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家有惡犬 第一章

美國波士頓

俊秀、卻神情淡漠的男人穿著浴袍來到客廳,在發現沙發上多了名不速之客後,僅是微皺了下眉頭,隨即恢復往常無表情狀態,逕自以毛巾擦拭黑玉似的柔軟發絲,然後將自己拋進單人沙發座內。

「同學,好久不見哪。」宛如一攤爛泥窩在長沙發上的男人──鐘峰──扯開一抹懶洋洋的微笑,自在得有如在自己家中,仿佛半夜無聲無息闖入別人住處是一件多麼正常的事。

「這兒似乎不是你的狗窩。」淡淡提醒,李令權冷漠的嗓音明明白白有著逐客意味。

「嘖!同學,你真是無情。虧我風塵僕僕,特地從中東地區一路轉機趕來美國探望你。」鐘峰唉聲嘆氣的,一顆大腦袋不住的搖。唉……他這個冷漠同學的死性子還是沒變,真是太傷他這一顆熾熱的心了。

「無事不登三寶殿,有屁快放。」縱然吐出的是有關人體廢氣之語,聲調還是冷得很有氣質。哼,他又不是不了解這個只當了他一年同學的男人;若非有事相求,哪有這種閑情逸致來找他話家常。

看著眼前男人聞言後,一臉「知我者,李同學是也」的詭笑表情,李令權忍不住心中的悔恨,萬分懊悔當年出國留學時為何選了和這個崇尚血腥暴力美學的男人同一學校、同一科系、同一指導教授的學科就讀,甚至連寢室也很孽緣的同一間,因而種下這株拔也拔不掉、燒也燒不死的惡魔之苗滋長蔓延。

「同學,人家好懷念你這種冷颼颼的聲調,真是迷死人了。」三八兮兮的擠出自認嬌媚的撒嬌聲,完全不怕別人听出一身雞皮疙瘩。

「你可以繼續。」冷冷瞥了一記,李令權丟下拭發的毛巾,起身就要往臥房走,打算留他一個人唱大戲唱得過癮。

「嘿!慢、慢、慢!」忙不迭跳起來,將沒藝術細胞欣賞他唱戲的男人壓回沙發,鐘峰沒好氣笑罵︰「怎麼你越來越沒耐心?美國商界的傳聞可不是這樣喔。」

嘖!那些美國佬不都傳言這只東方之鷹沉穩內斂、有十足的耐性與對手磨耗,直到對方舉白旗投降嗎?怎麼今天說沒兩句話就要將他「驅逐出境」了?

「對于廢人,我向來吝于給時間、耐性。」重新落坐,嘴角勾起嘲諷淡痕。

被當面罵是廢人,鐘峰不怒反笑,爽朗的笑聲響徹整間屋內。「同學,你知道嗎?我就喜歡你看不出絲毫火氣、冷冷作踐別人的死樣子。」

簡直是只大花蝶──完全變態!

不願繼續浪費時間在廢人身上,他單刀直入──「再給你一次機會。有屁快放。」已經給了第二次機會了,再不把握,就別怪他無情。

「是,多謝同學恩典。」裝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心中明白他的個性,鐘峰總算收起嘻皮笑臉,正經道︰「我家祖父大人下了最後通牒,限我一個月內回去繼承家業。」

「恭喜了。看來三個月後,台灣又會多增加上萬名的失業人口。」因為將會有家龐大企業體在新任的「英明」領導人帶領下,以凡人無法想像的速度關門倒閉。

「喂……」拉長了音,忍不住敝叫。「台灣的失業率已經夠高了,你就不能有點同情心嗎?竟想眼睜睜看著我背負增添失業率百分比的罪過。」完全不否認他的嘲諷,顯然是很了解自己的底。

「同情又有什麼用?況且,你那顆充滿血腥暴力的鈍腦,連我都甘拜下風,無法補救了。」說到這個,腦中不禁想起當年同間寢室時,他除了自己的報告外,還得幫這個廢人捉刀代寫,心底就覺得很悶。

想當初,也不是沒冷漠的不甩人,可這世上就是有那種甩也甩不掉的黏皮糖。

最令人惱怒的是,這家伙在使盡所有卑微哀求的招數後,仍然得不到他出手相助下,竟然耍賤招,整夜寢室大燈不熄,窩在書桌前唉聲嘆氣假裝趕報告,實際上卻是故意制造各種可怕的噪音擾他安眠,而且還不止一晚,而是連續半個月!

直到他受不了,理智分析自己只要花兩個小時幫忙捉刀就能免去半個月的夜不成眠,實在是很劃算的交易,于是終于在某天的夜里從被窩里爬起來,將廢人給踹下椅子,自己坐到書桌前將那份報告給終結掉。

當然,這種事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接著就會綿延不斷的繼續下去。兩人之間那株「惡魔之苗」就是在那段時間成長、茁壯的。當然,後來也不是沒試著努力在某充滿血腥暴力的豬腦里塞進一丁點課堂上教的東西,好讓廢人別再來煩他,但是,你永遠不可能要求豬會飛。

還好,某人總算有自知之明,在混了一年之後,瞞著自己的祖父辦退學,而他也終于月兌離一科功課須做兩份報告的厭煩。

「我很清楚自己是塊什麼料,不勞提醒。」呿!這死人臉就是愛記恨,念念不忘當年被他耍賤招、逼著捉刀當槍手之仇。鐘峰神情慵懶到不行。「太上皇年紀大了,是該好好享清福了,可我又沒膽回去將他辛苦創建的基業給搞垮,呵呵……怕老人家承受不住打擊,心髒病發。」

「你不該瞞他的。」冷冷瞥去一眼,似帶著淡淡指責。

「我無法不。」若讓太上皇知道他世上僅存的親人、最疼寵的孫子早在八百年前便月兌離他的殷切期望,背離商場去從事其他行業,老人家大概沒法活那麼久──光氣就氣死了。

李令權可不這麼覺得。畢竟,紙是包不了火的。但那是人家爺孫倆的家務事,他沒資格說什麼,也懶得說什麼。

「從公司內部提拔人才當接班人吧。」略盡同學道義的提供建議。

「太上皇堅持只傳位給我這個太子。」搖搖頭,馬上打回提議。

「那你就登基吧。」冷淡附議,不介意等著看亡國戲碼。

「我確實是準備回去接位了。」出乎意料的,鐘峰笑嘻嘻說道。

「那很好。你可以滾了。」太過了解他,知道他大老遠從中東地區飛過來,不會就只為了說這些,李令權還是冷淡得不去多問,直接下逐客令。

「若是可以,我也想滾,不過還得等一個人和我一起滾回去啊。」突然笑得很詭譎,明眼人一看就知是在打鬼主意。

李令權不是第一天認識他,而且也不是笨蛋,當下冷情的眼眸微眯。「你想怎樣?」最好不是他想的那樣。

「唉……我只是想嘗嘗當傀儡皇帝的滋味啊。」好不無辜的表情。

「隨你高興。只要垂簾听政的太後不是我。」

***

噗!乳白色的液體如天女散花般自空中漫天灑落,緊接著連續不斷的嗆咳聲,出自餐桌前五官清秀甜美、短發俏麗的女子。

「你這孩子真是的,都二十八歲了,怎麼連喝豆漿也會嗆到?」五十來歲、依舊美麗卻稍嫌瘦弱的秦蓁月皺眉輕言責怪,一只手卻連連輕拍女兒的後背,幫她順氣。

「媽,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次!」李蘊安不理會母親的責怪,一張看不出年紀的酣甜小臉脹得紅咚咚,哇啦哇啦的大叫。

「哪一句?」秦蓁月一臉迷惑。她剛剛說了那麼多,哪知道這個寶貝女兒問的是哪句話。

「就是……就是……就是‘他’要回來了那句!」僵直的手無意識的往上揮了好幾下,李蘊安一臉驚駭。「您沒說吧?是我听錯了,對不對?」

「令權啊?」聞言,秦蓁月突然柔笑。「你沒听錯。令權確實要回來了,昨晚的越洋電話,他親口對你爸爸說的。」

「他……他干嘛要回來啊!」竄入腦中的第一個想法直覺月兌口而出,她驚聲尖叫。

「蘊安,」皺起眉頭,秦蓁月輕聲責難︰「你怎麼可以這麼說。這兒是令權的家啊。」

「啊!」發現自己失言,李蘊安飛快改口,干笑解釋︰「我、我的意思是,大哥在美國待得好好的,怎麼會突然說回來就回來?」都在美國住了十來年了,干嘛又回來增加台灣的人口?小小的福爾摩沙之島已經很擁擠了,不需他再來湊人數啊。

「他沒說。」搖搖頭,秦蓁月神色稍霽,語氣幽緩︰「也該回來了。你爸爸嘴上雖然不說,其實心底是很想他的。」

「媽……」听出母親聲音中隱含的歉意,李蘊安低叫了聲,對自己沒站在一直待她很好的爸爸的立場想而愧疚,不禁羞愧的低下頭,乖乖吃著早餐,對那個長住美國的「令權哥哥」回台灣之事,再也沒任何意見了。

「小安哪,難得看你早上這麼氣定神閑用餐呢,你確定趕得及上班的時間?」六十好幾、臉上淨是笑的李守憲突地走進廚房,一身神清氣爽的在餐桌前坐下,開口就心情甚好的調侃玩笑。

「哎呀!」被這麼一提醒,她驚跳了起來,倉皇瞄了下手表,馬上抓起皮包往外沖,在經過李守憲身旁時,還俏皮地在他老臉上印下一個早安吻。「爸,多謝你的提醒!這個月我若領到全勤獎金,絕對請你上館子吃大餐……」尾音還在屋內回響,人已經跑得不見蹤影。

「這孩子真是……」目送她匆忙奔出的身影消失,秦蓁月莫可奈何地搖頭嘆氣。「都幾歲人了,還這般毛毛躁躁。天天賴床,非得讓時間追著跑,連好好吃頓早餐都不行。」

李守憲逕自呵呵笑地喝著豆漿。「小安這毛病從小就如此了,又不是現在才養成,你早該習慣了。」

「就是你寵著她。」笑嗔斜睨一眼,秦蓁月深深明白女兒這習慣是誰造成的。當年若不是他每天開車送賴床的女兒趕上學,蘊安也不會越來越有恃無恐,以至積習難改。

「女兒貼心,就是要人寵的。」李守憲笑呵呵反駁。「若是令權那孩子,想寵也不知該從何寵起。」話雖這麼說,但提起自己兒子,老眼還是為之燦亮。

「你啊,口是心非。」柔笑一語戳破枕邊人的心思。「你心底其實寵令權可寵得厲害了,否則這些年來,你思念得緊,卻為何從未要求他回國來發展工作,一切順著他的意思逗留國外?」

「哎呀,男兒志在四方。令權在國外一切順利,我當然贊成啦。」

「哦?那你自昨晚接到他準備回台灣的電話後,就一直掛在臉上、連作夢也偷笑的笑容是怎麼回事?」

「啊?我作夢有偷笑嗎?有嗎……」

***

炳!達陣成功!

插入卡片,听著打卡鐘傳出的聲響,李蘊安氣息微喘的比出勝利手勢,馬上招來秘書室內其他同事的口誅筆伐──

「不公平!為什麼你總是能趕在最後一秒插入卡片!」同樣身為小秘書的最佳戰友──蔡美芳不甘心的抗議。

「沒錯。比起我們這些平日乖乖提早到公司,偶爾晚出門就留下遲到紀錄而被扣全勤的人,你真是好運到令人眼紅。」另一號小秘書──劉秀琴緊接著氣怨聲援。

「就是說啊,太令人生氣了……」

「附議!敖議……」

就見偌大的秘書室幾個身為「威鴻」企業的小秘書們嬌言嬌語,此起彼落地開著玩笑,抗議全秘書室唯一一個每個月都領到全勤獎金、然而卻是每天拚最後一個進公司的可惡女人。

「等你們跑百米的速度和我一樣快時,再抗議也不遲。」得意洋洋地轉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李蘊安故意露出一臉甜笑。

「呿!」幾個小秘書不約而同發出不太有氣質、卻絕不會在客戶與上司面前出現的嗤聲,隨即一伙人興致勃勃的接續先前李蘊安還未進來時的熱絡話題,嘰嘰喳喳的有如一群麻雀。

「嘿!你們在八卦些什麼?」邊整理桌上資料,她好奇笑問,不知是什麼熱門消息引得大家這麼興奮討論。

「咦?蘊安,你沒听說嗎?」蔡美芳一臉驚奇地問。

「听說什麼?有什麼是我該知道的?」馬上不恥下問。

「唉……蘊安,你消息真不靈通。」搖頭嘆氣,劉秀琴免不了揶揄她一番。「依你這麼不懂得探听、鑽營的個性,難怪是秘書室資歷最深的小秘書,卻永遠都無法高升為上面大頭身邊的高級秘書。」

哎呀呀!消息靈通、懂得鑽營的人,早就利用適當機會在上司面前表現自己,好讓上司對自己留下深刻印象,迅速月兌離小秘書行列,高升為重要干部身邊的左右手。

「無所謂啊。」聳肩一笑,李蘊安向來生平無大志,自覺窩在秘書室當個不顯眼的小秘書,每日做著不輕也不重的工作,每月領著不高也不低的薪水,這種日子實在很不賴。

雖然與她同期進來的幾個人,現在都已經成為公司重要干部身邊的高級秘書,只剩她一人還窩在秘書室這個可說是專門培養秘書新血的部門,但她是真的甘之如飴呢。

「真懶得說你了。」輕啐一口,劉秀琴笑嘻嘻的提供方才熱烈討論的八卦消息。「听說滯留國外多年的太子要回台灣接棒,老董事長要退休了。現在大伙兒都在猜測公司內部人事不知會不會有什麼大變動,許多高級干部已經開始摩拳擦掌,準備在新當家面前好好表現,以求能獲得重用,進入高層核心決策小組。」

呵呵……這可是勢力、權力重新洗牌的機會,難怪會引起公司內部的騷動。

耶?怎麼最近逗留國外的人都想回來增加台灣的擁擠度?聞言,李蘊安心中不禁嘀咕了起來,覺得自己最近運勢不怎麼樣,不論公、私兩方都踫上「異國游子」歸來的麻煩事。

「我們小小的秘書室應該不會收到那種大人物‘關愛的眼神’吧?」她充滿希冀的問道,可不希望新主子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到這兒來。

「大概吧。」聳聳肩,蔡美芳玩笑道︰「除非上頭要調派我們其中一個去新當家身邊當秘書,害我們為了爭取那個名額而大打出手……」話尚未說完,馬上引來所有人大笑。

「不過,我想這個眾多高級秘書想爭取的職缺還沒輪到我們,大概就會先被趙麗怡這女人給叼去。」不疾不徐的將話給補充完,馬上又引來眾人夸張的狂笑。

李蘊安邊笑邊給蔡美芳一個充滿默契的擊掌。唉,實在不是她們要惡劣的私下笑話別人,而是那個趙麗怡實在不得人緣。

其實說起來,趙麗怡和她是同期進公司的同事,照道理兩人應該交情會比較好,可惜事實偏偏不是如此,兩人行事風格天差地別,相看兩相厭。

尤其在那女人被腦滿腸肥的財務部經理欽點到身邊當貼身秘書後──也不知是哪種貼身──馬上氣焰高張,不時回秘書室耀武揚威,自認身分高眾人一等。

「唷!發生什麼事了?大家心情這麼好。」驀地,一聲嬌滴滴的嗓音響起,引得所有人全往聲音來源處瞧去。

就見身材火辣豐滿的趙麗怡豐姿綽約的自秘書室門口走進來,尚有幾分姿色的麗容卻濃妝艷抹的,反效果的增添了風塵味。

哇!好濃的香水味!這女人是將整瓶香水倒在身上嗎?

揉揉鼻子,李蘊安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卻笑咪咪回應︰「沒什麼。我們只不過在說,若趙秘書有心想爭取新總經理的貼身秘書這個職位,那肯定是萬無一失的。除了你,我們想不出還有其他更適合的人選。」

「哎呀!我可不敢這麼說。」趙麗怡頓時心花怒放,嘴上雖說不敢,神態卻顯現出舍我其誰的表情。「大家都有機會啦,不過以我的能力和經驗,想必會是最好的人選……」

唉,一大清早就遭受噪音攻擊,好累。

秘書室眾人很有默契的相覷偷笑,然後各自裝忙碌的低頭整理資料、打字、找文件,任由某女呱呱亂叫地大放厥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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