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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公仔也有春天 第9章(1)

交了班,陳以希穿上外套,拎了背包就拉電梯跑去。

幾個小時前接到芝慧的電話,說她母親去市場買菜返家時被一台貨車撞了,急救無效,她得請喪假,還想請她幫忙代她的班,所以和阿長報告過後,阿長已請了幾個學姐和她輪流頂芝慧原先的班。

她想她和芝慧雖說認識不久,但兩人確實很有話聊,加上因為芝慧知道自己與那人的關系,常常也會問起她與那人的進展,兩人的友情就因此更進一步,所以她想趕去醫院陪芝慧,畢竟她就一個媽媽和她相依為命,現在人就這樣突然離開了,她一定很茫然、很需要安慰。

戴上安全帽,她發動機車,一路趕往醫院。到達醫院進,她撥了電話給芝慧,問清楚後便往她所在的地方跑去。她尋到了助念禱室,在門口就見芝慧神情哀痛地正在听一名男子說話,手中還拿著手帕不時在拭淚;和她說話的男子很年輕,白襯衫和黑長褲,感覺應該是葬儀社的。

「芝慧。」她喚了聲,走過去。

「以希……」林芝慧側眸見到同事,馬上抱住她,哽咽出聲。

陳以希只是攬住撲過來的同事,拍拍她的肩。「調班的事情阿長都安排好了,你安心力後事,別擔心工作。」

「嗚……就是難、難過……她昨天說我上大夜這麼累,最近大姨媽又剛走,所以她要去市場買只雞回來炖四物給我吃,結果、結果就這樣走了。他們說把我媽送到醫院時……她、她就沒氣了……她走的時候我還在睡覺,我連她最後一眼都沒看到……她臉、臉臉頰被撞……撞凹了……右手掌斷了……」思及母親生前已受癌癥所苦,死後尸體又不完整,林芝慧放聲大哭。「她什麼、什麼話都來不及交代……」

陳以希只是拍著她背心。這種事情需要發泄,不是她一兩句「不要哭」就沒事的。她靜靜讓她靠著,她想,芝慧現在最需要的安慰就是一個肩膀。

良久,哭聲漸漸停歇,陳以希才問︰「你有沒有通知其它家人?」

林芝慧吸吸鼻子。「我外公外婆都去世了,就剩下舅舅和我阿姨,他們都住花蓮老家,我已經通知了,他們說會……會過來。」喘了口氣,又哽著聲嗓道︰「醫院有配合的禮儀公司,我請他們先幫我媽縫右手和處理臉頰,不過因為我媽是、是……是意外死亡的,要先請檢察官驗過後才能處理。而且禮儀公司說要等死亡八小時後才能縫,現在、現在就要先等檢察官過來驗過後,禮儀公司才會派人幫我媽縫。」

「剛剛跟你說話那個是禮儀公司的?」陳以希目光看了過去。

「嗯。剛才跟我提了一下整個流程跟價位,我覺得可以接受,我看了下環境也很好,最主要是這里也有冰櫃,我媽……我媽就不用移來移去的,而且和醫院配合的還是楊大哥的公司。」

「……啊?」楊大哥?是皇岩?「這麼巧?」

林芝慧呵出一口長氣,呼息較順了些。「我也是剛剛那個人拿名片給我,我才知道的。」她攤開手心,里頭有張名片。「我跟他說我認識楊大哥,他說他會問他老板後再告訴我價錢,應該能更便宜給我的。」

便宜?陳以希突然想起那人代他老板和芝慧相親那日說的話。他說過要便宜給她什麼有的沒的,現在想來,不知該說是世事難料還是那人真的烏鴉嘴。

她覺得時芝慧有些抱歉,便說︰「你如果有什麼問題,盡量告訴我,我的存款雖然不是很多,可是我可以回家跟我爸媽借。」她知道芝慧在經濟上的壓力一直很大,最主要的花費便是她媽媽的醫藥費。

「啊?」林芝慧愣了下,才道︰「謝、謝謝你。」

一旁站了許久的男子似乎因為看見林芝慧將手中名片給陳以希看的行為而靠了過來。他先是客氣頷首,才拿出名片遞給陳以希。「你好,請問是林小姐的家屬嗎?我是皇岩禮儀公司的禮儀師助理。」

陳以希接過名片,看了看上面的名字。邱興坤?回去再問問那人。「你好,我是林小姐的朋友,我想請問一下,現在是要等檢察官驗過後,你們禮儀師才會幫忙進行縫補的工作是嗎?」

「是的,檢察官驗過之後,沒問題的話會開證明給家屬,有這份證明我們才能領大體辦後事。領了大體後,也要往生者死亡滿八小時以上,才能進行縫補的工作,因人死亡的八小時內是她靈魂正在月兌離軀殼的時候,她會相當痛苦,這段時間別去觸踫她對她是比較好的,免得增加她的苦痛。我們誦經的人員已經在里面助念了,就等檢察官來驗,拿了證明後就可以把往生者移到洗穿化斂室,接著我們公司會派出經驗豐富的禮儀師幫往生者縫斷手和做臉部填充的工作。」

原來是這樣。陳以希點頭後,又問︰「那現在我們該做什麼?」

「基本上,在這八小時內,除了助念之外,什麼都不需要做,就算縫補、入冰櫃、放手尾錢或是拜腳尾飯這些,都等八小時後再開始。剛才已經和林小姐大略介紹過我們服務的方案,她決定用一般宗教方式進行,也選擇大化。那麼這段時間可以請林小姐先選張照片讓我們放大修片,做遺照使用,也可以先請你們熟識的老師看日子入斂和靈骨安厝方位,或是林小姐可先做休息,因為接下來要忙的事會很多,像守靈等等的。」阿坤面無表情地說。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陳以希向對方致謝後,攙著林芝慧在椅子上坐了下來。「芝慧,我看你先休息一下好了,等你阿姨舅舅他們過來後,我再陪你回去挑照片。你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我去幫你買點什麼。」說完就要起身。

「不用了,我……我吃不下……」林芝慧拉住陳以希,頭靠上她肩頭,她眼楮紅紅、鼻頭也紅紅。「以希,我想睡一下,也許可以夢見我媽媽……」

「好,你睡一下也好,我在這里陪你。」陳以希輕輕拍著她的背,听著她濃厚又微哽的聲音,心頭泛酸。

她想著自己和芝慧,才發覺自己竟是這樣幸運,雙親健在又疼愛她,隔壁張媽媽疼她像疼女兒似的,還有待她如親妹的啟惟哥,然後是最近關系更進一步的那人……她能擁有這麼多,怎能不好好珍惜?

自己快兩個月沒回二水了,等幫芝慧把林媽媽的後事辦完後,她一定要回家一趟。

******

陳以希沒想過自己和張啟瑞成為情人後,兩人第一次鬧不愉快竟是為了林芝慧。這幾日除了自己原來的班,還幫芝慧代兩天班之外,她有空便去醫院陪芝慧;下午她趕在四點上班前繞去醫院,芝慧一邊折蓮花,一邊說林媽媽未曾托夢,她很想見林媽媽。

芝慧是個樂觀外向的女孩,這幾日卻變得憔悴不已,她看了心疼,很想幫她做什麼,偏偏好像什麼也幫不上忙;正當她感到心有余力不足時,突然想起那人可以見到靈體,所以下了小夜班便趕了回來,不過他還沒到家。

洗過澡,陳以希坐在客廳等待,迷迷糊糊間,好像睡著了,但迷迷糊糊間,又好像嗅到咸酥雞的香氣,就在她鼻端縈繞著。她緩緩睜眸,朦朧間就見一個半透明的塑料袋在眼前晃啊晃的,她隱約能見到袋里的吸油紙袋……她意識突然清醒過來,就見那人半傾身子站在她身前,拿著散出香味的塑料袋在她眼前晃動。

「啟瑞!」她完全清醒過來。

張啟瑞挑了挑肩,眼底滿是戲謔神色,道︰「叫了好幾次醒不來,拿咸酥雞在你鼻子前晃,你才醒得來。」

陳以希兩手捧著那袋還熱著的炸物,道︰「味道很香嘛。」她低眸拉開塑料袋一看,笑說︰「有三角骨!」她最喜歡三角骨,但不是每攤成酥雞都會賣。

一見到愛吃的,反應完全就像個小孩,他見她叉了一塊吃,一臉滿足樣,搖頭嘆問︰「怎麼在客廳睡著了?」

「嗯……」他這一問,她想起正事,努力吞下嘴里食物,抽了面紙擦嘴後,道︰「我在等你。」

「等我?」他輕訝。即便進展成為情人關系,兩人因著工作關系,也無法每天見到對方,等誰這種事是極少發生的,除了偶爾他能早點下班時會去醫院等她下班之外。

「嗯。」她點頭,坐正身子。「是芝慧的事。」

原打算去洗澡,見她一臉認真,張啟瑞在她身旁坐了下來。「你是要問她母親後事的事嗎?我問過阿坤,所有流程細節都和她講清楚了,還有什麼問題?」

「沒問題。是芝慧說她一直沒夢見她媽媽,這不是很奇怪嗎?」

「哪里奇怪了?」他掃她一眼,拿竹叉叉了塊肉串放進嘴里。

「人死後不是都會回家看一看,或是托夢給家人嗎?」她听說頭七都會回家的。

「這不一定吧。」張啟瑞擱下竹叉,皺著眉看她,他不明白她重點在哪。

「可是我听說一般頭七那天都會回去看家人呀,你看電視新聞不也報導過很多案件都是頭七那天破案的?」

他靠上椅背,雙臂抱胸地看著她。「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你能不能和林媽媽說,請她托個夢給芝慧,讓芝慧安心。」

張啟瑞像听見什麼驚悚的事情般,膛大眼楮。「你說什麼?!」

她不懂他為什麼會這麼驚訝,道︰「你不是看得到、感應得到靈體?我看芝慧那麼想她媽媽,所以想拜托你去和她媽媽說,托個夢讓芝慧知道她在另一世界的情況。」

他總算懂她意思了。「你要我去和她媽媽說?人都往生了你要我找誰說?」

「你既然看得到靈體,應該也可以看到她媽媽吧?」

張啟瑞又膛眸瞪她,半晌才道︰「小姐,你也未免太傻太天真了。你以為那是想看誰就能看得到的嗎?你當我是牽亡魂的、還是在辦觀落陰的法師?我怎麼可能有辦法看到她媽媽。」

「但你不是看過張爸爸還有你好朋友?你不是也看過其它的亡魂?還有你說你上次去送肉粽時,你和那個上吊的靈體有、有……」見他低沉著濃眉,黑眸陰惻惻地瞪著她,她說不出話了。

「有什麼?怎麼不講下去了?你想說我差點被上身的事嗎?你認為那很有趣是不是?看我吐你很高興嗎?還是你以為跟靈體接觸很好玩?或是你覺得我很樂意看見那些你們看不到的?」

她搖搖頭。「不是啦,就是覺得你如果看得到,就幫芝慧一下……」

張啟瑞揚聲︰「你听不懂國語啊?我說我看不到就是看不到!她媽要是不出現,我哪看得到?!就像你人在醫院工作,我在公司上班,我看得到你嗎?!」

愣了幾秒,她懂他意思了。「那你知道怎麼樣可以見到她媽媽吧?你幫她一下啦!」

「我不知道,我要去洗澡了。」懶得解釋,他起身準備走人。

想起芝慧顫著手指折蓮花,悲傷說著沒夢見林媽媽的畫面,她心疼地說︰「我知道你不喜歡她,你說過她在男女情事上很隨便,可是你不知道的是她媽媽得了癌癥,怕自己離開了剩芝慧一個人沒人照顧,所以一直希望芝慧能早日找到對象結婚。你以為她隨便,所以不欣賞她,現在也就不願意幫她了是不是?」說話完,便感覺到自己說重了,可都說了,也只能看他怎麼反應。

張啟瑞頓了下,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他轉身看她,開口時,音線明顯低沉帶顫,似壓抑著怒氣。「我沒有不願意,我是沒有能力幫『那種」忙。」向來是靈現給他看,不是他去尋誰的靈;陰陽兩隔,終究殊途,哪是他想怎樣就能怎樣。

知道自己方才那番話過重了,陳以希遂放軟語氣,道︰「那你可以幫忙找有能力的幫她啊,你剛不是有提到什麼牽亡魂的?還有上次你在麥當勞遞名片給她時說了什麼有需要可以打電話給你,你會便宜給她這些有的沒的,我現在想來就覺得好像——」

「你是要說她媽媽會離開是因為我詛咒了她?」他面目罩寒,天生微翹的唇角還是翹彎彎的,卻透著涼意。

原來是在怪他害了林芝慧的媽媽?這罪未免太重。那日他為了讓林芝慧對他印象差勁,說話確實有失分寸,但也不至于因此就讓林母意外身故,開車撞人的可不是他!

見他神色這般難看,像是氣極、惱極,又像失望,她呼吸一窒,半張檀口說不出話了。並非覺得是他詛咒林媽媽,而是他那幾句話現在回想起來,的確是帶有一種不吉利的感覺啊。

她唇動了動,想解釋︰「啟瑞,我意思是——」

「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丟下一句,轉身走人。他知道自己已在氣頭上,出口的話必然不好听,干脆冷靜之後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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