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胖……听聞那久違的、只有他才會那樣喊的綽號,她愣了半秒後,拉下另一邊耳機,收著MP3和耳機。
他以前老喊她小胖,仿著「天方夜譚」那部卡通里的九官鳥喊主人的聲調。那時候只覺得他好煩,可現在卻發現原來她是這麼想念他喊陳小胖的語調。
只是為什麼會是他來接她?張媽媽明明告訴她是啟惟哥來接的呀。該和他說什麼才好?她還沒想到,他就出現了,現在心跳好快,臉頰也好熱,感覺就像全身的血液都往臉上竄似的。
半晌,她總算找回聲音,看著那正彎身提起她行李的男人。「那個……啟惟哥很忙嗎?」出口後就後悔了,她明明不是想問啟惟哥的。
張啟瑞直起身子,扯扯唇。「妳還真有禮貌,對于一個在上班中趕著來接妳的司機,妳不問他好不好忙不忙,倒先問起他兄長。」
她看著他,粉唇張了又合,合了又張,想解釋什麼,又不確定解釋是否是正確的選擇,只得順著他的話,問︰「你很忙嗎?」
他忍住翻白眼的動作。「我剛不是說我還要進公司,我很忙了嗎?」傍晚的天色映得他性格的臉龐很是好看,金芒瓖在他深邃的五官上,是這樣的令她心動。
見她還在發傻,張啟瑞很是不耐。「可以走了嗎?我的車停在黃在線,要是警察來開單,妳要幫我繳?」他提起她的行李袋,往車子停放處走。
行李這麼輕?他以為她會帶很多行李上來,畢竟她不是只住一天兩天就會離開,所以他跟公司借車,怎料她這一袋行李這麼輕巧,他根本不需要開車的。
陳以希見他轉身,急忙將耳機和MP3收進側背包,跟上他腳步。
「妳東西帶這麼少?不是忘在火車上了吧?」他掏出車鑰匙開鎖。
「不是。就帶衣物過來,日常用品那些想在這邊買。張媽媽說啟惟哥有說你們的房子什麼都有,叫我別帶太多東西上來。」她盯著他的衣袖。方才面著他,只覺他穿雪白襯衫很是好看,但現在走在他右後方,她才瞧見他右上臂那片白色衣料不知沾上了什麼污漬。
喔,所以就他一個人傻傻地以為她會帶很多東西上來,還為此特別跟公司借車。張啟瑞沉著臉,道︰「上車。」
他打開副駕駛座車門,卻一頓,長眸瞪著副駕駛座,片刻,余光瞄見身側女子正要進入車內,他砰一聲關上車門,側眸瞪視她。「誰說要讓妳坐這里的?」
「……」陳以希微張唇。他開車門不是要她坐這里嗎?
「坐後面。」他打開後座車門,將她的行李袋扔了進去,轉身繞過車頭,坐進駕駛座,發動車子。
我知道你看到我了。
張啟瑞皺了皺眉,打了方向燈,將車子駛進車道。
謝謝你沒有讓她坐進來,她看起來滿重的。
車里很涼,涼得讓她輕顫了下,空氣間還有股味道很奇特,像消毒水,可又帶了點腐壞的氣味,不是很好聞。陳以希想開口問,可氣氛沉靜得有些古怪;兩個明明從小玩到大的人,現在見了面卻老是這種情況,很是讓人感到無奈。
我沒惡意,只是想請你幫忙。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陳以希愣了半秒,想起那音樂是自己的手機鈴聲,她翻出手機。「喂?」
「以希,張媽媽啦。」
「啊,張媽媽。」陳以希透過後視鏡看了眼開車的男人,卻不期然與他的目光在鏡面里交會,她心口一跳,收回視線。「張媽媽找我什麼事?」
「妳到了沒?啟瑞有沒有去接妳?」張媽媽有些急性子,接著又說︰「本來說好是啟惟去接妳的啦,結果他臨時有台刀要開,人走不開,所以我叫啟瑞去接妳,妳有沒有看到他?」
原來是這樣,她還納悶為什麼是他來接她。「張媽媽,他有來接我。妳放心,我現在坐在他車里。張媽媽要跟他說話嗎?」
「不要!」回得很迅速。「那小子很愛碎碎念,講的又都是那些有的沒的五四三的,我才不要跟他講話。他有接到妳就好啦,啊妳就安心住下。」
「我知道,謝謝張媽媽。」她微笑著。
「好啦不跟妳講了啦,我要去煮飯了啦。啟瑞要是欺負妳妳再打電話給我,不然妳也可以跟妳爸媽講,再讓他們告訴我。」
她又瞄了瞄後視鏡,開車的男人這次沒看她。「不會啦,張媽媽放心。」
「那再見!」喀啦一聲,張媽媽掛了電話。
陳以希愕然地看著手機。張媽媽的個性可真豪爽有趣。
她微微一笑,側眸看著車窗外。遠處那棟高聳的建築物就是101吧?在這里就能看見了嗎?她好奇地盯著車窗外的街景,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過面容看向駕駛座的他。
請你幫我化妝好嗎?
陳以希看著他右上臂那片布料,上頭不知道沾到了什麼,褐色的,印得他右上臂衣袖都是,好像還黏著什麼,那讓他的衣袖看上去有點惡心。她看看他,再看看他的衣袖,他難道不知道他衣袖髒了嗎?
听說你和你老板的技術都很好,不只會化,也會縫會補。今天是你去把我帶走的,所以我想請你化。
不知怎地,陳以希就是覺得他那片衣袖讓她看了很不舒爽,忍不住想去擦;心念一動,她翻出包包里的面紙,手就探了過去。「你的衣袖好像——」
「陳小胖妳不要踫我!」張啟瑞正要變換車道,不經意在後視鏡里瞄到她的舉動,出聲喝斥。
來接她之前,他才去橋下搬移疑似跳河自殺的尸體,阿坤那小子動作不夠細心,移動時大體踫到了他右臂,泡爛的皮膚就黏了塊在他袖上。這衣服是要丟的了,他打算下班後再處理,卻沒想到被她瞧了見,還試圖拿面紙擦。
他也不是不讓她擦,但衣料可是被尸體踫過,腫脹的腐肉免不了都是細菌和病毒,要是她抵抗力差或是身上正好有傷口,踫到了他衣袖上的病毒而感染,那可不是好玩的。她又不像他,一天到晚在接觸尸體,自有一套保護方式;而他常在那樣滿是細菌和病毒的環境下工作,身體的抵抗力自然也較強。
陳以希手僵在半空中,錯愕地看向後視鏡,男人卻在對上她目線時匆匆挪開視線。她垂眸,緩緩收回自個兒的手。
不要踫他……也是。那個除夕夜之後,她就該知道他對她很反感。對于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你怎麼可能會讓對方踫你呢!她收回面紙,又看向窗外。
胖小姐也是好心想幫你擦掉我黏在你衣服上的皮。
「妳不應該在這里。」張啟瑞突然開口,語聲不輕不重,卻教後座的陳以希听了難受。
他果然是討厭自己的,所以才會這麼凶,因為他不希望她搬去和他們住吧?
他今天來接她也是很不得已的吧?他不是說了他很忙的嗎?他在忙碌中還要撥時間過來接她,難怪他會說她不應該出現在這里。
因為听說你很會化,我只是想請你幫我爛了的地方補好,再幫我化個美麗的妝,你答應我,我就會離開。
這是呷好逗相報?「妳這麼突然出現,會造成我的困擾。」號志燈一跳,張啟瑞踩下煞車,雙目直視前方。
陳以希聞言,緩緩看向後視鏡。張媽媽電話中說了是啟惟哥走不開,才叫他過來的,他一定也很莫名其妙吧?上班上到一半突然接到要過來接她的電話,他對公司應該很過意不去……
「對不起。」她突然道了歉,又訥訥開口︰「造成你的困擾真的相當抱歉,希望沒有影響到你的工作。」
張啟瑞一頓,抬眸看向後視鏡,她的目光正透過鏡面盯著他,帶了歉疚的。
她誤會了?他皺了皺眉,卻沒說話。難道要他解釋他是在跟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阿飄說話?那是他過來接她前才去橋下搬走的大體主人的靈魂。
胖小姐誤會你是在跟她說話,你不跟她解釋一下嗎?
「胖小姐?妳話真多,不講話會死嗎?」他不耐地應了聲,氣惱的是那句胖小姐。她跟陳以希很熟嗎?熟到可以講人家胖了?這鬼也真莫名其妙!裝什麼熟啊!
我已經死啦!唉,胖小姐又誤會了,她以為你嫌她話多、嫌她胖。
他皺了皺眉,抬眸時,正巧撞見後座的她停留在後視鏡里的視線,她表情有些受傷;而下一秒,她調開目光不再看他,那扭頭的姿態好像他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錯誤似的,令他莫名氣惱。
我知道你們業界都叫你瑞哥或阿瑞。瑞哥,請你幫我,我不想腫脹著臉,丑丑地離開,我生前是美女,死後也要是美女。
那當初跳什麼河!張啟瑞最討厭接到自殺的案子。不懂愛惜生命,死後他卻還要尊敬亡者?亂七八糟!好煩!一個陳以希已令他心煩了,現在又蹦出這個自殺靈。
我不是自殺啦!你幫我啦!
哦?這鬼會听他的心語?見綠燈亮起,張啟瑞氣惱地握緊方向盤,大腳踩下,轉個了彎。不過三秒鐘時間,前頭「嗶嗶」聲響起,警察從騎樓下走了出來,手比劃著,意思是要他停車。他無奈地呵口氣,將車停在路邊,降下車窗。
「行照駕照拿出來。」警察靠在車窗邊,還彎身朝車里頭看了看。「什麼味道這麼臭?」
「公司車。我在禮儀公司工作。」張啟瑞掏出皮夾,翻出證件。
警察錯愕幾秒,瞄了瞄深色車門上的幾個字體——
皇岩生命禮儀公司
葬儀社的車……警察接過證件,握筆的手急急揮動,在本子上抄下資料。「知道為什麼被攔嗎?因為你轉彎沒打方向燈。」說罷,將開好的單子撕下遞出。「可以走了。」听聞是葬儀社,警察似乎也有所忌諱,紅單開了便揮揮手要他離開。
張啟瑞瞪著手中那張違規通知單——轉彎未使用方向燈。
嘿嘿,瑞哥,你早答應我,我就會告訴你那里有警察,你也不會被開單了。
他陰森森地瞪了無人的副駕駛座一眼。求人還這麼囂張?他冷笑了聲,將罰單塞進皮夾。
很好,他運氣可真好——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他相信神佛與鬼魂的存在,也相信風水和禁忌,但不怎麼信那些沖什麼生肖的。要是今天真沖肖鼠還是肖龍的,那全台灣屬老鼠或屬龍的不都得躲在家里什麼事也不必做了?但這刻他不得不相信早上阿坤翻著農民歷時說的那句——瑞哥,你生肖今天犯沖,諸事不宜喔。
是,果然諸事不宜。天靈靈地靈靈,總是好的不靈壞的特別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