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錢韋伶大半時間都是在吃吃喝喝中度過。
早上到公司,打完卡吃完齊格非買的早餐,她上網收信,才回個兩三封信,打完兩份報價單,便被上司指示要帶齊格非去吃小吃了。
那個外國人也真的很奇怪,或者該說勇氣十足,剛開始她故意帶他去吃一些特殊小吃,沒想到他來者不拒,表情充滿驚奇地一一品嘗。
即使面對臭氣燻天的臭豆腐,他只是輕皺鼻子,在見她熱絡介紹後,便捏著鼻子嘗試,然後一臉訝異地點頭說好吃。
七里香--听到是雞,他又是皺眉又是搖頭,仍是大膽吃下去,下一瞬便瞠大藍眸,直夸香又夠味。
每嘗試一樣新小吃,他的表情總是又驚又喜,有時很夸張,有時像大孩子般表現單純好奇,他提的問題也不再一味要白痴,她逐漸感覺他有種趣味性。
而他的行為總是表現得很紳士,即使在小吃攤,也堅持要為她拉椅子,先拿面紙替她擦椅凳、清桌面,再為她擺妥碗筷,若過到需要自己端的食物時,他更是絕不讓她動手,跟他出門,她完全像個被人伺候的大小姐似的。
原本覺得他矯情做作過了頭,有點在意旁人目光,可漸漸地她覺得他是真的紳士,便懶得阻止他的熱情多禮,任他愛怎麼為她服務都無所謂。
「像你這種貴公子應該習慣被人伺候,為什麼也能服務別人服務得這麼自然?」她還是忍不住提出疑問。
這幾日出門,皆由專屬司機負責接送他們,當她初次坐上他的座車,意外看見前座除了司機還有個外國人,在听他跟對方用法語交談,令她不禁好奇問起對方來歷,他微笑告知那是他從法國帶來的隨行管家,著責令她感到訝異。
像他這種連出差都帶隨行管家的貴公子,理應讓管家伺候他飲食起居,然而在跟她嘗遍各種小吃時,他並沒讓管家跟著下車伺候他,反倒殷勤地為她服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你不是別人。」齊格非唇角一揚,強調道。
他的回答仍令錢韋伶听不明白。「不是別人是什麼?」
按理說他的身分呵是高她好幾等,連總經理都對他哈腰,而她卻不僅跟他平起平坐,甚至還被他伺候,他儼然就像她的管家似的。
「亞爾家族的男人都樂意為伴侶做牛做馬,那會令我們感到幸福愉快,而照料對方更是一種榮幸與愛的表現,你是我未來的老婆,所以該受到我的禮遇與照顧……」他滔滔不絕談起他的愛情觀。
「咳咳咳--」他的真情宣言尚未發表完,錢韋伶已被食物給噎到。
「怎麼了?要不要緊?」齊格非見她側著身低頭猛咳嗽,他緊張地起身,探出手臂要為她拍背。
錢韋伶揚揚手,要他坐下。「咳咳!」抬起頭她自己拍拍胸口,這才緩和咳嗽癥狀。
抬眼,瞠視他。「不準再提‘未來老婆’這幾個字。」她鄭重強調。
一般女人若被他這個外型俊美的貴公子如此浪漫告白,也許會心花怒放,可對沒半點浪漫因子的她而言,只覺思心到掉渣,也很討厭他的一見鐘情論調。
幾日相處下來,她雖對他減少許多原先的反感與偏見,察覺出他一些優點,卻絕不能認同他對感情的觀點,更不想他在她身上加諸任何困擾。
「不提,以後不會再提了。」直到你願意當我老婆為止。後半句話齊格非只在心里說。
察覺她對一見鐘情的論調非常反感,他提醒自己以後要更慎言,在贏得她的感情前,不會再隨意提及了。
中午出門吃完小吃返回公司後,業務主任交代她前往一家餐廳,說是該餐廳的經理要公司盡快派名業務過去處理葡萄酒狀況。
齊格非開口要送她前往,但她拒絕他多此一舉的護送,便獨自騎車前往。
「張經理,真的非常抱歉,這應該是運送過程出現疏失,才造成葡萄酒變質,絕對是單一事件,剛才開兩瓶試飲並沒有問題,是否別急著退貨?」錢韋伶對餐廳經理彎身致歉,內心不免忐忑。
她來到這餐廳才弄清楚詳細狀況,張經理臉色不悅地告知昨晚一位客人喝到一瓶由他們公司進貨的變質葡萄酒後身體出現不適,因此要做退貨處理,不僅要退那支問題酒的同批酒,連同一酒莊的其他款葡萄酒皆要一並退貨,而那正是亞爾酒莊出產的酒。
身為代理商,他們多半將酒交由經銷商做銷售,只有一些五星級飯店和高級餐廳因葡萄酒需求量大,直接向他們做訂購,這間餐廳的訂單亦是由她所負責,眠下對方所要退的貨可是數十萬近百萬的款項。
「不僅要退貨,我方還要求賠償。」張經理繃著臉道。
「賠償?」錢韋伶抬眸,怔了下。
「客人懷疑喝到劣質假酒,揚言要對餐廳提告,一旦產生理賠糾紛,貴公司需負本公司及當事人雙方的賠償責任。」張經理不惜先將話說重了。
盡避過去跟這家代理商一直合作得很不錯,可第一次出現意外狀況,就遇到不肯善罷罷休的客人,對方有意索求高額賠償,若此事件被公開擴大將嚴重影響餐廳形象,身為經理的他頓時備受壓力,只能先把進貨商找來,先聲奪人了。
「假酒?這絕不可能。」錢韋伶回得篤定。
「亞爾酒莊是敝公司長期所代理酒品的最主要酒莊,其為法國知名世家酒莊,擁有近兩百年釀酒歷史,信譽穩固,絕不可能出現造假。就算客人喝到因運送或保存不慎而出現問題的變質酒,也不該任意懷疑為假酒,這無疑是抹黑行為。」
她不覺說得義憤填膺,就算對外國人存有偏見,對自己公司代理的酒莊也要力圖維護。
「是不是假酒,本餐廳已派侍酒師把酒裝了一些拿去送驗檢查,一切等檢查出爐便會通知你們經理過來做處理,今天讓錢小姐過來是先做退貨手續,請你到酒窖跟倉儲清點葡萄酒數量,簽妥退貨文件,再派車來運回。」張經理執意先將同酒莊的酒全數下架並退回給代理商。
「這個……退貨金額太大,我只是小小業務做不了主,我先回公司跟主管報告再向張經理回復,很抱歉造成貴餐廳困擾。」錢韋伶再度彎身致歉。
前一刻主任要她過來,並沒明言發生什麼事,或許主任也沒先問清楚,否則這麼嚴重的事派她來怎麼搞得定,她若傻傻地就同意簽退貨單,事情可就更難挽回了。
「不管怎麼樣,那些酒今天一定要退!」張經理只想盡快處理,這樣稍晚餐廳開始晚餐營業時,有媒體上門,他才可道出已做出正確處置,確保餐廳供酒質量。
「張經理,可以稍緩一下嗎?」突地一道聲音竄出,令內心惶惶不安的錢韋伶驚了下,一轉頭看見來人,更加驚愕。
齊格非神情從容地步上前。
錢韋伶雖拒絕他接送,但想到她要來餐廳處埋葡萄酒問題,他不免有些不放心,一方面也借機來看看這間餐廳關于亞爾酒莊葡萄酒的銷售情況,于是便決定跟過來。
他在她到達後不久也來到這間餐廳,向餐廳人員表明是代理商派來的人,問了她跟張經理談事情的地方,他沒急著現身,一方面想听清楚問題,另一方面則是先觀察她的處理態度。
听到她強力維護亞爾酒莊信譽,雖是出于工作,他心里仍覺欣慰。
直到這時他才出聲,走到他們面前,要處理這件令她感到棘手的事。
「先生是……」張經理納悶地看著眼前出現的英挺外國男人,這時間餐廳休息中,服務人員不會讓客人進來。
「你好,我是齊格非,亞爾,出差到台灣和代理商討論亞爾酒莊酒品在亞洲的總代理權事宜,听到貴餐廳發生狀況,特地跟來了解一下。」齊格非掏出名片遞上一則。
張經理接過名片,看見上面頭餃,驚詫愣住,意外亞爾酒莊副營運長的突然到來,趕忙也掏出自己的名片,禮貌地交換。
「亞爾先生能過來,那事情更容易處理。」面對普通女性業務員跟法國大酒莊副營運長,張經理態度自是大不同,能跟酒莊副營運長直接反應問題,比起透過代理商更能有效率的求償。
錢韋伶雖因這差別待遇,內心泛嘀咕,但一見齊格非出現,她竟有種心安,那情緒令她有些意外,于是安靜站在一旁,要看他如何處理這問題。
「我已听到大略狀況,能否請張經理將那支變質酒交給我檢查一下?」
張經理于是將置在一旁桌上的酒杯遞給他,方才就是倒了些酒讓錢韋伶試飲一口,證明酒確實變質,還另外抽樣開了同批的兩瓶酒試飲,雖沒問題,張經理仍決定全數退回。
齊格非拿過酒杯,看了下酒液色澤,再嗅聞氣味,並沒飲用就將酒杯給放下,接著拿取變質酒的酒瓶仔細審視上面的酒標,再拿取軟木塞嗅聞了下。
「這瓶酒確實變質,且成分摻有甲醇,含量雖不算高,卻是劣質假酒沒錯。」齊格非很快做出結論。
一旁的錢韋伶愣住,還以為他會為自家酒莊的質量信譽做背書保證,不料他竟只聞了下味道就輕易道出是假酒!
張經理對他輕易下斷定也頗為訝異。「既然亞爾先生承認亞爾酒莊的酒有嚴重問題,奉餐廳飲酒客人揚言要提告求償,還請亞爾先生給予理賠承諾。」
「我只說這瓶酒確實是假酒,並沒說亞爾酒莊出產的酒質量有問題。」齊格非看向張經理,正色道。
「呃?」這段听起來矛盾的話,令張經理跟錢韋伶都一臉錯愕。
「這酒瓶、軟木塞及酒標是亞爾酒莊的無誤,然而里面內容物並非亞爾酒莊所釀制。」為證實他嗅覺無誤,他這才又端起酒杯,飲了一口,讓酒液在口中停留兩三秒,便將酒吐回酒杯中,繼續開口道︰
「這支紅葡萄酒的黑皮諾並非產自亞爾酒莊的葡萄園,也非法國產區,而是來自第三世界國家的葡萄酒產區……」不需送檢驗,他僅憑嗅覺及味蕾便能詳細道出成分及葡萄品種來源地,光嗅聞軟木塞便能分辨上面殘留著兩款葡萄酒氣味--真酒與被調換的假酒,令在場其他兩人驚愕不已。
突然間錢韋伶對他有了很大的改觀,先前他總在她面前裝白痴,對台灣小吃提問諸多問題,現在面對葡萄酒,他表現出高度專業,整個人散發一股魅力,令她不覺有些肅然起敬。
「這瓶葡萄酒明顯被調包,我能如此肯定判斷,還有其他理由,貴餐廳侍酒師在開啟這瓶酒時,應能知道軟木塞早被開過,要不也能在第一時間嗅到酒的異常,怎還會倒給客人飲用?」
「如果不是該名侍酒師太不專業,就是他居中配合或根本是他自行策劃此事件,意圖讓客人向貴餐廳求償或造成貴餐廳形象損壞,我強烈建議貴餐廳著手調查該侍酒師與那位客人是否有關聯。」齊格非神情嚴肅地分析始末後,要求張經理陪同前往餐廳酒窖,他要親自檢查其他酒品。
錢韋伶也跟著他一同前往地下室,齊格非一一檢視張經理指定欲退回的亞爾酒莊的數箱不同款葡萄酒,檢查酒標及瓶口軟木塞外的封膜是否被動過手腳,並仔細嗅聞瓶口處,一旦軟木塞被開欣過,即使重新密封加上封膜,他也能嗅出那些微氣味,沒多久他便完成全部檢查工作。
「張經理打算退回的酒,我可以保證絕無問題,若在這些酒中發現一瓶變質假酒,我以亞爾家族名譽擔保,一瓶假酒先賠償五百萬歐元,若造成飲用者身體不適,求償另計,是否可請張經理將這些酒留下,待這起事件調查清楚後,再決定恢復酒單供應或做退貨決定。」齊格非語帶要求道,這不懂是為錢韋伶解困,也為自家酒莊護住信譽。
「既然亞爾先生這麼說了,這些酒就都留下,而針對那瓶問題酒,本餐廳定會詳加調查出真相。」張經理同意不退貨,一支問題酒能得到台幣兩億左右的賠償擔保,他也就無須擔心再發生萬一了。
「這件事既跟亞爾酒莊扯上關系,我方當然不會置身事外,我稍後會請律師跟張經理做聯絡,務必將這起事件盡快處理好,厘清真相。」齊格非交代完,領著錢韋伶一起離開餐廳。
「別擔心,就算張經理執意退貨,這責任也跟你無關。」見她步出餐廳仍沉默不語,齊格非要她別心生負擔。
回想不久前,听到她向張經理道歉賠不是的情景,他心生介意,就算那是她面對工作問題該有的態度,他還是不想見將來的老婆受一分委屈。
「這件事絕對是他們內部侍酒師搞的鬼,若不是個人欠錢找人來設計餐廳,借故敲詐一筆,就是受同業重金委托來破壞這間餐廳名聲的。」齊格非說得篤定,經歷過商場上大大小小的競爭,一些卑劣手段他可是看多了。
「你很厲害耶!簡直可當緝毒犬,鼻子比狗還靈。」錢韋伶這才抬頭,朝他揚唇一笑。
她之所以一直保持沉默,不是擔心或感到沮喪,早在他現身那刻,她內心原有的忐忑便已消失無蹤,她沒說話一方面是根本沒有她說話的余地,一方面則是專注聆听他分辨假酒及解決事件的魄力,對他不免心生敬佩。
「緝毒犬?」齊格非意外她一開口就天外飛來一筆。「我該當這是恭維嗎?」他略歪著臉,低頭望向她,面露一抹狐疑。
「呃?抱歉,我不是罵你,我只是太意外你嗅覺跟味覺的靈敏度,非常敬佩而已。」錢韋伶忙解釋著,不免有些歉然,她真的沒有間接罵他是狗的意圖。
「我接受你的贊美。」齊格非薄唇一揚,笑得溫和。
他不僅不介意她的另類贊美,還歡喜領受,這可是她第一次稱贊他,對他表示敬佩,令他心情大好。
「真的很謝謝你的幫忙。」她由衷感謝道。若非他跟來親自出面做處理,這件事肯定弄得很復雜、很棘手。「這沒什麼。」齊格非慶幸自己有跟了來,才能及時為她解圍。因為這起事件,錢韋伶對齊格非的好印象提升不少。
原本聲明只在上班時間帶齊格非去試吃小吃的錢韋伶,竟答應在放假的周六晚上陪他逛饒河夜市。
只因幾日前出現問題灑的那家餐廳,在調查後證實是侍酒師有問題,他一手主導那起假酒事故,是由于收受某餐廳的金錢,接受私下委托,要對該餐廳形象搞破壞。
這事件因齊格非介入,委派律師與調查員做調查,不過兩三天便水落石出,不僅還亞爾酒莊清白,也還給錢韋伶公司清白,張經理還親自向他們上司和齊格非表示歉意,並聲明往後會更推廣亞爾酒莊的酒品。
事情圓滿解決,錢韋伶不禁再度向他道謝,他笑笑地問她隔天能不能帶他去逛夜市,她也就點頭同意了。
然後今晚六點,他的座車已來到她住處樓下,接她前往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