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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廝挑情 第7章(2)

她收拾了竹籃,退出房來,陸歌岩卻跟出來,沉聲道:「慢著。」

鄺靈回身,露出最乖巧有禮的淺笑。「公子有何吩咐?」

「阿衛還要喝多久的藥?」陸歌岩停在她面前。近看之下,她容顏更顯憔悴,粉唇毫無血色……他想要無動于衷,但心頭升起的憐惜怎麼也壓抑不住。

「要喝足一個月。這毒非比尋常,他能活下來,已是天大的運氣,但他心髒受損,需要長期調養。」

「他能騎馬了嗎?」

她微愕。「雖然還有點虛弱,但騎馬是無礙的。」他打算離開嗎?他不會允許她再跟隨他們吧?她惘然。

「那你……還好嗎?」

她又是一愣。他是在關心她的傷勢?

她笑得更甜了。「多謝公子關懷,雖然你打得我痛得要命,幸好沒打死我,我在你手下居然保住了小命,一想起來,我半夜作夢都會笑呢!」

她這樣的笑很刺眼,他寧可她氣憤地與他爭辯自清,而不是掛上這樣虛偽的笑掩飾憤怒和……傷心。

「真的不是你?」他低聲問。也許,她並未對阿衛下毒,是他誤會了?

鄺靈笑容一斂。「是又如何?」不等他反應,接著道:「不是又如何?公子若願相信我,早就信了,既然你不信我,我口頭上說是或不是,于你有何差別?」

「我不容易相信人……」這是他太多年的心結。

「而我很巧地令人難以相信。」她自嘲地笑了,星眸微微迷蒙。「好像是上天安排好似的,讓我自己送上門給你折磨,不是嗎?」

他听得難受,但無言可對。「若我要離開這里,你要一起走嗎?」

他邀她同行?她星眸微微睜大,輕笑出聲。「你險些打死我,我怎麼還會想跟著你?我又不是被你打壞腦子了。你高興時便當我是賢弟,和和氣氣待我,懷疑我時便出手打我,我有幾條命讓你打?上天讓我遇見你,我可不見得要跟著你,讓你天天折磨。」

她搖搖頭。「我只是在等阿衛的傷勢痊愈,之後的事……我還沒想到。我應該不會跟著你們了。」至于密書該怎麼辦,她還沒心情去想。

他不知該說什麼。「內傷不易痊愈,你要記得服藥……」

「多謝公子關懷,我是大夫,這點小事還不須你提醒。」她轉身欲走,胸口又痛起來,她步子有些不穩,他自後抓住她肩頭,穩住她。他抓得很牢,力道很大,仿佛舍不得她走……

她忽然想起那夜在客店御敵後,他說過的話。

「公子仍當我是你的人嗎?」

陸歌岩怔住,手勁不自覺松了。

鄺靈察覺了,不等他抽手,她縴肩一側,就讓他的掌握落了空。

不必等他做出決定,她先行放棄,這個令她傾心也傷心的男子。

她深深凝視他,彬彬有禮地向他躬身,輕聲告退,轉身離開,不留戀也不回頭,離去的背影傲然也淒然。

他陰晴不定、難以捉模、十惡不赦,她都能接受,唯獨不能接受他不相信她。

一個人對待旁人的方式,會體現此人在他心中的分量。那一掌,打碎了她所有期待。她喜歡他,甚至愛他,他若對她有情,他會嘗試了解她、真心尊重她,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定她的罪。

因此她不願苦戀,愛一個不愛她的人。

陸歌岩望著鄺靈慢慢走遠,身影逐漸消逝,明明已無話可說,仍想喚住她,但還能說什麼?他終究沒有出聲。

返家以來,他心緒紛擾不寧,事情接二連三發生,現又牽涉到阿衛,令他混亂,連她也牽扯進來,教他的判斷已瀕臨崩潰。

那晚看見阿衛臉色發黑,又見她手握小刀,對著阿衛胸口比劃,他急瘋了!

但那一掌,他手下留情,內心深處還是渴望相信她,期望她並未背叛他。

倘若真的不是她,為何不為自己辯解?的確,他生性多疑,不易相信人,但他願意去試,只要她給他相信的理由,他願意試……有一瞬間,他想拋棄所有懷疑,全心信任她,即使她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

但這麼做是對不起阿衛,也對不起她,他只是難以再忍受這些詭計暗算,想借由她釋懷的笑靨來逃避現狀罷了,這麼做也保護不了她與阿衛,要想徹底結束一切,唯有揪出元凶——

他回到房內,阿衛剛喝完了藥,拿枕頭壓著臉,听見聲響才抬起頭來。

「爺,我實在不覺得是鄺大夫對我下毒。」

「那麼,你覺得是誰?」對方為何不沖著他來,卻要傷害阿衛?

「……我也想不出來。但我覺得,一定和夫人他們有關。」

「為什麼?若是姨娘怕我爭奪家產,我並無此意,再說她想殺的也應該是我,為何對你下手?她又怎麼懂得使毒?」

「也許是爺防備嚴密,她找不到機會害你,才轉向我,或計劃有什麼誤失,毒藥意外被我服用了;至于毒物,也許是她從鄺大夫箱中偷去,自行調配的。」

「不,我問過鄺大夫,她說那毒物極少見,用法也鮮有人知。」所以他才難以相信鄺靈,毒藥來自于她,她也自承唯有她懂得如何使用,他還能懷疑誰?

陸歌岩凝思半晌。「你再想想,中毒那日,你見過誰?」

「趙夫人、孫二爺、李家六夫人,都有見過。」阿衛的嘴角忽然微微抽搐。「對了,我想起來了,六夫人還跟我打听你訂親了沒有……」

他橫了護衛一眼。「我不是要你回想這個。」

「她跟我東拉西扯老半天,才問到這件事,還問你愛吃什麼、愛喝什麼、要在這里住多久;爺,我看她對你很有意思啊!」

「我是要你想那天誰最有可能對你下毒。」

爺好像有點不悅了,阿衛趕緊認真回想。「那天我和六夫人聊了很久,後來遇到孫爺,他也跟我聊了一會兒,那是晚膳前,他還請我喝了幾杯酒……」

孫二嗎?陸歌岩默默記住。「你還記得我表妹住的小城吧?待會兒你收拾行李,騎馬出城,趕到那里等我,一個月後,我會到那里與你會合。」

阿衛驚愕。「爺,你要趕我走?」

「你身上有傷,我就得分神護著你,無法專心追查對你下毒的人。」

「我可以自保!先前是我大意,才會給人下毒——」

「但你傷勢還沒康復,鄺大夫也說了,你需要長期調養。她把藥方寫給你了,你帶著上路,記得要喝足一個月。」

他安慰地拍拍護衛肩頭。「我們名為主僕,但我始終當你是兄弟,二十年前,我救不了全家,我不想再在這里失去最後一個家人。」

阿衛仍是不願。「可是,這里很危險,我不能留下你一人——」

「我不是孤身一人。」陸歌岩似笑非笑地揚唇。「有鄺大夫陪著我。」

倘若下毒者另有其人,陸歌岩只想得到趙姨娘或孫二。

送走阿衛後,他去找趙姨娘,她正好與孫二在大廳中談話。

听說他送走阿衛,趙姨娘愕然。「他是你的護衛,你送走他,誰保護你?」

「我沒那麼孱弱,少了護衛就保護不了自己。我想下毒的人是沖著我來,阿衛只是被波及,將他送走,我才能專心揪出這人。」陸歌岩狀似不經心地道。會是姨娘下的毒嗎?若是,她未免太會扮無辜。

「可是,我已經命人里里外外搜了三遍,每個下人的房間都沒放過,別說什麼毒物,連個發霉的饅頭都沒找到——」

「你自己的房間也搜過嗎?」

「你這是懷疑我?」趙姨娘勃然變色。「我好端端地干麼在自己家里亂撒毒藥?你是我外甥,我為何要對你和你的人不利?何況我半點也不懂毒物啊!」

孫二接口道:「陸大哥,我知你痛心令護衛被人所害,但夫人也同樣擔憂,竭心盡力想幫你抓出那惡人,你卻這樣懷疑夫人,這實在是令人心冷——」

「阿衛說,他被下毒那日,曾和你聊過片刻,你給了他幾杯酒,酒里沒摻什麼吧?」此人是姨娘養的小白臉,曾經行走江湖,不難學得使毒之法,或許是姨娘授意要他下毒?

「陸兄懷疑我在酒中下毒?」孫二愕然,苦笑道:「那日我是買了一壇美酒,本想與陸兄共飲,但找不到你,卻遇見你護衛,才跟他喝了幾杯——」

「夠了!」趙姨娘忿怒跳起。「歌岩,你為何疑心我們?那位鄺大夫不是有一箱子的毒藥嗎?你怎麼不去疑心她?」

「姨娘莫怒,因為鄺大夫堅稱不是她,我不免就想到宅中的其他人。」

「她說不是她,你就信了?那我說絕不是孫二,我救過他的命,他絕不會害我,也不會害你的護衛!我怎麼說也是你死去娘親的義妹,你我雖不親,你對我至少該有三分敬意吧?」

「是,甥兒冒犯了,姨娘請勿見怪。」陸歌岩試探道:「姨娘,我這次回家,本就無意長住,只想待幾日便離開。當年我家財寶被劫掠一空,現有的一切是你經營所得,我向你保證不會與你爭奪,你不必忌憚我。」

「你懷疑我為了謀奪你家產,所以想害你?」趙姨娘錯愕,無奈道:「我是擔心過,但我有積蓄,就算你將我趕走,我也活得下去,況且殺人是要償命的,我哪有那麼大的膽子?再說我若要害你,你一進家門,我就該對你下毒,何必大費工夫修個假墓來安慰你?」

「我當然明白姨娘不會害我,只是這番話還是該說,好讓姨娘安心。」這話甚是有理,陸歌岩陷入沉思。看來下手的不是姨娘,只剩下孫二了。

「她是你帶回來的人,我很相信她,還吃過她開的藥,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沒有搜她房間,想將她留給你處置。」

「是啊!我這幾天老是肚痛,該不會就是被她暗算了?」

「姨娘別急,若真是鄺大夫所為,我不會放任她。」

孫二道:「陸兄,那壇酒還在酒窖里,你若不放心,可前去察看。」

陸歌岩正有此意,于是告退出了大廳。

無論趙姨娘與孫二是否說了實話,兩人言談間神色不安,顯然有所隱瞞,而孫二八成有涉入。

孫二對他客客氣氣,可也只是表面,此人對他有莫名的敵意,他自問並未得罪對方,為何如此敵視他?江湖上都知道橫山密書落入他手,孫二也是練武之人,莫非他是覬覦密書?

姨娘自承擔心過他來爭家產,她是柔弱膽小的婦人,但若孫二在旁唆使,姨娘說不定會被煽動。人心是會變的,都過了二十年,就算他視姨娘為親人,或許姨娘對他早就沒了同樣的感情。

他最好再打探得清楚點。

他回身走向大廳,離門扉還有幾步,卻听廳內傳出低語聲。

「好姐姐,你看他會不會信我們的話?」孫二壓低聲音,似乎唯恐被人听見。

「唉,我看他神情是不太相信。」趙姨娘長嘆。

「若是他發現我們幫那大夫下毒,他會殺了我們吧?」

「那有什麼辦法?誰知道那鄺靈心腸如此惡毒,想要‘橫山密書’,又斗不過歌岩,便脅迫我們幫忙,逼你拿下了藥的酒去給他的護衛,我們也被她下了毒,除了乖乖听命于她,還有什麼法子?」

「我總覺得對不起陸兄……」

「我也是啊,他是陸家唯一的命脈,我這麼做實在對不起姐姐他們,可是我自身難保……」

門外人影震驚地僵直,隨即無聲地疾步離去。

廳內靜了片刻,趙姨娘終于忍不住笑出來。「好啊,你這計策真毒!」

孫二笑道:「我本來以為他的護衛必死無疑,沒想到鄺靈居然能救活他,我便想將計就計,設計陸歌岩無意中听見我們談話,現下他自己回來偷听更好,更是深信不疑,這麼一來還是將事情賴給鄺靈了。以陸歌岩的個性,咱們今晚就可以給鄺大夫收尸了。」

「好極了!他自己將護衛送走,現在孤立無援,心情又大亂,你不會錯過這個好機會吧?」趙姨娘滿意道。

「當然,我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今晚我會去他房外埋伏,見機行事。」孫二露出興奮而殘酷的神色,舌忝舌忝嘴唇。「好姐姐,我為你出了這麼多力,等我殺了陸歌岩,他手上的‘橫山密書’可以給我吧?」

「你要就拿去吧,不過,記得把鄺靈那些毒藥毀了,想到家中放著這些東西,我心里總是毛毛的。」

「等他們兩人一死,我立刻燒了她那只毒箱子,此後咱們就高枕無憂,繼續過先前逍遙快活的日子了。」孫二道,嘴角勾起一道恭恭敬敬、但意味深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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