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俗繁瑣,要打點的細碎物品繁多。自吉祥手握賬本之後,家中一切事宜都要經過她盤算,儼然取代了惠老爺,成了惠家實際上的女主人。
吉蒂不但樂觀輕松,得便宜還時常賣乖。
「惠、吉、祥——你一個人想霸佔惠家家產嗎?」
「正是如此。」
吉祥也不客氣,直言不諱的點頭認了。
「人人皆知,我惠吉祥乃大凶之人,一出世就克死了娘親,命太硬十八歲之前也必克死爹爹。城里有瘟疫是我害的,老天不下雨也是我不好,惠家衰敗更是因為我的緣故。」
「就連爹娘替我指月復為婚也沒用,我命中帶著災星,一封信就嚇走了未婚夫婿。兩位姐姐,你們一個嫁給京城富商,一個配了狀元郎,只有小妹我注定丫閣終老,那麼,惠家家產就統統留給我吧。」
吉蒂被她這席話嚇得下巴差點兒沒掉下來。
她……她只不過……只不過開開玩笑嘛,怎麼……這麼嚴重啊?
「變山回信了嗎?說了什麼?要退婚嗎?」
「屁。」吉祥冷哼。
「啊?」吉蒂又呆住了,屁?什麼跟什麼?
吉祥眼眶一紅,從懷里掏出一紙書信,塞到她手上。
吉蒂兩忙展開信紙,只見信頭寫著「吉祥卿卿如晤」,中間一個粗粗大大的’屁‘字,底下署名「變山筆」。
「噗——」吉蒂千辛萬苦憋著笑,不敢在小妹面前太過放肆。
吉祥恨恨的奪回書信,氣得咬牙切齒。「哼,有夫如此,不嫁也罷!」
「好吧好吧,家產都是你的,你甭客氣,盡避大大方方的拿去吧!」吉蒂只得拱手賠笑,「反正日後被狀元郎休了,回頭也好有個依靠。」
「二姐的婚事,我自會辦得風風光光,請你安心待嫁吧!」
吉祥低頭捧著賬冊,對照堆積如山的物品,逐一點算,「紅羅大袖緞、黃羅銷金裙、緞紅長裙、珠翠團冠、四時髻花、上細雜色彩緞匹帛、花茶果物、團圓餅、羊酒……」
吉蒂還沒听完這些名目,頭先昏了一半,實在待不下去了,只好趁著吉祥專心打理,躡手躡腳的偷偷離開。
吉祥精于盤算,這些瑣事合該讓她去忙。
不知不覺走到柴房附近,蘭樕以前住在這,不曉得東西有沒有全數帶走?
她悄悄打開房門,心頭不期然的,忽然涌起一陣異樣。
柴房里,仍留著蘭樕離開時的樣子。窄小木床,床褥底下鋪著一層干草,角落放著木板拼成的簡陋書案,這邊堆著幾本書冊,那邊另有幾件衣袍,整整齊齊疊在床尾。
吉蒂走到床邊坐下,來回模著床鋪上的冰涼被褥。
說也奇怪,明明對蘭樕沒什麼意思,這幾天卻不斷想著他。
兩人之間,只不過多了婚約罷了,就能在她的心里掀起這麼大的波瀾嗎?
那些結發做夫妻的男女,跟一般人有什麼不同?
為什麼總覺得身上似乎多了條無形的絲線,牢牢系在他身上似的,走到哪都想到他?
世上每對夫妻,都是這樣嗎?
「真、真是……我見猶憐啊……」
猶記得第一次見到蘭樕,她眉開眼笑,黑瞳閃閃發光,就像兩簇熊熊燃燒的蠟燭。
「你……」蘭樕虛弱的倒在床榻上,秋水微掀,見她忽然傾身貼近,頓時倒抽一口涼氣,口齒不清的支吾道︰「你……你……」
「嘖嘖嘖嘖嘖,五官這麼精致,皮膚這麼白皙,臉頰比我的臉還幼女敕,說這是男人,誰信啊!」
不自禁的,伸手往他臉頰捏了一把,登時滿手酥滑,還把蘭樕嚇得「花容失色」,她哈哈大笑,更加肆無忌憚的往他身上毛手毛腳,非要把他身上的衣裳剝開來看。
「來來,讓本姑娘親手驗驗你是男是女,放心別動,哎……不會真吃了你的,只要看一下就好,一下就好了……」
「不,你做什麼——」蘭樕自是極力掙扎,梨頰嫣紅,美眸含淚,怎麼看都像個慘遭侮辱的嬌弱美人。
她三兩下就推開他的手,又嗔又笑的,樂的幾乎直不起腰。
「不要動啦,我看一下就好了,是女人又如何?我也是女人,不會對你怎樣的;如若是個男子漢,讓人看一下也不打緊,你怕什麼羞呀——」
蘭樕人在病中,哪里抵擋得了,她略一使力便褪下儒衣,露出底下一片平坦結實的男子胸膛。
「啊?男的?」俏臉微變,吉蒂尷尬的松手退開。
蘭樕狼狽的攏緊衣裳,她呆呆望著他,一時傻了。
「惠、吉、祥,你躲在這做什麼?」
房門外,吉人聲音忽然響起,接著傳來「哎呀」一身驚呼,細碎腳步聲越來越遠。
吉蒂曉得大事不妙,嚇得從床上彈跳起來。
「吉蒂?你……」吉人推門而入,身後跟著負責端湯藥的丫鬟。
發現吉蒂臉色古怪的站在床邊,蘭樕又衣衫不整,吉人立刻蹙起眉頭,拉下秀臉逼問,「惠、吉、蒂,你在這做什麼?」
「沒有哇,听說爹爹撿了個美貌書生回來,好奇過來看看。」
「只是看看?」吉人狐疑地瞪著妹妹。
「看過了,沒事了,走嘍!」吉蒂模模鼻子,一溜煙的溜出門外。
呵,原來這世上,還真有如花兒般嬌美的男人啊——
她和吉祥打賭的事,可不能叫大姐知道,否則又是一頓叨念了。
偷偷隔著紗窗往廂房里看,丫頭扶著蘭樕起身,大姐捧著湯藥,正要協助蘭樕服藥。蘭樕不敢直視大姐,低頭稱謝,接過湯碗。
大姐問起蘭樕,她剛剛做過什麼了?
蘭樕搖頭說沒事,大姐便笑了笑,代她向蘭樕賠罪。
「嗤,只看一眼而已,又沒讓他少塊肉!」
她躲在窗外咕噥,仔細打量著蘭樕。
他喝了湯藥,似乎多了幾分力氣,也能抬頭正視大姐了。嘖嘖嘖嘖嘖,那種神情啊……
吉蒂冷笑,又是個魂魄被勾走的。
天底下的男人全都一個樣,無聊透頂!
自此之後,她再也沒關心過那個吃白飯的窮書生,就是偶爾遇到了,也不曾正眼瞧他一眼。
「二姐、二姐。」
吉祥頻頻呼喚,輕輕推著吉蒂肩膀,沒好氣的笑說︰「哪里不好睡,怎麼偏偏睡在柴房里呢?」
吉蒂揉揉眼楮,慢吞吞翻坐起來。「啊?我睡著了?」
柴房一片漆黑,月光絲絲透過窗楞,她懶懶的靠在妹妹身上,迷糊想著︰剛剛……好像做了場夢,那夢境好熟悉,她夢見以前的往事了。
「在想狀元郎啊?」吉祥嘖嘖有聲的笑眯起眼,不懷好意的掩唇輕笑。
「呸,我想他做什麼?」吉蒂惡心的渾身哆嗦。
「忍著點兒,再不到十天就要成親了,別睡在柴房里,小心受涼了。」
吉祥解下披風披在她身上,咯咯笑個不停。
***
大婚之日,狀元府。
這可說是惠吉蒂一生之中,最端莊賢淑的一天。
君頭頂鳳冠,羊外罩霞披,耳腰橫玉帶,卯耳下綴金環,獨雙腕纏玉鐲……各式各樣的繁重裝飾。家層層疊疊堆在她身上,制搞得她連喘口氣都嫌費勁。
不管走到哪兒,眼神必先梭巡座椅,但求能夠好好的、安穩的坐下來歇歇腿兒,能不動就不動,如此焉有「不端莊」之理?
想不到啊——
狀元府賀客盈門的熱鬧景象,實在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
依理,蘭樕是異鄉人,據說還未出生,爹爹便已不知去向,母親幾年前也辭世了,他身世孤苦,一窮二白,上京後多半住在她家破柴房里,無親無故的,打哪來的貴客啊?
吉祥掩袖低笑。
「皇上讀了蘭狀元的策論,據說是愛不釋手,隨時都揣在身上。欽點狀元後,直接受命翰林學士知制誥,姐,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不知道。」吉蒂實在頭疼,伸手扶著鳳冠,連頭都搖不起來。「什麼意思?」
「翰林院設置在宮內深處,臨近寢宮內殿,專門負責起草密詔,隨侍聖上出巡,充顧問。可謂‘天子之私人’,也就是皇上最親近的臣子。」
吉祥詳加解釋,又道︰「剛听外面那些賓客說起,皇上本來有意將公主許配給他,姐夫以婚約在身婉拒,皇上非但不怒,反而重加恩賞。所以嘍,滿朝文武,又不是沒長眼的,狀元郎大婚,還不趕著來露臉嗎?」
別的不提,就說目前收到的禮金,已遠遠超過皇上賞賜的銀兩了,還有許多賓客排在外頭,沒能擠上宴席呢!
「哼,趨炎附勢。」吉蒂鄙夷的撇嘴冷哼。
「官場是這樣的嘛!」吉祥世故的笑笑,不以為意。
時辰不早了,吉人來新房探過妹妹,便隨夫家回去。
吉祥還有瑣事需張羅,姐妹們紛紛離去,只留吉蒂獨坐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