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雋澈的目光,被矮房旁的那棵蓊郁大樹吸引了。
只要是看過福伯栽種的奇花異草,尋常一棵大樹根本沒啥稀奇的,教魏雋澈詫異的,是此刻大樹腰干上竟然歪掛著一抹身影
瞧,姿勢何其狼狽?擺明就是個不諳爬樹的門外漢,隨時都有掉下來的危險。
魏雋澈心頭一緊,連忙快步穿越偌大的草皮,快速的來到大樹下,對著眼前穿著國中制服、姿勢扭曲、半掛在樹上的身影問——
「妳在做什麼?」
如他所願的,對方掙扎的動作停了下來。
听聞聲音的梁子霈略側過頭來,艱困的解釋,「有只雛鳥掉下來了,我要把牠放回樹上的窩……」
才剛解釋完,她驀然腳下一滑——
「啊!」
魏雋澈沖上前去,不假思索的伸出雙手托住她。
「啊,你干麼抓我的?,快點放手!听到沒有?放手!」十五歲的國中小女生對于異性間的肢體踫觸很敏感,更何況對方緊緊抓著的可是她的小。
听見女孩驚聲大叫,魏雋澈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懊死!他怎麼會……
現在怎麼辦?要收手嗎?不行,一收手她就會掉下來。再說了,被模總比摔下來受傷好吧?
「閉嘴。」為了她的安危,他只好擔起被誤當的罪名,手用力地將她往上頂起,用著不容違逆的口吻命令道︰「還不快點把雛鳥放回去!」
雖然那聲「閉嘴」讓人很不滿,不過也是因為他的提醒,才令她想起了正事。
「……喔。」梁子霈只得暫且忽視貼在她上的那雙手,攀著一旁的樹枝,使勁地將小雛鳥送回溫暖的家。
折騰半天,她終于對下方的人喊道︰「放、放好了。」
「數到三我就會放手。一、二、三!」
魏雋澈剛收手,梁子霈就這樣順著樹干滑了下來。
一落地,她趕緊拍拍衣褲,拍完後抬起頭,目光就對上了一張年輕的臉孔。
俊眉、邃眼、挺鼻、稜唇……等等,這人的眼楮會不會太漂亮了點?
不,應該是說,他整個人都長得漂亮俊美極了。尤其是那雙眼楮,深邃而迷人,褐黑交融的瞳孔像玻璃珠般耀眼,瞧得她心口不由得一陣暗驚。
魏雋澈把她的驚嘆看在眼里,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樣子。
他緊盯著她,盯得她有點不自在,想起他剛剛抓著她的小,女孩家的羞澀涌了上來,臊紅爬上她的臉蛋。
「干麼一直盯著我……」她小聲的抗議。
「妳不盯著我,怎麼會知道我盯著妳?」魏雋澈如是說。拐個彎,就是提醒她少在那邊半斤八兩了。
他面前的這張臉蛋尖了點,不若記憶中圓潤,不過小巧的五官倒是討喜可愛,細看之下,晶亮的眉宇有幾分當年的神韻。
梁子霈皺起眉,邁開腳步正想離開,他卻將身體一橫,攔阻了她。
「還有什麼事嗎?」她望住他。
撇撇唇,「我在等妳說謝謝。」他雙手環在胸前,神情睥睨的說。
她猛地挑高秀眉,「謝謝?你可是模了我的欸……」要她對偷模自己的人道謝?抱歉,辦不到。
「我如果沒托住妳的,妳現在說不定早從樹上摔下來,摔得斷手斷腳的。再說模又不會懷孕,怕什麼?」故作輕佻的睨向眼前的國中小女生。
「你——」好無禮的說話方式喔!梁子霈唾棄他。
雖然有八成把握她應該就是自己要找的人,魏雋澈還是出于謹慎的做最後確認。「妳是誰?為什麼會在這里?」
「我住在這里。」打從昨天起她就住在這里了,往後,只要爺爺在這里一天,她也會在這里。
「這是妳家?」他不以為然的挑起眉。
「對。」她理所當然的回答。
「妳姓魏?」
「當然不是。」
「既然不是,又怎麼會是妳家?」他故意逗她。
「我住這里,這里自然是我家。」她伸手往一旁的小屋指了指,毫不怕生的反問他。「對了,你又是誰?」
他蹙眉,「妳不記得我了?」
「真是好笑,我應該要記得你嗎?」梁子霈調皮的吐吐舌頭。
魏雋澈微瞇起雙眸,往前朝她跨了一步——
「……你、你做什麼?講話就講話,干麼靠那麼近?」這家伙身上有股唯我獨尊的氣焰,擺明了不好惹。
無視她的疏離,他抬起手臂,慢條斯理地秀出手上的舊傷痕,沖著一臉防備的她意味深遠地露出一抹笑,然後說︰「梁子霈,欠了這麼多年,我們是不是該來談談賠償事宜了?」
咦?他怎麼知道她叫梁子霈?
還有,他手臂上的傷痕是怎麼回事?有點像咬痕。唔,能咬得這麼清晰,看來冤仇結很深喔。
至于他說的賠償事宜……等等,難不成他的傷痕是她造成的?
梁子霈歪頭想了想,忽地,電光石火間,塵封的記憶里幾個模糊的畫面閃過眼前……
下一秒,她往後跳了一大步,兩眼瞠瞪至極限,伸出手指,表情驚駭的指向眼前這個比自己高上許多的年輕男孩,顫聲問︰「你是……魏、魏少爺?」
魏雋澈笑而不答,嘴角輕輕微揚,當場傍了她一個「妳說呢」的表情。
青天霹靂!
完了完了,她才剛要在這里安頓下來,幼時的仇家就迫不及待找上門了。所以說歹事千萬不能做,歹路不能走呀!
「看來,妳應該是想起來了。」魏雋澈將美眸瞇成一條細線。
「嘿,嘿嘿,嘿嘿嘿……」不斷傻笑的梁子霈心虛得不得了,嘴角抽搐地猛陪笑臉,兩只眼楮骨碌碌的看了看四面八方,腳步緩緩的往後移。
「咦?爺爺你回來啦!」
她冷不防的往他身後一望,熱情的猛揮手。
魏雋澈跟著不疑有他的往後瞥去。
對,就是現在!見機不可失,梁子霈當場轉身,拔腿就往屋里跑——
砰!
埃伯居住的小屋發出一記聲響,不久之前還站在魏雋澈眼前的梁子霈,瞬間消失得不見人影。
魏雋澈怔了怔,望著前方緊閉的門窗,下一秒,他整個人被梁子霈夸張的反應惹得忍俊不禁,笑得胸口不住的震蕩。
是她,真的是她!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原來兩人再重逢,居然會是這麼有趣。她越是心虛,他就越想要捉弄她。
好妳個梁子霈,居然敢耍我接下來的日子,妳等著完蛋吧!
魏雋澈轉身優雅的離開,俊逸的臉龐上,一抹愉悅淺笑噙在嘴邊。
他在笑!
捫心自問,他有多久不曾這樣發自內心的感到快樂了?也許,已經有許多年了吧……久到他幾乎都快忘記快樂是這樣的感覺。
沿著來時路往回走,魏雋澈還沒踏進他自小生長的豪華大宅,緊張兮兮的管家一看見他,旋即松了口氣的迎上前來,「少爺,您跑去哪里了?」
「沒去哪,屋外走走而已。」他笑著回答,還拍拍管家肩膀,要管家放輕松。
避家背脊一僵,古怪的瞄了他一眼。看來少爺今天的心情很好。
「下午茶已經準備好了,少爺想要在哪里品茶?」
「書房。我想看點書。」
「書房……少爺,我看今天天氣還不錯,不如在花園喝茶好了,可以順便賞賞花。」他不希望少爺難得的好心情被毀了。
魏雋澈瞇起眼楮,瞟了管家一眼。管家向來是以他的決定為決定,當管家意外地給了建議,就代表事有蹊蹺。
「為什麼?」他反問。
「呃……」管家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說。」他的單字命令向來很有威力。
「……先生和太太已經回來了。」
「這麼早?所以又在吵架了?」稍早之前的快樂散去,他嘲諷的問。
避家沉默不語。
魏雋澈撇了撇唇,當下了然于胸。
對許多人而言,他父母當年那場「門當戶對」的世紀婚禮就像一場美麗神話,是王子與公主的神聖結合,殊不知,王子和公主除了愛在人前扮恩愛外,另一個興趣就是吵架。
他從小看到大,從不知所措的哇哇大哭到現在的冷眼旁觀,能這麼冷靜,嚴格說來也真該感謝這對夫妻的訓練。
去他個門當戶對!
依他看來,這兩個人最門當戶對的地方就是脾氣,一樣的盛氣凌人,一樣的自我中心,一樣的莫名其妙。
問他們為什麼不干脆離婚好饒過彼此?面子與名聲組合而成的可笑枷鎖,當場便扣死兩人。魏雋澈想要不鄙夷都難。
勸架?不,千萬別這麼做,他的父母骨子里都有表演欲,勸架無疑是在兩人爭執時煽風點火。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取消觀眾。
乏了,他們自然就會安靜,就跟嬰兒一樣,哭累了就會閉嘴。
「無所謂,就一樣在書房吧。這種事情我們早都該習慣了不是嗎?」
「是。」管家推開門。
魏雋澈斂起笑容,神情漠然的走進屋去。
一進門,喧鬧的爭執聲即強勢的鑽入耳朵,撼動耳膜,還沒來得及踏上旋轉樓梯,一只價值不菲的德國骨瓷花瓶已在他腳邊化成碎片。
魏雋澈不動如山,倒是他母親突然母愛大發的率先發難。
「魏偉國,你有什麼不滿就沖著我來,干麼要用東西砸我兒子?你要是敢讓我的寶貝受傷,我就跟你沒完沒了。」
遭到指控的男人極為不滿,跟著反擊,「你瘋了嗎?我沒有。」
「你有!你就是有!」女人厲聲指揮。
接下來,沒完沒了的「有」、「沒有」便在兩人之間拋擲著,幼稚而荒謬。
打魏雋澈有記憶開始,守在他身邊的人永遠是保母、家庭教師、管家、司機、佣人……這里頭沒有一個人跟他有血緣上的關系,而眼前的魏先生和魏太太,名義上是給他骨血的至親父母,可花在他身上的關注,卻遠不及他們自己的一場爭執。
魏家很多錢,媒體尤愛渲染他的百億身價,但富有的他卻買不到父母的關愛,買不到消滅孤寂的方法。他不懂,這樣的他到底有什麼值得被羨慕的?
有時候他會想,與其奢華的疏離,他寧可儉樸的親近。
婚姻也是。如果一場門當戶對、轟轟烈烈的婚禮,卻只換來下半輩子的吵鬧爭執,那麼他寧可選擇一個家世平凡卻能真摯以對的伴侶。至少下半輩子,他不用三天兩頭像個神經病那樣對著沈邊人咆哮嘶吼。
看,這兩個吵得多痛快呀……
魏雋澈連翻白眼的力氣都不想浪費,腳步越過那堆碎片,徑自上樓。
反正待會佣人就會收拾干淨,買個全新的花瓶回來遞補,屋里將會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