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差點變前夫 第2章(1)

「南荻聯合建築師事務所」位于市中心商業大樓,事務所的負責人單南荻,網羅了諸多赫赫有名的建築師,事務所規模不大,但成員皆實力堅強,每次出手都是最精彩的作品,引領業界的話題。

此刻,幾位建築師齊聚會議室,昨天接下一個棘手的案子,單南荻親自主持法規檢討,他相貌清俊,說話口吻文雅得似沒一絲脾氣,但理路分明、意見犀利,沒人敢因為他年輕而怠慢,個個認真听講,勤奮做筆記。

最後,將幾件需要跑照的案子吩咐下去,單南荻推推玳瑁框眼鏡,朝旁邊小他兩屆的直屬學弟關心一句︰「夏家老茶園那邊怎麼樣了?」

曹亞劭正在看繪圖員修改後的圖樣,頭也沒抬。「沒問題。」

眾人側目,全事務所膽敢用三個字打發偉大的負責人的,唯有這只初生之犢,在一票功業彪炳的建築師之中,他年紀最輕、資歷最淺,但態度完全是個老鳥,去年剛獲台灣建築獎,今年被提名杰出建築師,如今跟前輩們平起平坐,更加老神在在,看了實在是——囂張得讓人很想掐他的臉!

單南荻就欣賞這學弟的自信,也信賴他的能力,不再多問,但「夏家老茶園」這個關鍵詞,已點燃了滿屋子單身男人的春心,馬上有人開口打探。

「亞劭啊,夏小姐今天來不來?」有人這麼一問,男性員工們同時望向曹亞劭,眼中都流露出饑渴的盼望,美麗清雅的夏小姐可比甘霖,就算沒機會跟她搭話,只要能看她幾眼,就夠滋潤一天的工作心情了。

「我怎麼知道?」曹亞劭勾唇,語氣添了一抹難以察覺的輕快。

「她不是你鄰居嗎?」

「嗯哼。」

「她連續三天往我們這里跑,總不是為了茶園吧?蓋房子這種事,按部就班來,不會有什麼大變化,不需要這麼頻繁的關注,她是為了你吧?」

曹亞劭不回應,唇邊牽起的弧度更深,更耐人尋味,在單身男人們眼中看來——很欠揍!獲得美女青睞,很得意是吧?

「小曹啊,介紹一下好不好?我想追她欸。」陳姓建築師滿懷期待地問。

追她?曹亞劭打量同事,一顆未老先禿的腦袋,那圓滋滋的鮪魚肚。「你先把體格練到剩下我的一半寬,把頭發重新長回來,至少要有我這樣的發量,臉——」他悲觀地搖搖頭。「算了,我看你還是重新投胎比較快。」

「喲!我的臉哪里不好?鼻子眼楮不都長在正確的位置上嗎?干麼嫌得一無是處?難道只有你配得上她?」陳姓建築師連聲怪叫,大伙兒哄笑,調侃他。

「就算一樣長了鼻子眼楮,山豬跟帥哥是沒得比的,你了嗎?」

「你還听不懂嗎?小曹干麼拿他自己當標準?意思是他自己「尬意」夏小姐,旁人都別肖想啦!」

「小曹公私分明,先前不喜歡他女朋友到事務所來,可是夏小姐來我們這兒像進自家廚房,這種特殊待遇恰好彰顯她在小曹心中的特殊地位——」

「老板還在這里,大家這樣閑聊哈啦,不太好吧?」曹亞劭推出老板當擋箭牌,所有心思隱匿在悠然淺笑里,不留給人窺探的縫隙。

「各位,請克制點。」單南荻果然出聲了,瞧向學弟的眼色很關愛。「至少忍到中午一起吃飯,再來圍剿亞劭,到時他就沒有借口推托,不怕他不從實招來。」

眾人大笑,曹亞劭哭笑不得,學長可比這一屋子單身怨男還難纏,他趕緊找個借口。「沒其他事的話,我回去畫圖了。」拎起自己的工作筆電,逃出會議室。

他在周一返回工作崗位,而夏母身體不適,夏香芷照顧母親,暫時不回茶園,這幾天,她不斷借故來他的事務所走動,先是送來他忘在家中的工作筆電,前天是父親炖的雞湯,昨天是她親手煮的蘿卜排骨湯,事務所上下都為她的手藝傾倒。

他心里有數,是父親刻意制造機會,她也順水推舟,卻不會表現得讓他困擾,她會轉述他父親和佷子斗嘴的內容,逗他發笑,她會叮嚀他工作小心,不要太勞累,也許她以為這樣的溫情攻勢,足以打動一個感情受傷的男人?

老實說,沒用,跟她相處確實愉快,他郁悶的情緒漸漸紆解,但兩人的氣氛缺乏玫瑰色,她好像完全忘了她愛慕他,應該乘機施展一些攻陷他心房的手段。

他走回辦公室時,行政助理迎面跑來,一臉有事通報的模樣,他嘴角揚起。她來了嗎?

「曹建築師,有位翁太太找你,她有塊地想蓋房子,要找你談。」

「喔。」不是夏香芷嗎?曹亞劭微感失望,走進辦公室,在沙發上等著他的中年女子隨即起身。

「夏小姐也來了,我請她先在休息室等。」助理報告完畢,退出辦公室。

在他的休息室?曹亞劭望向角落的小棒間,在半掩的門扉後,看見一抹湖綠色縴影,是夏香芷。他對她眨眨眼打招呼,她回以微笑,一股暖流漫溢過他心間。

不管怎麼說,她來了,他是高興的。

他與翁太太寒暄幾句,切入主題。「有什麼我能效勞的?」

「我有一塊地,想蓋自用的房子,我和幾位建築師談過都不滿意,有位朋友推薦你,我就過來看看。」

「是哪位的推薦?」曹亞劭順口問,做這行,靠的是口耳相傳,滿意服務的客戶介紹下一位,案子才會滾滾而來。

「呃……曹先生,其實我是受人之托,請你別生氣,別怪我啊。」翁太太似有難言之隱。

「朋友願意推薦我,我很高興,怎會生氣?你這位朋友若不願透露身份,我不問就是了。」

「不是這樣,總之……唉,她說,只要你看見這個,就會明白了。」翁太太取出一個小紙包,遞給他。

曹亞劭打開紙包,是一條銀項鏈,霎時他耳畔嗡一聲,熱血沖上腦部。這是他送給田馨妮的定情紀念物,她退回給他,是要和他徹底一刀兩斷——有必要嗎?在他親眼看她成為另一個男人的妻子時,他們斷得還不夠干淨嗎?

他緊握項鏈,被憤怒淹沒,掌心里這輕微的重量,負擔過太多虛假的濃情密意,一回想,便令他痛徹心腑,她若不要這東西,大可以扔掉,何必送還?她想刺激他什麼?還是想令他記起什麼?

「馨妮是我表妹,我本來不想幫這個忙,但她一直拜托我。」翁太太歉然解釋。「她說,她不便留著這項鏈,也不便親自送還,太多媒體盯著她了,她怕落人口實,用寄的又太草率,所以拜托我送來——啊!」翁太太驚呼,看著對面男人健臂一揚,項鏈以憤怒的拋物線落入角落的垃圾桶。

「請問,你是專程來當信差,還是真的有一塊地要拜托我?」曹亞劭繃緊的語氣潛伏著風暴。

「我……我是真的有塊地要拜托你。」翁太太有點發抖,那怒光炯炯的眼神好可怕,她還以為他會把項鏈直接砸到她臉上。

「很抱歉,這個案子我不接,請你另尋高明。」他霍地起身,喚助理。「皮小姐,請你送這位太太出去——」

「曹建築師會接你的案子。」輕柔的話聲發自休息室門口。

曹亞劭瞪過去,夏香芷就站在那兒,無視他,對不知所措的翁太太溫柔微笑。「請你回去準備相關的資料吧,助理會再和你聯系,等曹建築師比較不忙,他會好好和你討論。」

「喔,那我先走了……」反正東西已送到,翁太太慌忙告辭,哪敢再來啊!

曹亞劭雙手抱胸,眯眸瞪向那抹清雅縴影。「這是我的辦公室,我有權決定接不接案子,請你不要隨便插口!」

「原來你還記得這里是你的辦公室,你都是用這種大呼小叫的態度,跟客戶談生意?」夏香芷走到他面前,仰望他盛怒的剛毅面容。

「我沒有大呼小叫,我只是表明不接這個案子。」

「為什麼?對方甚至還沒有提到任何內容,只因為她是田小姐介紹來的嗎?」

他緊閉的唇線痛苦地一抽,她看得難受,柔聲開口。

「你打算這樣過每一天嗎?凡是和田小姐有關的,一律回避?她走過的路,你都要繞道而行嗎?你和她共同的朋友,要不要順便一刀兩斷,永不往來?」

「就算是又怎樣?這是我的生活,我想怎麼過就怎麼過。」

「這樣做,你其實也不會開心,不是嗎?」望著他負氣倔強的眼神,她微微咬唇,「還是你是想讓田小姐有罪惡感?你覺得她還會在乎嗎?她不要你了,你還在她的親人面前失態,讓人知道你還放不下她,還愛著她——」

「我不愛她!」他厲聲反駁,從他激烈的語氣、傷痛的眼神,她看見田馨妮的身影,舊愛留在他的呼吸中,梗在他的眼底,即便愛中糾結著恨,恨里也深埋著愛,在那愛恨交織的縫隙里,始終沒有她存在的余地。

他的深情令她動容,也令她絕望地哀愁,等待他愛上她,也許,終究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望……

她內心淒楚,但此刻她更心疼他困獸似的表情,溫聲勸他。「我知道,這段感情讓你很受打擊,你無法立刻將它拋諸腦後,至少別沖動,這樣鬧脾氣地推掉案子,受到損傷的還是你自己——」

「是,我受到打擊,我一蹶不振,正好讓你來扮演拯救的聖母,是不是?」他目光陰鷙,口不擇言,像受傷的蠍子,自衛地螫人。「自認你是為我好,就可以不顧我的感受,暢所欲言了?你知道男人最討厭哪種女人嗎?自作聰明的那一種,自以為無所不知,專門說風涼話,你知道鳴?踩著男人的痛處,像老媽子似的對他說教,並不會令他愛上你的。」

他猛然閉口,夏香芷僵住,溫婉的容顏瞬間蒼白了,她受傷的眼神令他整個心髒慚愧地抽緊,他並不想傷害她,可是她逼得太緊,他感覺自己可惡,卻拉不下臉道歉。

但她沒發怒,也沒委屈哭泣,只是勾起一抹輕淺得讓他難以承受的微笑。

「的確,也許這就是你始終不愛我的原因吧。」她幽幽的口吻,鋸過他胸口,令他發酸發疼。

「但我還是愛你,所以無法眼睜睜看你鑽牛角尖,還要昧著心謊稱你做得對,像個老媽子,盲目地溺愛一個任性的孩子,我不相信,我愛上的你是個這麼輕易就自暴自棄的窩囊男人。」

他凜容,她在用激將法,他听得出來,但下一句話卻讓他承認也不是,反駁也不是。

「啊,反正你不愛我,我對你的看法如何,你也不在乎吧?」又是那抹輕淡得讓他難以正視的笑弧,她柔聲叮囑。「我今天做了潤餅,你等等分給大家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然後夏香芷告辭離去,辦公室安靜下來,曹亞劭卻無法平靜。

他喚來助理,將潤餅拿出去分發給大家,而後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明明有很多事要做,他卻來回踱步,無心去踫案頭堆積如山的工作。

目光掃過那條半掛在垃圾桶邊的項鏈後,變得幽深郁結。

和田馨妮相識時,他的建築師執照才剛入手,還在實習,那時她是甫出道的演藝新人,他們在電視公司大樓的剪彩典禮相遇,一見鐘情,愛得狂熱,幾乎已互訂終身——直到紙業小開介入他們之間。

在他灰頭土臉跑工地時,對方用豪華轎車接送田馨妮,光鮮耀眼地共進晚餐、出席宴會,公開宣稱和她是「好朋友」,私下卻對她展開猛烈的追求攻勢,用鮮花珠寶嬌寵她,用甜言蜜語誘惑她。

他是新銳建築師,養得起她這小咖藝人,但和小開的雄厚家業一比,相形見絀。

田馨妮確實深愛過他,她傾心于他的才氣,但富家公子的財氣更誘人,她動搖了,背著他劈腿小開,他苦苦挽回,最終還是留不住她。

他嘴角嘲諷地揚起,至少,她留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愛情是可以用數字衡量的,再深再炙熱再深情無悔的愛情,都比不過「實惠」的重要。

「我不愛她」,那發泄的一吼,無法斬斷他對田馨妮的情絲,但他鐵了心將它推到內心深處,徹底封鎖,再也不去踫,再也不去想。

這一吼,他郁積的情緒舒坦了,也看清自己的行為有多麼不成熟,而他還殘酷地傷害了點醒他的柔婉女子。

他嘆口氣,眼中的嘲諷淡去,被愧疚和懊悔取代。

她原來比他以為的更堅毅,甚至強硬,他以為溫婉的她會采取懷柔手段,例如「用溫柔撫慰受傷男人心」那一套,她卻開門見山,直接得讓他招架不住,逼得他不得不振作,雖然當下火冒三丈又難堪得無地自容,但冷靜後回想,他的小箱子外柔內剛,讓他激賞——

不,她不是「他的」,他臉頰微熱,有種奇異的溫柔感覺在胸口竄流,一定是因為被她訓過,心情反而好轉,這種古怪的結果令他不適應吧。

他抹抹臉,抹去浮躁的熱度,按下內線通話,吩咐助理。「打電話給翁太太,跟她說,關于我今天的態度,我致上十二萬分的歉意,如果她還願意讓我們事務所服務,和她約個時間,請她過來。」

而夏香芷,他欠她一個當面的、鄭重的道歉。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