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哲頤目光掃了過去,見那男人一襲黑色修身西裝,側顏看上去很是俊朗;他突然眉目一沉,目光挪向她身側那張大幅婚紗照。
他走到照片前,看著男人的樣貌,問︰「這就是蘇鈺唐?」在美國接到父親電話,說她要結婚時,他訝然不已。從未听過她有男友,卻突然就要結婚了?
他知道姑姑和自己的表哥生下這個女兒;他知道這對母女並不被童家接受,甚至爺爺女乃女乃根本不認她們,是父親念手足情,私下偷偷照顧她們。有陣子姑姑常將她托在他家,他也算和她一起長大,他當她親妹妹般地愛護著,可他不曾听說她有男友,怎麼就結婚了?
他真不願相信,也舍不得,所以即使時間匆促,最後還是決定回台一趟,給她一個祝福。
「嗯,他就是鈺唐。」童玥心隨著他目光,將視線落在婚紗照上的男人。
見她面容泛著甜蜜,童哲頤低問︰「對你怎麼樣?」
「很好。」她甜蜜蜜地笑著。「對了,你怎麼現在才來啊?剛回來嗎?」
「是,有演出,幾個月前就排定的活動了,沒辦法取消,所以我無法早點回來,不過還好,也算是趕上了你的婚禮。」下飛機叫了車就直奔高雄。
「還以為你不高興我結婚呢。」她翹起紅唇。
「怎麼會?有人可以照顧你後半輩子,我替你高興都來不及了。我以前總想,萬一你嫁不出去,身為兄長的我不就要照顧你一輩子?那很累的。」
「什麼啊!」她一拳槌在他胸上,他低聲淺笑,一把握住她柔軟的手。
「他真的對你很好?」童哲頤盯著她每一分表情。
「真的啦,他對我很好,你別擔心。」她眨眨長睫,笑容愉快。
「怎麼不擔心?你以後就住在這里了,我爸媽和妹妹都在台北,你一個人在高雄萬一被欺負了誰幫你出頭?高雄熱,夏天太陽大,你出門多不方便,還有你的課怎麼辦?」
「誰會欺負我?我不欺負人就不錯啦。太陽大就遮陽配備都穿上戴上就好。別擔心,我的課部份挪給別的老師了,現在集中兩天,我搭高鐵回去,一天練團一天教課,還可以在自己家住上一晚,多好!」她很滿意這樣的生活了。
見她毫無勉強之色,眉梢眼角都滲著甜蜜,他看了眼婚紗照,低喟︰「希望他能一輩子對你好。」略頓,又說︰「有點匆忙,也不知道送你什麼,但我想女生還是要有一點首飾會比較好,所以我買了這個。偶爾打扮一下,別結了婚就成了黃臉婆,讓老公有借口在外面亂來。」
他單手從西服內側口袋拿出一個熟悉的紙盒,她瞠眸,笑道︰「真巧,鈺唐也送過這個品牌的項鏈給我。」
「是嗎?」童哲頤打開紙盒,是純銀瓖上五顆淡水養殖粉紅色珍珠手鏈。「我幫你戴上。」他把紙盒塞到她手中喜糖籃,兩手解開扣環,將手鏈系上她縴腕。
「好看嗎?」她抬腕,望著銀鏈在她腕上爍動流光。
「好看。你膚白,粉紅色珍珠最適合。」
她眨眨眼。「真的要送我?感覺有點不好意思哪。」
他笑。「當然不是免費咿阿,哪天我結婚了,你一樣得回禮的。」
「既然這樣,我就不客氣收下啦。」
「收下什麼?這麼開心?」蘇鈺唐走了過來,單手攬上她腰身,目光落在她腕上的銀鏈。
本來站在這里送客,偏被里頭幾個以前醫院共事的學長學弟拉去喝酒,說是要讓他在新婚夜出糗,笑鬧間他不經意覷見有個男人站在她面前與她談笑,狀似親膩。他好奇男人身分,更好奇兩人關系,便借口離開,還被嘲笑黏老婆……黏老婆?他愣了下,視線挪到她臉上。
「跟你介紹,他是我表哥,童哲頤,哲學的哲,頤和園的頤。他很疼我哦,他在美國念音樂博士,特地趕回來的。這是他送我的結婚禮物,好不好看?」她孩子似的獻寶,上了眼妝的眼睫一眨,艷美如花。
「表哥?」蘇鈺唐想起她父親就是她母親的表哥,望向男人的長眸一沉。「哪一種表哥?」話方出口,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身旁的童玥心一楞,怔怔看他。她听錯了嗎?
「蘇先生這問題讓人費解。表哥的意思你不懂嗎?」童哲頤勾著淡笑,眼神幽冷。哪一種表哥?這男人間這話是存什麼心?
「我意思是哪個親戚的孩子。這次宴客玥心只請了她舅舅一家,舅舅他們很早就到了,所以我才會想你是哪位親戚家的,我怕我們之前疏忽,忘了邀請,也許下次登門拜訪或是再另訂餐廳一起吃頓飯。」
「他是舅舅的兒子,因為在美國有事,所以他剛剛才趕到。我舅舅有三個孩子,跟舅舅一起來的那兩個表姐排行老二老三,這個表哥排行老大。以前我們四個玩老鷹抓小雞,他永遠都是老鷹,二表姐是母雞,我跟小表姐是小雞。」她笑咪咪地說。她想方才他那句話應該是口誤,是她沒先告知他還有個表哥的。
「小時候的事記這麼清楚?」蘇鈺唐含笑凝視,攬著她腰身的掌心緊了緊。
「當然呀——表哥是除了我媽和我舅我舅媽以外最疼我的人了。」
蘇鈺唐淡淡看向男人,伸出大掌。「謝謝以往對玥心的照顧,今後開始,有我在她身邊,她會過得很快樂的。」
童哲頤回握住。「希望你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小玥是個好女孩,娶了她是你的福氣。」他掌心微微施力,又道︰「她心思單純,性子也良善,不懂迂回,更不擅心機,她對人信任、親切,但她才二十六歲,畢竟年輕,總也有犯胡涂的時候,要是生活上有什麼令你不快,請多包容。」
看著自己被緊握的掌心,蘇鈺唐亦是施了力回握,兩人像在較量,他抬眸扯笑弧,道︰「那是應該。我們的婚姻我會努力維持。」
蘇鈺唐從宴客餐廳離開,到開車回住處的途中,一直都在回想那男人的話。
小玥是個好女孩。
她心思單純,性子也良善,不懂迂回,更不擅心機,她對人信任、親切……
他當然知道她是好女孩,也知道她對人信任、親切,所以說,自己這樣做真的對嗎?用了她的信任欺騙她,日後她要是知情,是否會不再對誰交出信任?甚至也不信任他?
不,她怎能不信任他?他對她都已經……他微地一怔,自己對她已經怎樣?呼之欲出的答案令他心慌。
雙手提著從餐廳帶回的宴客時穿的幾套禮服,他神思不屬,進房時一個沒注意,腰側撞上門把,他哼了聲,兩袋禮服落地。
走在前頭的童玥心听見聲響,回首。「怎麼了?」見他手模著腰側,她急急走了過去,見他手揉腰,問︰「撞到哪里?痛嗎?我看看。」她拉了拉身上那套還沒換下的宴客服,矮在他腰側,掀了他西服外套和襯衫。
他腰上一片紅,她心疼地揉著。「怎麼不小心一點?看你開車回來的路上板著臉不說話,有些魂不守舍的。」喜宴上她沒吃幾口,肚子餓得不得了,路上想讓他停車好讓她買個東西,叫了兩聲沒听到他應,後又見他沉著臉,她便不再說話。
蘇鈺唐低眸看她,目光不經意被她腕上的銀鏈奪走目光。那不是那個童哲頤給她的嗎?他眉眼一沉,一把握住她手腕,將她拉起。
「啊!」她訝喊了聲,說︰「你腰紅紅的,要不要擦個藥?」
「你表哥是怎麼回事?」他瞪著她腕上的珍珠,只覺刺眼。
「嗯?」她不明所以,長睫眨啊眨。怎麼突然就說到表哥?
「你們很熟?」他皺著眉問。
童玥心笑了聲。「當然呀!以前我媽去教課,要是把我送到舅舅家,都是表哥和表姐跟我玩的。我表姐偷偷跟我說過,他們過年回去圍爐時,听過幾個親友在說我爸我媽以前的事,大概因為我媽未婚懷孕,又是跟自己的表哥有小孩,所以事情傳得大家都知道。我表姐還說那些人曾說我媽會生下我,是報應……」
什麼報應?生下她有什麼不好?念頭方轉,蘇鈺唐心下一愕,訝然自己這刻為她的不平。
聳了下肩,童玥心無所謂地接著說︰「反正都不是太好听的話,然後我表哥每次听到了,都會反駁,就算被那些大人罵,他還是幫我說話,他真的很疼我啦。」
疼她?他沉沉看她,不說話了。她是她母親和親表哥生下的,她有沒有可能和她母親一樣,也愛上表哥?念頭方轉,他暗笑自己無聊。她要真的愛上她表哥,又怎會嫁他?他究竟在緊張什麼?
這樣心慌、害怕的心情讓他感到心煩,他道︰「你以後少跟你那個表哥聯絡,最好也別再見面了。」
「為什麼?」她訝然瞠大眼。
「沒為什麼,你都嫁給我了,以後有我,不需要麻煩誰照顧你。」
「他照顧我是小時候的事了,現在就是偶爾打通電話聯系,或是MSN遇上就聊幾句,不會麻煩他的。」
他抬高她手腕。「送這種東西給你,誰知他安什麼心。」
童玥心看看腕上爍著粉澤的銀鏈,再看看他的陰霾神色,突然噗嗤一聲,笑道︰「你吃醋啊?」
他吃醋嗎?他心下一震,唇角向下一抿,道︰「吃醋?你別這麼幼稚了。」
聞言,她一怔,笑意僵在唇畔。他心情不好,她不是沒感覺,可今天是結婚的日子呀,他究竟怎麼了?
見她睜著大眼,神色有些受傷,蘇鈺唐心一抽,別開目光幾秒,再回首時,面上神色已和緩。「你累一天了,快去洗個澡,早點休息吧。」
見他轉身要走,她訝問︰「你要去哪?」
「我明早要去韓國,有個自體脂肪隆乳手術的展示會,還有和當地兩家醫院做手術技術交流,我去書房整理點資料,準備出門了。」
童玥心張大了嘴,問︰「你要出國?怎麼現在才讓我知道?」今天是新婚夜,他卻要準備出發去韓國?
他目光幽沉地回望她,道︰「我沒告訴你嗎?抱歉,可能前陣子忙著婚禮的事就忘了告訴你。我明天的飛機,和幾個學長一起過去,會在那邊待上五天,診所有施醫師、廖醫師和小洪在,他們會處理好診所的事,你只要記得早上十點半左右先到一樓診所開門就好。」
兩手捏著禮服,她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籌備婚禮時,他坦言蜜月必須挪後,因為工作太忙,這個她能諒解,雖有點失望,但只是挪後旅行而已;可現在這情況不一樣,他沒事先告知她,今日還是新婚夜……
她垂著眼,兩手揪著裙面,模樣委屈;他張嘴欲安撫,唇片還未磨擦出聲音,他又抿住嘴。不就是故意的嗎?明知展示會日子,他偏將結婚日期訂在前一天,那這刻他何必安撫她?
「我有些資料要跟我學長研究,先去書房整理,整理好我就出門了,得先去學長家和他會合,你弄好就先睡,到了那邊我會給你電話。」說完便轉頭離開,不去看她失望的神情。
听著腳步聲遠去的聲音,童玥心許久後才抬起臉蛋,走至他婚前添購給她的化妝台前,抬手解著發飾。
沒什麼的。他是醫生,還是這幾年很夯的整形醫生,忙碌是正常的,出國去做交流也是為了習得更好的技術,她應該體諒的。
肚子一個嗚叫提醒她已餓了好久。她拿下保暖的披肩,露出一片美膚;她兩手繞至身後,想月兌下禮服,再去冰箱翻翻有什麼可吃的。她模索著衣扣,卻是怎麼也解不開。
禮服采英式馬甲設計,背部整排鐵片加鐵鉤的穿法最能打造托提出最完美的女性曲線。她穿時有新秘幫忙,現在要月兌了卻是一個大麻煩,果然美麗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她揠揠推推,折騰老半天,泛出一層細汗了仍是解不開。
「……算了。」她呵口氣,走出房間到廚房翻食物,卻只在冰箱看見幾個生雞蛋和半瓶鮮女乃。微波了杯牛女乃喝掉,沖淨杯子正要回房,和從書房邁出的男人遇上。
他拖著行李箱,肩上背了個側肩包,頭發還微濕,他身上換上一件黑色V領針織衫,下半身套了件牛仔褲,姿態清爽,想來在別的房間洗過澡了,哪像她現在這樣狼狽。
「你怎麼還沒睡?」蘇鈺唐意外地望著她。
她抿抿嘴,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晚上沒吃幾口,肚子好餓,來熱牛女乃喝。」
聞言,他必一蕩,脹滿酸疼,和一股莫名難書的情緒。她是新嫁娘,忙了一天餓了一整晚,回家還要被他冷落,他干什麼做這種渾事?
童玥心眨眨眼,尷尬地補充︰「太餓了,你冰箱牛女乃我喝光了。」
他瞧著她唇邊沾上的牛女乃,盯著她身上衣物,問︰「怎麼也還沒洗澡?」
又累又餓,想換個舒適的衣服偏又月兌不上這件,現在遇上新婚夜要把她丟在家的新郎官,還要被盤問,她心口一酸,道︰「就禮服月兌不掉嘛。」不小心逸出哽聲,她咬唇不說話了。
那麼嬌滴滴的小女人站在那,濕紅著眼眶看他,哪個男人受得了?他低喟出聲,放下行李箱,走了過去。「為什麼月兌不掉?」
「解不開,找不到可以拉開的地方。」她小聲說,罕有的委屈模樣。她一貫俏皮樣,有時賣弄一點小三八,遇上對她模樣好奇的眼光,她也能一笑置之,或是找個理由自娛娛人,現在在他面前卻流露出這樣像受了莫大辛酸的姿態,他胸口一繃,又脹又怨。
「我看看。」蘇鈺唐兩手搭上她果肩,將她背部轉向自己。他看了看,鐵片鐵鉤藏得深,鐵鉤還縫在布里頭,她要在看不見背的情況下自己解開這一整排鐵鉤,確實困難。
「解不開你本來打算怎麼辦?穿著不月兌?」將她軟發撥到胸前,他兩手解開上頭鐵鉤。
「是呀,想著明天診所有人來上班時,就請那個人幫我解的,」她垂眸應聲,愈想愈覺心難受。要是他出門了,她是真的得不洗澡,穿這身衣等到明天診所上班時呀。
「就不會喊我一聲?」鐵鉤一個個在他指下揭開,露出她如絲般滑女敕肌膚,上頭已有明顯勒痕,他長指探出,撫過那一道道紅痕。
微涼的指溫一觸及自己的背,童玥心一個輕抖,身體不由自主泛出羞澀的紅澤。「你不是要去韓國咩?會喊‘歐罷!歐罷呀!沙朗黑唷!’的咩啊,我怎麼好意思打擾你。」
他錯愕,反應過來時爆笑出聲。「什麼咩?我只有你一個台灣咩。」他上前一步,熱息吐在她頸後,瞧見她美背甚至是頸背部漫出粉女敕,他一時情動,俯唇吻上她頸背。
童玥心顫了下,咬著唇不說話。當他解開最後一個鐵鉤,只見她身上馬甲松松地朝前垂落,她兩手一拉馬甲,掩住胸口,回眸看他一眼,細聲說︰「我回房了,你……你路上小心。」準備離開的同時,腰月復一緊,被他從身後攬住。
「生氣了?」蘇鈺唐單手環過她腰身,在她耳後說話,聲嗓低沉。
「哪敢。你是院長大人,忙得很,就算是新婚夜得忙著去跟韓國咩模胸模臀模肚子模臉模腿的,也是為了工作嘛。」說完才覺自己這話說得似是重了些,也許等等就會吵架。第一天新婚就要吵架嗎?委屈和不安讓她不想再和他說話。
「你忙吧,和人約了就別遲到。我累了,先回房去。」她一手拉著禮服,一手拉開他抱在她腰上的手,可他不放,牢牢扣住她。
「抱歉,我是真有工作。」蘇鈺唐下巴抵在她肩上。「這樣吧,我回來時帶禮物給你?」
她不吭聲,只是紅著眼圈。禮物無法彌補這一生才一次的新婚呀。
瞧她真生氣了,他微感不安,抬手捏她下巴,扳轉過來就在她唇上一啄,哄道︰「別氣。你要什麼?我帶回來補償你。」
他語聲低柔,已不見稍早前那莫名的脾氣,她也不是不懂得給人台階下,軟軟一嘆,回過身子看他,微嘟著紅唇說︰「我要一個會對我說‘沙朗黑唷’的歐罷。」
那半撒嬌半委屈的模樣,讓他心軟不已,一時情動,他捧起她臉緣,啄了下她翹起的唇,啞聲說︰「沙朗黑。」
只是開個玩笑,毫無預料他會是這種回答,童玥心木然幾秒才反應過來,她臉蛋脹得通紅,又驚喜又羞怯。「你……你不要臉,你是歐吉桑,不是歐罷。」也不想他長她八歲欸。
「歐吉桑也是歐罷變成的,歐罷有一天也會變成歐吉桑。」
她輕哼一聲,扭過頭,舌根卻滲甜。
「好,我是不要臉的歐吉桑。老婆,不氣了好不好?」
左一句沙朗黑,右一句老婆,哪還有氣?原來她也這麼虛榮的。
童玥心軟嘆一聲,轉過身看他。「你要怎麼過去你學長家里?」
「開車。這幾天車寄放他家。」
「那你早點出門,別為了趕不及時間而開快車。」她細聲叮嚀,溫柔眷戀的目光。
他垂眸應了聲。「我知道。你也早點休息,樓下大門我會鎖好,別下樓了。」他俯身在她額上印吻,拿著行李快步下樓,一路出了大門才止步。
發現自己在她溫柔凝視下已無法坦然以對,甚至在這之前,他還月兌口說出那句話,即使是韓文,他也無法否認那當下的情動。
不該是這樣發展的……整晚月兌序演出的自己,令他心慌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