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們第一次相遇,她十七歲,他十九歲。
很戲劇化的英雄救美的開場。
那一天,下課後接到司機的電話,因為遇上車禍造成大塞車,估計會遲到四十分鐘才到達學校,留在教室等待的柯以晴,卻突然興起一個念頭──難得的機會,她想享受片刻自由的時間。
身為盛天金控財團董事長的獨生女,她從小不管出入哪里一定有司機接送,原本應該在念完中學就被送出國的她,卻因為遭逢母親病筆,父親于是決定讓她在台灣多留三年,高中畢業再讓她前往美國深造。
雖然以她的實力能考上第一志願,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父親便選擇讓她念貴族學校。
能進入這所學校只有兩種人,有錢會念書的乖乖牌,有錢只會玩樂的公子千金。
柯以晴屬于前者,自幼她便是父母眼中的乖乖女,言行舉止溫雅得宜,身處上流社會的她心智比同年齡的人還冷靜成熟。
可她的內心其實有個空洞,隨著年齡漸長愈來愈擴大。雖然含著金湯匙出生,衣食奢豪無慮,但她不曾真正快樂滿足過,她的成績優異,會彈琴會畫畫,然而她卻常覺得自己像個光鮮亮麗的女圭女圭,內心靈魂逐漸沉寂滅卻。
案母對她的關愛,溫溫和和,不曾踫觸到她的內心深處,似乎她照著他們的安排走就是她該過的人生,母親過世兩年後,父親有了新女人,她因此跟唯一的親人愈來愈疏離。
柯以晴走出教室,獨自走在校園,她不自覺的朝人潮較少的南側門走去,門外一條小路可以通往正門的大馬路。
小路旁是一大片農田,不遠處有兩、三間相鄰的別墅建在農田上,她踩上剛收割過後的田地,視野突然間變得很寬廣,沒想到校園的大門外是熱鬧繁榮、車流湍急的道路,而南側門外竟有鄉野閑適的風情。
她沿著校園的圍牆在田地漫步,深吸了一口土壤的氣味,不明白從小生活在都市叢林的她為何會對泥土的氣味產生舒服的感覺。
正要接近一叢竹林,突地,有兩道黑影竄出,擋住她的去路。
左邊一公尺是校園的圍牆,右邊的去路已被幾棟別墅的圍牆阻隔,她驚愣地盯著前方朝她靠近的兩個凶神惡煞,不知該出聲呼救,或轉身拔腿快跑。
大聲呼救並不符合她自幼所受的禮教;轉身逃跑,以她的腳程絕對逃不掉。
在這危急之際,她竟然還能鎮靜理智的分析,妄想著能以臨危不亂之姿斥退敵人。
他們素昧平生,對方不該有傷害她的念頭。
一雙冷靜的水眸直瞅著對方,一邊思索著自己身上有什麼東西可以當武器。
前方的黑影朝她邁開大步,眼見下一秒便要齊身撲向她,她緊閉雙眼,將書包擋在臉上。
下一刻,卻听到一陣哀嚎。
「兩個大家伙欺負一個弱女子算什麼?」一道男人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她睜開眼看向左側圍牆,一個健瘦的少年蹲在上頭,俊朗的五官有一雙熠熠生輝的黑眸,手中把玩著幾顆石子。
左聿縱身往下一跳,站立在她前方,擋在兩個凶神惡煞面前。
「滾回去,否則對你們不客氣!」他大聲斥喝。
兩只惡犬被他的石子K到,頓時怒氣高張,張牙舞爪便要撲向他。
「媽的,今天發情期,它們六親不認。」左聿直接拽起柯以晴的手,轉身三步並作兩步飛快的奔跑。
「啊!」柯以晴手臂被突然鉗制住讓她驚愣了下,更是踉蹌的跟不上他的健步如飛。
「等一下,等一下!」她幾乎要岔氣的喊道︰「慢點……」她生平從不曾跑得這麼賣命過。
身後的吼叫聲讓她比站著面對敵人時還要惶恐,心想,這下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了。
突地,她被一把抱起,跳過田埂鋇渠,她驚呼一聲,來不及抗議他的無禮舉動,他已經將她放了下來。
「安全了。」左聿輕吁了口氣。
「呃?」柯以晴仍喘著大氣,卻看見對面怒吼的黑影停止追逐,竟不敢跨越半尺寬的溝渠,又吼叫了幾聲便轉身返回原路。
「為什麼?」她意外對方突然放棄追逐的舉動。
「你想問它們為什麼不敢過來?為什麼會突然攻擊你?」左聿低頭看著這個仍氣喘吁吁,長相漂亮清麗的女孩。
柯以晴調整呼吸還未答上話,就听他又開口了。
「你是轉學生嗎?怎麼會不知道南側門外有惡犬埋伏,那條小路現在也很少人會走了。」他看見她制服的學號,比他小一個學年。
「我沒走過,只是想閑晃一下。」怎麼知道第一次就不慎誤入「歧途」。
「那兩只大狼犬是這塊農田主人養來嚇人的,因為以前常有學生跑來這里焢窯,還偷摘一堆水果,主人一氣之下訓練了兩只凶狠的看門狗,只要有人一踏進這片田地,它們就會出現嚇阻,可能因為發情期,今天特別暴躁,否則它們多少會賣面子給我。」
左聿自顧自的解釋道︰「這水溝是它們的勢力範圍界線,跨了過去,雙方楚河漢界互不侵犯。不過,你倒是表現得很勇敢,一聲不吭,真的打算讓它們咬啊?」一般女孩早就嚇得花容失色、呼天搶地了。
她前一刻冷靜自持的模樣令他頗為意外,外表看似縴弱,但內在本質卻是很堅強固執。
「我沒有尖叫求救的經驗,也不認為那麼做真有助益,如果選擇逃跑,我一定輕易被追上,與其跑得筋疲力竭再被攻擊,我寧可省點力氣。」柯以晴理性分析,打開書包掏出面紙,一邊擦拭額上的薄汗,一邊不忘將整包面紙遞給他,「不過還是謝謝你的幫忙。」如果真被狗咬應該會很痛。
左聿接過面紙,不可思議的看著她。
這個女孩感覺不像普通人,雖然這所貴族學校有許多身世顯赫的名人子女,但多數的學生只是家里有點小錢,父母愛好顏面才將子女送進來以彰顯社會地位,但她身上的氣質非常內斂,甚至有些壓抑,一定是個不折不扣的千金女。
看似冷靜,卻又有種隱藏情緒的老成,雖然他對故意裝模作樣表現嬌弱的女孩很感冒,但看到她,他內心竟然涌現糾正她情緒反應的想法。
「你應該要害怕,要有得救後松懈的表情。」他指正她感覺始終如一的神情,只有額上的汗漬及微紅的粉頰透露出她方才經歷了一場驚險的追逐戰。
柯以晴抬眸注視他兩秒,然後漂亮的唇瓣揚起些微弧度。
「你希望我重金酬謝你的救命之恩嗎?」她的話冰冰冷冷的,連唇角那抹笑意都很冷然,她以為他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才出手搭救。她討厭別人對她的行為背後還另有意涵。
左聿愣望她,因她的話語及看似嘲諷的笑意而吃驚。
似乎她對人釋出的善意行為容易曲解,心生防備。他不覺產生一絲悲哀與同情,為她。
他舉起手大掌一揮,直接朝她的腦袋瓜敲下。
「啊,好痛!」她抱著頭哀叫一聲。「干麼動手打人?」她抬頭瞪視他,擰著眉心,一臉不悅。
「這種反應就對了。」左聿卻是勾唇笑望她。
「你究竟想表達什麼?」她對他的行為犯疑猜。
「沒什麼。」說不上原由,他只想看她真實的情緒反應。「走吧!」他示意她同行。
「做什麼?」前面是一條筆直的產業道路,她知道側門外的小路可通行到正門大道,卻不知眼前這條路該如何走才能抵達校園正門口跟司機會合。
「我載你。」左聿指指停放在倉庫一旁的重型機車。今天因為遲到,所以他爬圍牆把車丟在這里。
「不用麻煩,告訴我到大門的方向就好。」她謝絕陌生人的再度善行。
「從這里走到那至少要半個小時,或者你要冒險再進田里,然後走回側門小路?」左聿見她仍呼吸急促,不認為她有體力再走半小時的路。
柯以晴抬眸看他,思索片刻。她確實有些腿軟沒耐力再走路,如果把司機Call來這里,也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她必須在司機抵達前乖乖在正門口的警衛室等待。
眼前的學長雖然看起來吊兒郎當,但應該本性不壞,她何妨借搭個便車。
「我沒坐過摩托車。」何況是這種重機型,她不禁有點懷疑搭便車是否妥當。
「安啦,我技術超好,看你想側坐跨坐都行,保證安全。」左聿說著把唯一的安全帽拿給她。
柯以晴接過安全帽戴在頭上卻完全遮住視線,扣環過松讓她根本無法扣緊。
「你的頭很小耶!」左聿將安全帽稍微往上扶正,又幫她調整扣環寬度。
他靠她很近,動作顯得親密,調整扣環的手指無意踫到她的下頷,讓她不知該退開或裝作泰然自若。
「為什麼幫我?」她問話,想打破有些尷尬緊張的氣氛。
「你運氣好,我今天心情好。」左聿直率道。他可不是想藉機把妹,她感覺是很拘謹端莊的大家閨秀,不是他玩樂的對象。
沒再多問,柯以晴跨上重型機車,才發覺必須面對更親密的接觸,她只好將書包阻隔在兩人之間。
生平第一次搭坐陌生人的機車,跟毫無利益關系的人有這麼多的接觸交談,隨著車速加快,陣陣風刮上她的鼻息,帶著一點熱度卻清爽的風夾雜著泥土的氣味,似乎吹進她的心里深處。
一瞬間,她竟莫名有種想法,希望跟他追逐風的自由,釋放內心深處的枷鎖。
幾分鐘後,他已將她載到校園正門旁,這個時間學生幾乎都離開了,她下車將安全帽還給他,遠遠的看見一輛熟悉的黑色房車停在前方兩個路口等紅綠燈,慶幸時間剛剛好。
「謝謝。」再度道謝後,她轉進大門的警衛室。
左聿目送她的身影進入校園,有點意外自己竟然從未曾見過她。這所學校雖然校地廣大,但學生並不算多,而他最後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其實有機會詢問,卻又認為沒必要,反正這只是一個意外插曲罷了。
不過,如果下次再不期而遇,他應該會想探問她的芳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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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他們在學生活動中心的展覽場相遇。
他先遇見的是她的畫。
「左聿,把那兩幅畫掛在左邊。」美術老師對他大喊,然後轉頭對剛進門的柯以晴道︰「以晴,場地布置就交給你,家長會長的盆栽都送來了,要勞動直接請這幾個志工幫忙,老師先去上課了。」交代完便離開展覽場。
左聿長腿跨在工作梯上,正要從下方的學弟手中接過一幀油畫掛上,瞥到畫作下方標示︰第一名──2A柯以晴
他于是轉頭看向剛被老師指派來盯他出公差的原作者。
驀地,他驚愣地瞠眸,「是你!」
柯以晴也抬頭與他對視,雖然不免訝異,但她並沒有什麼強大反應。
「這圖是你畫的!嘖嘖,學妹真是才女!」他點點頭假裝研究起看不懂的抽象畫。
「破繭?」他看著標題,一手托著下巴,微蹙濃眉想認真從一團五顏六色的線條聯想出端倪。
「左哥,你要欣賞畫可不可以先掛上再來啊?手很酸耶!」站在地上舉高雙手托著畫作的卓仔和阿立忍不住抱怨。
左聿伸手接過畫作,直接掛上牆面,然後跳下工作梯,站立在油畫前觀賞。
意外他會認真看她的畫,柯以晴微揚唇瓣,「看不懂不用勉強。」
她的話沒有貶低的意思,她並不會從懂藝術、談音樂、論金融的這些知識來判斷一個人的層次。
她甚至認為他給人的感覺,比那些大剌剌強調專業的男人還讓人覺得輕松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