感動不已。「這一本整理的是常見毒物,材料又多又雜,好在梳理得差不多了。下一本,我想寫罕見的毒物……」

「你該不會立刻就要動筆寫下一本吧?」

「當然不會,我想休息一陣。不過,要找罕見毒物,就得去很多地方,要走很遠,我想準備周全,帶兒子一起去,老是將孩子托給梁姐姐也不好意思……」

換言之,這一忙不是幾年能結束,他想要的女兒也只能出現在他夢里……他不及說些什麼,就听房門被推開,兒子的小腦袋探進來。

「爹,我口渴。」

他招手讓兒子靠近,倒杯茶水給兒子。「肚子不痛了?」

「不痛。」小男孩眼眸燦亮,看來精神極好。「娘,你今晚還要寫書嗎?」

「要啊,今晚只寫幾頁就好。」

小男孩點點頭,忽然一臉神秘。「娘,我剛听到外頭有狼叫聲啊。」

「狼?」夫妻倆同感訝異。此處是山城,山中野獸眾多,有狼不稀奇,偶然也會有小獸溜進城中,若真有狼,倒要小心。

陸歌岩起身開窗,與鄺靈一同望向窗外,但見明月在天,灑落一地銀色輝芒,將四下照得如同白晝,哪里有狼的蹤影?

「沒有狼,有狼來的話,爹會趕跑它的。」鄺靈溫柔地模模兒子頭發。「還是你會怕狼,今晚要和我們一起睡?」

「不要,我回去睡。」小家伙搖搖頭,轉身溜出爹娘房間。

她微訝,小身影溜得快極了,先前不是還肚痛嗎?看來是無恙了。

她伸個懶腰,起身找紙筆,一面道:「等等再去將門窗檢查一回吧,有狼可不是開玩笑的——」接著詫異道:「咦,筆呢?我明明放在這里……」

陸歌岩怔住,月光亮極,映得房內通亮,將她身影映成銀白的嫵媚……他忽然想起昨晚與兒子的對話。

月娘會送妹妹來。

就算月娘肯送妹妹來,還得要爹和娘……待在一起才行。

他瞥向房門,門扉半掩,他無聲移步過去,猛地拉開房門,埋伏在外的小身影被活逮,閃閃星眸措手不及,小手抓著好幾枝從父母房中模走的筆。

他心念電閃,她給兒子把脈,說兒子沒異狀,難道小家伙裝病?

為了將他留在家中?他往返鄰城辦事要數日才回,而今日是十五,是又大又圓的滿月,若說月娘會送女圭女圭來,看來是十五的月亮最有能力完成這項任務……小家伙是這樣想的吧?

他與她都是心眼很多的人,看來……全遺傳給兒子了。

他微微揚眉,低聲道:「小小年紀便如此算計爹娘,不可取。」

兒子無語,委屈癟嘴的模樣像極了母親。

「回你房里去。你要妹妹,爹會幫你告訴月娘的。」

童稚星眸亮起,充滿期待,父親的眼神溫柔而篤定,掠過一絲久違的狡猾。

一大一小很有默契地交換眼神,兒子回房去,他關上房門。

「筆呢?奇怪,怎麼一枝都找不到……」已掉入陷阱的她還渾然不覺。

他與她勢均力敵,但他這方多了兒子便穩操勝券。

「今晚,你是怎麼也找不到筆的。」望著背對他的妻子,他低語,唇畔若有所思的微笑濃膩惑人。

他輕輕掩上了窗。

兩人房中,總是有談話聲、書寫聲、走動聲……但這晚很靜,靜得讓人遐思。

案子同謀的結果是,十個月後陸家添了龍鳳胎,次子從母姓,長女姓陸。

同年,一本《毒物百項》出版,作者不詳,書中載有各種毒物的用法,附有圖片,與《鳴淵集方》參照,活命無數……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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