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辦公室只剩下他一人時,他拿起茶幾上那個牛皮紙袋,回到他辦公桌。
他看了幾張,心痛地別開眼。雖不像照片那樣不堪,也的確有些模糊,但仍能看見她清秀的側顏,還有她穿內衣時,彎身撥胸的姿態,也有一張她方月兌下小褲,被拍了果臀的照片。
呆坐許久,他拿出剪刀,一張張,剪碎。
寒假過後,鐘曼情的換工工作結束,回到白日上課,晚上與假日在咖啡打工的生活。父親搶走十萬元後不曾再回來,而那人偶爾會在她表演後到休息室看看她,然後交代她騎車小心後就離開;他沒再提要她與他在一起的事,因此她過了一小段雖忙碌但還算清幽的日子,只是她賺了不少梁亞飯店的餐廳抵用券,想拿給廖俊林,卻一直聯絡不上,感覺有些古怪。
她拿了圍裙系上,走進吧台,才想自白天班同學手中接過工作時,店門被推了開來。
「歡迎光臨。」她拿了菜單,上前詢問︰「您好,請問幾位?」
「你說等等還有誰要來?」年輕女孩回頭問著後方還未進店內的人。
「就小扁和健三啊。」後方的女孩應了聲後踏進店內,在看見鐘曼情時,瞪大了眼眸。「MELODY?」
「啊,是你……好久不見。」鐘曼情瞧見來人時,也有幾分驚訝。
ANNE也是廖俊林簽下的模特兒,和她一樣是大四生,她們曾經一起出去外拍過。
「你在這里上班呀?」ANNE打量了下咖啡店。
「對,已經做很久了。你呢?感覺好久沒見到你了。來,先找位子坐,這邊請。」鐘曼情人領著她們。
「你不是離開公司了嗎?當然見不到我啦。」ANNE在她身後說。
「離開?沒啊,最近我想找廖大哥,一直找不到,他也沒排工作給我,沒與我聯絡,我才覺得奇怪呢。」她領著她們到角落一隅。
「他干嘛排工作給你?你的合約被他轉賣出去了,你不知道嗎?」
鐘曼情一怔。「轉賣?」
「是呀,大概一個月前吧,他有天突然打電話給大家,說要請吃飯,後來飯桌上他喝醉了,就說他賣了你的合約大賺幾百萬啊什麼的,還說什麼梁總真有錢,要我們大家也趕快找個金主攀上枝頭變鳳凰,我想買你合約的就是那位梁總吧。」ANNE聳聳肩,又道︰「你真好耶,攀上了有錢人,干嘛還在這里打工?」
「喀」地一聲,鐘曼情手中原要遞出的菜單就這樣砸在桌上,踫到了裝飾桌面的玻璃花瓶。
ANNE說的梁總,可是那人?
「踫」一聲,辦公室門被用力打開,一道身影闖入,後頭跟著緊張兮兮的助理小妹。「小姐,你等一下,我還沒通報……」
正在報告行程的楊特助突然被打斷,也回過身,在看見來人時,他微瞠眼。
梁秀辰抬首,見著門邊那冷著臉蛋的女孩時,眸底抹過輕詫,他吩咐站在女孩身側、一臉懊惱的小妹。「沒事,你先下去吧。」
他起身,走到女孩面前,微低著臉看她。「來找我?」
鐘曼情看著面前這張俊美的臉孔,有一瞬間不禁要懷疑自己多年前那個午後是否不該和同學在實習課打鬧,要不撞上這人,她怎麼會和他這樣牽扯上?
她低眸,從包包里拿出用訂書針整齊訂好的餐廳抵用券,遞到他眼前。
他垂眸看了眼,道︰「做什麼?」
「還你。」她抿抿嘴,有些倔氣地開口︰「我的合約還我。」
聞言,梁秀辰心口一突,淡聲問︰「什麼合約?」
「我的經紀約。」她抬眼,對上他視線。「你不是花了幾百萬買下嗎?」
她知道了,所以她是專程來質問他?他清冷眸光掃了她一眼,轉身回到辦公桌後,執起鋼筆。他頭也不抬,道︰「楊特助,繼續。」
「呃?那個……」楊特助看看女孩,再看看老板。
「你把我的合約還我!」鐘曼情見他竟然無視自己,來了氣,走到他辦公桌前,將那一小迭抵用券放在桌面上。「這個我不需要,請你收回。」
「啪」一聲,梁秀辰重重擱下鋼筆,長手一探,抓了那迭抵用券,兩手一撕,隨手一扔後,抬眸看她。「不要就不要。至于合約是你就還就還的?我是花了五百萬買下來,那麼我請問你,你打算拿多少錢再從我這里買回?我是商人,不做賠本生意。」事實上,他是連心都賠了進去,怎麼她就不懂他的情意?
鐘曼情愣住。是啊,她怎麼就沒想到她得付錢?眼眸轉了圈,她想到了什麼,道︰「我把合約拿去給廖大哥,讓他把錢還你。」
他輕輕笑了聲,一抹嘲諷在嘴邊。「你以為他會把錢吐出來?」
「你……」他說的沒錯,廖俊林會願意嗎?
「我怎麼?」梁秀辰起身走到她面前,抵著辦公桌緣,兩手抱臂俯視她。
「你……」她眨眨眼,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片刻,就見她眼底騰升霧氣,她像是自問,又像要一個答案︰「你為什麼要這樣苦苦糾纏?」
苦苦糾纏?在她心里,他只是糾纏?原來自己在她心里沒有他自以為的重要——上回在C大寧心湖畔,他一度告訴自己她也許有難以啟齒的理由,他為此又重燃希望,以為只要將那理由找出來,她便會接受自己,可如今看她這樣對他的姿態,他還要繼續欺騙自己她不是不愛他?
「不為什麼。你當年拒絕得那麼決絕,連離開也不打聲招呼,只寄了手帕回來;上回在C大,你再度拒絕,你以為一個男人能被拒絕幾次?我面子掛不住,難道就不能從你身上討回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我在你面前丟掉的自尊?」他忍不住想愛她,可見她那樣,偏又忍不住想要刺激她。誰要她這樣不屑他的情感!
他話音不重,卻字字千鈞。他是為了自尊?「所以你用錢買下我的經紀約,是想踐踏我?」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有個雍容華貴的婦人也是拿了張五百萬支票試圖打發她。在他們的世界,是不是只要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
除了糾纏,他在她眼里只剩踐踏?他勾起薄唇,笑意清冷。「我無法控制你的思維,沒事的話,請你離開,我還有工作。」何必留她在這里彼此傷害?
他轉身,她猛然拉住他手腕,發覺他體溫微涼,那是否連心也是冷的?「你想要我為你付出什麼?為什麼要花那些錢買那份對你毫無用處的合約?還是有錢人都這樣,錢太多就拿來踐踏人?」
梁秀辰沒看她,只是抿著嘴角,一臉陰沉。
她瞠大熱燙的眼,倔強地不讓眼淚落下,微抬下巴,兩手忍不住捧起他臉緣。「是身體嗎?你想要我的身體吧?男人不都這樣?追不到時頻獻殷勤,到手了就不再糾纏了。你的五百萬要的是否是那樣的關系?包養對不對?我知道有些模特兒是這樣,對方付一筆錢,她就負責陪吃陪睡。」
梁秀辰感覺自己的血液像是停止了流動,周身都是寒冽的空氣。她怎能這樣形容他們之間?他閉了閉眼,再展眸時,他指著門口說︰「出去,我不想再看見你。」
「為什麼不?你付了五百萬,我難道不該用身體答謝你?」她是瘋了才會這樣和他說話,可她忍不住,誰讓他付了那五百萬!
然而她哪里不明白他是想幫她,可她也氣他分明知道她不要他金錢上的幫助,卻還這樣做。他要她來換工賺錢她願意,那是因為她得付出勞力,可她不要平白接受,況且男女間一旦扯上金錢,再純真美好的愛戀都會變調。
她或許無法接受他的情意,但她也想保留兩人間那想來是半甜半酸,甚至還帶有一點點苦澀的遺憾的美好感覺啊。
梁秀辰下顎抽緊,眉眼冷凜,額際青筋不住蹦動著,他兩手撐在辦公桌上,低著臉沉聲道︰「楊特助,請她出去。」
楊特助看著這對分明彼此有愛,卻又這樣相互傷害的男女,一時間也為難,片刻後他嘆口氣,走到女孩身邊。「曼曼同學,先走吧,有事等冷靜下來再談。」
鐘曼情轉動濕潤的眼眸,呵口氣後,緩緩移動步伐,在打開門之前,她悠然止步,幽幽開口︰「梁老師,無論你最終的用意是什麼,我都不追問了。只是能否請你高抬貴手?我從不想攀上枝頭變鳳凰。」她未等他回應,開門離去。
楊特助關上門,回首看著那辦公桌後、頭仰靠著椅背、單手覆在額上,教人瞧不清神色的老板。跟在老板身邊多年,他的死心眼真令他佩服,那樣一個那麼清冷又高傲的男人,居然能為一個女孩做到這種程度!
想他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怎麼會不明白心愛的人誤會自己的那種心情?
梁秀辰深深吐息後,垂下手臂,見楊特助還在,他皺起眉。「還有事?」
楊特助似在考慮著什麼,片刻才走了過去,他低問︰「梁總明明很愛曼曼同學,為什麼要對她說那樣的話?為什麼不告訴她事實,要讓她這樣誤會你?」
他微微眯起眼,聲嗓幽冷︰「我是請你來工作,不是讓你插手我的私事。」
「是,您要罵我也行,不過有些話不說實在難過。您為她做這麼多,難道不該讓她明白您愛她的心意?」
「讓她明白?」梁秀辰皺著清冷的眉,即便想在下屬面前維持一份男人的傲氣,可低沉的嗓音卻難掩心底的激動。
「你難道看不出來從頭到尾只是我一個人的獨腳戲嗎?她根本就不屑我的一切,我只是一廂情願,只是見不得她那樣苦,我告訴她我愛她有何用?她不在乎我,我何必再次將心意攤在她面前?」
「不是這樣的。我想她就是太在乎了才會拒絕你。」他再不忍心見這與他同齡的男人過著這樣幾乎對生命沒什麼熱情的生活,況且他們當年的分開他是幫凶;他如今已有妻兒,懂得家庭的喜樂,懂得愛人的心情,他怎能再讓這對男子誤會彼此?「梁總,其實都是夫人的關系。」
梁秀辰微地一怔。「什麼?」
「夫人當年找過曼曼同學。夫人有一次來找我,她說您告訴她您喜歡一個高中女生,夫人便向我要了資料,我把曼曼同學的名字和就讀學校告訴夫人。夫人大概是去查過,她約了曼曼同學吃飯,就在一樓亞園。那天曼曼同學還帶了她的母親過來,我不知道夫人想對曼曼同學做什麼,所以我拿了錄音筆拜托當時一位餐廳的工作人員幫我錄音,檔案我燒成了光盤。」他雖然答應過夫人她找過曼曼同學的事不能讓面前這男人知道,可他心里終究覺得愧疚。
「梁總,我很抱歉,當時就應該讓您知道這件事。不過在我找不到工作時,是夫人給我一口飯吃,她安排我來您底下做事,所以我不能背叛她,我答應她這事情不讓您知道,但我也擔心她傷害曼曼同學,才找了人錄音。」
媽竟然找過她!梁秀辰久久不說話,只是冷肅著面孔,似乎還沒能從這樣的意外之中回過神來。
好半晌,他才像是找回思緒,問︰「錄音內容你听過?」
「听過。夫人拿支票要曼曼同學離開您。沒記錯的話,是五百萬的支票。」
五百萬?那不是他給廖俊林的數目?這就是她那麼氣憤來質問他的原因嗎?原來是自己踩著了她的傷處,卻還驕傲地認為自己那麼愛她,她卻不識相……他到底做了什麼蠢事?
「那天我怕夫人發現,所以一直躲在亞園門外,直到曼曼同學和她母親走出亞園,她看到我還交代我不能讓您知道她和夫人見過面,她說她不能讓您變成不孝子。」楊特助看著老板愈發沉凝的眉眼,又道︰「我想她要是不在乎您,就不會對我說那樣的話。」
他閉了閉眸。懊悔兩字已無法形容這刻自己的感受,然而又豈止是懊悔而已?
「光盤拿來給我,馬上。」他闔著眼,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