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就等你心甘情願 第一章

天喜飯店——

一道修長的男性身影從飯店的宴會廳中走了出來,雖然今天的新郎是和自己感情不錯的堂哥,不過對于這種鬧烘烘的場合,還是敬謝不敏,吃到一半才離席也算給足面子。

今年三十歲的瞿少揚,遺傳了瞿家男人出眾的外表,不過,他沒有年少得志的意氣風發,反倒有股憂郁和壓抑的氣質。兩道濃黑的眉毛和一管直挺的鼻,薄唇上和下巴刻意保留了些許的青色胡渣,加上蓄著略長的黑發,襯得他整張臉龐有些落拓和蕭索,而穿著剪裁合身的黑西裝和白襯衫,更教他整個人恍若籠罩在黑霧之中。

「哥!」

听見這聲耳熟的嬌喚,他遲疑了一下,才停下腳步,兩手插在口袋上,慢慢地回頭看著親妹妹。

瞿家上下最受寵的小鮑主——瞿雨嵐,拎著瓖滿了施華洛士奇水晶的晚宴包,蹬著迪奧的高跟鞋奔了過來,粉妝玉琢的她看起來就一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千金小姐模樣。

「哥怎麼不再多待一會兒呢?媽說她正打算介紹幾位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給你認識,才轉頭你就不見了,媽要你趕快進去。」

瞿少揚眉峰一蹙。「你跟媽說我還有事。」

「除非哥買禮物送我,我就幫你跟媽說。」她笑嘻嘻地敲起竹杠。

「你還缺人家送的禮物嗎?」瞿少揚斜睨了妹妹一眼。

「禮物永遠不嫌多,而且哥哥送的就是不一樣。」瞿雨嵐親熱地挽住兄長的手臂,就往電梯的方向走去。「人家看上一個香奈兒的包包,是最新的款式,哥買給人家嘛,我知道你最疼我了。」

「你的包包夠多了。」真不懂這些女人。

她撇了下小嘴。「女人的包包永遠都不夠,就跟衣服和鞋子一樣,好嘛、好嘛,買給人家嘛!要是媽再催哥結婚的話,我一定會站在哥這邊,幫哥說幾句好話。」見瞿少揚不再說話,就代表默許了,她笑得更加開懷。「不過哥為什麼不想結婚?」這是她心底最大的疑惑。

在等待電梯上來的當口,瞿少揚淡淡地說︰「沒有對象。」

「該不會是哥到現在還忘不了那個女人吧?」瞿雨嵐小聲地試探。

一道冷芒霎時射向自己的親妹妹。「不要在我面前提到她!」

「喔。」她吐了下舌尖,知道踩到地雷了,但是仗著受人寵愛,還是又大著膽子開口。「可是哥總有一天還是要結婚,媽不可能讓你一直當個單身貴族,現在見到堂哥結婚了,而且又要當爸爸,可是羨慕得不得了。」

當!電梯門開了,兩人走進去。

「我沒說不會結婚。」瞿少揚簡短地回答。

「哥有喜歡的人了?」她像是挖到一個大秘密。

「沒有。」他潑了她一盆冷水。「結婚未必是要跟自己喜歡的女人,只要符合條件就可以了。」

「怎麼可以這樣?」瞿雨嵐還是少女情懷總是詩的年紀,對于婚姻充滿幻想,被瞿少揚這麼一說,什麼美夢都消失了。「結婚當然要跟心愛的人才行,不然要在一起五、六十年不是很痛苦嗎?」

瞿少揚冷冷地說︰「是誰規定的?」

「呃……可是……」她語塞了。

當!電梯門又開了,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來。

「哥,你不要因為一次戀愛失敗就不再相信愛情了,憑哥的條件,一定會找到比她更適合的——」

「好了,不是要買包包嗎?」瞿少揚打斷她的話,不想再听到有關那個女人的事,率先走進明亮寬敞、很有香奈兒味道的店內。

一進店里,瞿雨嵐的心思立刻被放在架上的包包給吸引,店內的銷售小姐見到熟客上門,馬上笑臉迎人地過來招呼。

「那個包包拿給我看……還有那個也一起……」既然有人願意出錢,她這個瞿家小鮑主當然就威風地使喚起那些銷售小姐,要她們只為她一個人服務,其他人可以等一等。

看著妹妹沉迷在香奈兒的世界里,瞿少揚兩手插在西裝褲口袋,耐著性子等候結帳,那迷人又憂郁的氣質讓那些銷售小姐忍不住一再偷覷,對瞿雨嵐說起話來格外有禮貌,服務態度又好,就是希望給他留個好印象。

「哥,你說哪一個好看?」瞿雨嵐拿不定主意,提起好幾個包包,要他給個意見。「人家每個都好喜歡怎麼辦?」

瞿少揚橫了妹妹一眼。「只能挑一個。」

「知道啦。」她跺了下腳,不甘不願地繼續研究。

瞿少揚模向放在西裝口袋的香煙,又想到這里禁煙,于是想找個地方抽一根,好打發時間,于是旋身就往店外走了出去。

才走到門口,他左右張望,想找個可以抽煙的地方,眼角不期然地瞟見右下方有個「東西」動了動,不由得把目光又調回來,想看清楚是什麼,下一秒就看到一個年輕女人蹲在香奈兒的櫥窗前,臉都要貼在玻璃上了,兩眼痴迷的看著擺放在里頭的公仔熊。

瞿少揚兩道濃眉不禁微微一揚,忍不住盯著她看,就見那個女人更夸張了,蹲累了索性用跪的,依然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它,只差沒有當場膜拜起來,他真是想不透那有什麼好看的,女人都是一些崇拜名牌的愚蠢動物。

真是越看越可愛!

于頌恩把小臉和手心都貼在櫥窗的玻璃上,只想看清楚這一尊據說是由香奈兒首席設計師親自參與設計,將具有香奈兒品牌象征的可可?香奈兒套裝、山茶花、經典珍珠項煉、招牌墨鏡等的元素融入設計一部分的公仔熊,心中不斷地贊嘆著,雖然她不迷戀任何名牌,也買不起,可是第一眼看到它就情不自禁愛上了,就像著了魔似的。

也不知道是哪一根筋不對了,瞿少揚站在原地不動,就想看看她的下一步還會做什麼。

「唉!」頌恩越看越喜歡。

就在這時,她才感覺到好像有兩道視線正在凝望著自己,下意識地抬起頭,往右邊看了過去,正好和瞿少揚闃黑的雙眸對個正著,而且他的外型和氣質相當神似最近迷上的日劇「人間的證明」中的竹野內豐。

「啊!」天啊!真的好糗,剛剛的舉動居然被個男人看到,頌恩的小臉瞬間爆紅了。

一接觸到對方諱莫如深的目光,她的心跳冷不防地漏跳半拍,怎麼之前都沒注意到他的存在?真想挖個地洞鑽進去。「它、它很可愛對不對?」口拙的她只想到這一句。

瞿少揚眉頭一揚,似乎不是很贊同她的審美觀,只覺得它很可笑。

「它、它真的很可愛……」頌恩小臉紅得快炸了。

瞿少揚不置可否地睨著她,這女人長得十分清秀,身形苗條縴細,有著動不動就會害羞的氣質,只覺得她的臉再紅下去的話,很可能會血管爆裂當場昏倒,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這麼容易臉紅的女人。

「對不起。」頌恩這時才發現自己還跪在櫥窗前,表情有些狼狽,很笨拙地爬了起來,拍拍洋裝的下擺,心想衣服要是真弄髒了就不好。

「為什麼跟我道歉?」瞿少揚俊臉上依然沒有什麼表情。

「呃……對不起。」她下意識地又道了一次歉,心里想著這個男人的聲音真的好好听,很適合去當午夜廣播節目的主持人。

他莫名地失笑。「你好像很喜歡說這三個字?」

頌恩的臉又迅速脹紅了。「對不起……呃,不是……我……我是說……」還是趕快逃離現場,免得讓人看笑話。

「哥!」瞿雨嵐挑好了包包出來找人,瞥見一身都是香奈兒的頌恩,便露出感興趣的表情。「是哥的朋友?」

「不是!不是!」頌恩兩手抓著銀色煉帶包包,急急地解釋。

听見她急著撇清關系,讓瞿少揚不由得深深看她一眼,然後才望向妹妹。「包包挑好了?」

「已經挑好了。」瞿雨嵐一邊回答,一邊欣賞著頌恩身上的香奈兒洋裝,胸口還別了一朵香奈兒的招牌山茶花。「你穿這件真的很好看,很適合你,原本我也喜歡,想托朋友到法國買,因為台灣還沒有上架,不過現在看到你穿了,我還是別買好了,免得跟你撞衫,那可是很討厭的事。」

聞言,頌恩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呃……對不起。」

瞿雨嵐噗哧地笑了。「干麼跟我道歉?這又沒什麼,我也沒叫你不要穿,你這個人好奇怪。」

「雨嵐!」瞿少揚低斥,覺得這種嘲笑的語氣很不尊重。

瞿雨嵐吐了吐舌,假裝擺出懺悔的樣子。

頌恩面露困窘地說︰「那、那我先走了。」

「你不想進去看仔細嗎?」他看得出她真的很喜歡那尊公仔熊,話才出口,又覺得自己太多管閑事了。

「可是……」頌恩遲疑著。她之前來這里參加高中同班同學的喜宴,無意間經過店門口看見公仔熊,想進去逛一下,只因她的穿著打扮不像買得起,就遭到勢利眼的銷售小姐奚落,好友殷嫚在義憤填膺之下借了這套香奈兒的衣服給她,想讓她來這里出出氣,但是傷害已經造成,讓她不免還是有些卻步。

看見她唇畔那抹略帶苦澀、窘迫的笑靨,瞿少揚宛如死海般的心湖被撩動了。「喜歡就進去看,不然怎麼知道東西好不好?」

「不、不用了。」她搖著小手婉拒,可是見他態度堅持,又抗拒不了他那雙又黑又深不見底的眸子,像是被催眠似的,她乖乖地跟著他們兄妹倆進到店內,怎麼也想不到事情會這麼演變。

「我還是決定要買這個包包。」瞿雨嵐指著放在玻璃櫃上的新款塑膠材質煉帶包,手心往上一伸。「哥,你的無限卡給我。」

他將沒有額度的信用卡遞給妹妹,然後詢問距離最近的一位銷售小姐。「擺在櫥窗里頭的公仔訂價多少?」

銷售小姐馬上露出討好的笑容。「真是不好意思,那個是非賣品,等展示結束之後,總公司會收回去全部銷毀。」

一旁的頌恩听了好失望。「還要銷毀?」

「是的。」銷售小姐的目光很快地掠向她的穿著,以及手上那只銀色的2.55菱紋格煉帶包包,勢利地殷勤道︰「真的很抱歉,小姐應該是我們公司的頂級VIP,才有辦法買到這一件全世界限量的洋裝,不過還是沒辦法賣給您,雖然我真的很想多做點業績。」

她頓時心虛地紅了臉。「不……我不……」不是什麼頂級VIP。頌恩很想這麼說。

瞿少揚淡淡地說︰「雖然不賣,總可以模模看吧?」

「當然可以了。」銷售小姐自然不敢得罪公司的VIP。「請稍等一下。」于是找了另外一位同事,將公仔熊從櫥窗里搬出來。「請小姐過來看。」

他低聲對頌恩說︰「過去看吧。」

「呃,好。」她怯怯地走上前去,小手觸模到了對自己來說可以算是夢幻逸品的香奈兒公仔熊,馬上一臉傻笑地抱住它。「真的好可愛……」好想抱回家,可是就算有錢也買不到。

瞿少揚瞅著頌恩孩子氣的模樣,唇角的弧度忍俊不禁地揚高,還沒看過有女人不愛包包和衣服、鞋子,卻愛那種東西。

瞿雨嵐悄悄湊到兄長的身邊問︰「哥是不是喜歡她?」

「你在說什麼?」瞿少揚俊臉一沉。「卡還我!」

她不情不願地將那張無限卡還給他。「雖然她真的有點好笑,都幾歲了還像個三歲小孩,不過只要哥喜歡有什麼關系呢?何況看她的打扮,應該家境不錯,跟我們家還算是匹配,你們可以先交個朋友……」瞿雨嵐被他一記利眼瞪得只好把未說完的話咽回去。「好嘛,不說就不說。」

終于完成心願了,頌恩頻頻跟銷售小姐道謝,然後走到瞿少揚的跟前,面頰一片嫣紅。「今天真是謝謝你。」

「這沒什麼。」他淡淡地表示。

三個人在銷售小姐的目送下,慢慢走出店外。

提著最新的戰利品,瞿雨嵐狀似天真的詢問頌恩。「你們家司機會來接你嗎?如果沒有,我們有司機在飯店外面等,看你住哪里,說不定可以順路送你回去。」以為有司機接送是天經地義的事。

「呃……不、不用了,謝謝,我自己搭計程車回去就好了。」頌恩窘迫到臉都快冒煙了。「再見!」她抓著包包沖向電梯,正好電梯門開了,連回頭看的勇氣也沒有。

當電梯門再度關上,她撫著怦怦亂跳的心髒,原來喜歡一個人就是這種感覺,會臉紅心跳、會不知所措……明明才第一次見面,她卻有這麼強烈的感覺,或許是他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和驚怯,主動幫她,這份體貼讓她心動了。不過以她這麼容易害羞的個性,可沒有勇氣倒追男人,要是被拒絕,真的會無地自容。

只是……偷偷喜歡他應該可以吧?沒有人規定說不準暗戀的不是嗎?何況暗戀又怎麼樣,說不定他們以後根本沒機會再見面了,就當是作一場美夢好了。

頌恩坐上計程車,來到高中念同一所學校卻不同科系的好友殷嫚上班的時尚雜志社。雖然今天是假日,而且都晚上快九點了,還是有不少人在里頭加班,趕著最新一期要出刊的雜志。

「小嫚,謝謝你,我來還衣服了。」沒錯,現在她身上的香奈兒洋裝和包包、鞋子都是殷嫚借給她穿的,因為不小心在殷嫚面前說溜了嘴,所以殷嫚故意要她「盛裝打扮」去討回公道。

外型高?艷麗的殷嫚替好友打抱不平。「怎麼樣?你有沒有在那個不長眼的銷售小姐面前多晃幾圈?」

頌恩憨憨地笑了笑。「去店里的客人那麼多,人家早就忘了我。」

「只要想到我殷嫚最好的朋友居然遭到那樣的對待,等于是看不起我這個人,香奈兒又怎樣?」殷嫚拍著桌子,余怒未消。「它還不是得靠我們這些消費者才活得下去,偏偏你又不讓我跟去幫你討回公道。」

頌恩似乎不是很在意。「小嫚,這又沒什麼,反正我也買不起里面的東西,她們也沒有錯。」

「買不起就不能模一下嗎?她們有什麼了不起,也不過是個店員,干麼看不起人?」相對于她的好脾氣,殷嫚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沒有讓對方好看就是對不起自己。「就不信她們敢當著我的面狗眼看人低,我絕對要她在這一行混不下去。」

她溫聲勸說︰「算了啦,小嫚,頂多以後我在櫥窗外面看,不要走進去就好了。」要是真的跑去鬧,對方說不定就會被開除了,那也不是自己所樂見的。

殷嫚沒好氣地白她一眼。「你就是這種爛好人脾氣,難怪每個人都會想欺負你,有時也要主動爭取自己的權利,而且要據理力爭。」

「我知道。」頌恩笑得傻氣,雖然是挨罵,可也明白她是關心自己。

殷嫚嘆了一口氣。「下次再遇到這種事,你就報上我的大名。」

「好。」頌恩柔順地點頭。

「走吧,我開車送你,順便看看于媽媽。」殷嫚勾著她的手說。

她依然笑不離唇。「我媽看到你來一定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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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點半,頌恩才躺在床上補眠,由于每天都要很早起來準備包飯團的各種材料,一直到下午四點才打烊休息,所以都會習慣睡一下,突然被床邊的電話給吵醒,小手探過去抓起听筒。

「喂?」

「頌恩,你快來救救我!」殷嫚氣急敗壞的聲音在電話那一端響起,把頌恩的瞌睡蟲全嚇跑了。

「發生什麼事了?」她急急地彈坐起來。

「還不是約好要來拍照的模特兒居然放我鴿子,大概是不想混了,我臨時找不到人,你快來幫我,拜托拜托,我會付你車馬費,就當作是來打工好了……」

聞言,頌恩真的很為難,因為這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錢的問題,小嫚,你找別人好不好?我真的不習慣拍照,也不想當什麼模特兒……」站在鏡頭前擺姿勢對她來說是很痛苦的事。

殷嫚又氣又急。「可是要拍的衣服跟你的氣質很配,不然怎麼會打給你?就當這是我一生當中唯一的請求。」

「什麼唯一?已經好幾個唯一了。」她小聲咕噥,可是又不好拒絕好友的請求,畢竟殷嫚是她在這世上最要好的朋友了。「我先跟我媽說一聲再過去。」

電話那一端立刻發出歡呼聲。「我就知道你最夠義氣了,謝啦……對了,我上次不是送你一整套去年春天BURBERRY的衣服嗎?我還沒看你穿過,今天的氣溫剛剛好,你就穿來我們雜志社,才不枉費我送你的心意。」

「一定要穿嗎?」頌恩吶吶地問,穿著名牌讓她不是很自在。

太了解她的脾氣了,殷嫚在那一頭故意長吁短嘆。「唉!想不到我好心送人家東西,卻連穿都不穿,真是讓人傷心……」

頌恩咬了咬紅馥的下唇。「我穿就是了。」

「這還差不多,那我等你來。」殷嫚達到目的便掛斷電話了。

她懊惱地把听筒放回去,自己就是太容易心軟了,無法堅定地拒絕任何的要求。

性子柔順的她從衣櫥里把好友指定的那套衣物找出來,有些手忙腳亂地換上。因為平常穿牛仔褲習慣了,工作起來也方便,很少有機會穿到裙子,總覺得小腿涼涼的。拿著同樣是殷嫚運用媒體惡勢力去A來的手提包,她稍稍梳整了下及肩的自然鬈發,鏡中的她儼然是個氣質優雅的美女,雖然不屬于令人驚艷的那一型,卻別有一番嫻靜柔美的味道。

「媽!」她走出房門,看到坐在客廳里邊摘地瓜葉邊看楊麗花歌仔戲的母親。「小嫚有事要找我幫忙,我現在要出去一下,不知道幾點才會回來,你就不要煮飯了,到外面吃就好。」

當年懷著身孕的母親,因為丈夫早逝,得不到婆家的幫助,也不便向娘家求援,獨自扶養她長大,吃了不少苦,不過才五十出頭,卻已經是滿頭白發,像個六十歲的老婦,眉眼之間寫滿了滄桑。

「沒關系,你回來餓的話也可以吃……這套衣服穿在你身上很好看。」于太太驕傲地看著女兒。

「這是小嫚送我的。」頌恩被母親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慈愛地撫著女兒的面頰。「這些年來她對我們母女都很好,要是有什麼可以幫得上忙的,你就幫她,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

「媽,我知道,那我出去了,沒事就去睡個覺,不然每天早上都要那麼早起來,我怕你會太累了。」因為每天清晨四點就要起來,真的很辛苦,其實她也可以出去找份朝九晚五的工作,但是放身體不好的母親一個人在家又不放心。

「媽不累,累的人是你,路上要小心。」于太太也很疼惜女兒,只希望她將來能有個好的歸宿。

頌恩跟母親說了再見才出門。

平時她是舍不得花錢搭計程車的,但在殷嫚的奪命連環CALL之下,她只好放棄搭公車的念頭。

她在路邊攔了好久,都還攔不到一輛空車,手機又響了,教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這時紅燈亮了,路上的車子全停著等候號志燈轉換。

開著雷克薩斯的瞿少揚也跟著前頭的車輛停下來等候,不過當一雙黑眸覷見站在路旁攔車的縴細身影,一眼就認出她就是那天在「天喜飯店」遇見的年輕女人。其實他已經有兩年不曾刻意去注意女人的長相了,或許就是因為她那天的行為讓他的印象深刻吧。

這時,綠燈亮了,車輛緩緩前進。

瞿少揚平穩地握著方向盤,其實可以直接開過去,畢竟他們只有一面之緣,不算認識,只是見她急到紅了眼圈,快要哭出來了,最後還是在她面前停下,摁下車窗的開關。「上車。」

听到停在面前的座車內響起男人的嗓音,頌恩怔了一下,矮子,這才看到駕駛的長相。「呃……是你」她沒想到還會再見到他,該說是緣分?還是老天爺的惡作劇?「你、你好。」

「上車。」他又重復一次。

「不、不用了。」頌恩霎時全身發熱,血液直沖上小臉。

「上車!」瞿少揚用著不容拒絕的口吻低喝。

她咬了咬唇,只得乖乖地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旁邊的位子。「謝謝。」為什麼要讓她再見到他?這樣會讓她又燃起不該有的希望。

瞿少揚傾身向她,把頌恩嚇了一大跳,嬌軀本能地往車門縮去,活像他想對她怎麼樣似的,讓他也跟著一怔,覺得這位小姐似乎太神經兮兮了。

「把安全帶系上。」說出自己的用意。

「呃?」她這才明白他想做什麼,這下小臉燙得可以煎蛋了。「對不起、對不起。」天啊!真的糗大了,他一定以為她是在自作多情。

他用很怪異的目光看她一眼。「這沒什麼,不用一直道歉。」

頌恩下意識地拉了拉及膝的裙子。「對不起……不是,謝謝你,希望沒有耽誤你的時間,其實我可以叫計程車,不用這麼麻煩。」

「反正我剛辦完事,還有一點時間,要去哪里?」

她說了雜志社的地址。「我朋友在那里上班……呃……不順路也沒關系,真的不好意思。」

瞿少揚眸底閃過一抹難得的笑意。「只是繞了個彎而已,還有我不會對你怎麼樣,放輕松一點。」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你不會對我怎麼樣,我不是在懷疑你,你不要誤會……」頌恩很認真地為自己辯解。

他不禁失笑。「那就好。」

「呃……你在那附近上班嗎?」頌恩告訴自己只是隨便問問,不是想探查什麼,只是想多知道一點他的事。

「算是吧,我還沒自我介紹——」說著,瞿少揚便順手從西裝內袋中掏出名片給她。

兩只小手很謹慎的接了過去,看了一眼。「太子房屋……代銷部經理……」原來他叫瞿少揚,名字取得好好听,很適合他本人。「你在賣房子?」這家公司在台灣很有名氣,電視廣告上常看到。

「可以這麼說,雖然公司的董事長是我父親,不過還是要從基層打起。」他說。

頌恩慎重的捧著名片,小臉上布滿了誠懇。「我、我一定會幫你多做宣傳,要是有親戚朋友要買房子的話,也會介紹他們去你的公司,幫你多做點業績,讓大家對你刮目相看,不會因為你是董事長的兒子,就以為你什麼事都不用做,只要領薪水就好,所以你一定要加油……」

「謝謝。」從來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女人,明明看起來就是很內向怕生,有時說話還會畏畏縮縮的,可是卻又有著熱誠認真的一面,瞿少揚有一剎那被她懇切的模樣給吸引了,可是下一刻又抹去那無聊的念頭,他只是覺得她很可愛罷了。

「不客氣。」她的小臉紅了紅。

雷克薩斯緩緩地在一棟商業大樓前面停下。「已經到了,就是這里吧?」

「對,謝謝你讓我搭便車……呃,再見。」她真不希望這麼快就結束,可是又不能不走。

他兩手放在方向盤上,看著頌恩解開安全帶。「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像她這麼可愛又熱心,看起來也沒有什麼心機,這樣的女人的確不多,或許可以讓她和妹妹做個朋友,看能不能改變一下那驕縱任性的大小姐脾氣。

「對不起,我忘了……」頌恩連忙道歉。「我、我叫于頌恩,于是于右任的于,歌頌恩德的頌恩,請多多指教。」

瞿少揚頷了下首。「有空可以打電話給我。」

小臉瞬間綻出燦亮的光芒,她有些不敢相信,接著半是羞怯、半是欣喜地問道︰「真、真的可以嗎?我真的可以打給你嗎?」想再確定一次。

「當然可以。」或許他也想再見到她,畢竟跟她聊天的感覺真的很輕松自在,並不排斥,也不需要因為過去而仇視所有的女人。

頌恩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和喜悅的眸采。「謝謝,那我先走了,再見。」她推門下車,朝他揮手道別。

當她目送雷克薩斯揚長而去,便把手上的名片當作老天爺給的禮物,好好地珍藏在皮夾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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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

因為今天生意不錯,下午不到三點,飯團的餡料都用得差不多,可以準備收攤了,頌恩還是精神奕奕,再一次偷偷地拿出皮夾,看著放在里頭的名片,想到他曾經說過可以打給他,這句話讓她產生了憧憬和期待。

懊打給他嗎?她真的好想再見到他。

也許他只是隨口說說,並不是真的希望她打給他……

頌恩猶豫不決,就怕真的打過去,對方反而很驚訝她真的打了,那她一定會窘到無地自容,可是她真的好想听到他的聲音,就算是跟他說幾句話也好。

「頌恩?頌恩?」于太太叫了好幾聲,見女兒沒有反應,才走了過來。「你在看什麼?」

「沒有,媽,什麼事?」她急忙把皮夾放回圍裙的口袋內。

「東西都清洗得差不多了,媽先回家一趟,再順便去市場買幾樣菜回來煮。」這家三坪不到的小鋪是租的,住的地方就在隔兩條巷子的老舊公寓里,所以還算方便。

頌恩很快地把心思拉了回來。「不用了,媽,我們晚上到自助餐店吃就好了,你不要太累,醫生說你工作不能太辛苦,這樣對你的心髒負荷太大。」母親的冠狀動脈心髒病是陳年舊疾,又得不到適當和良好的休息,讓她十分憂心。「要不然我來煮好了。」

「沒有關系,你忙了一天已經夠累了,媽都有照三餐在吃藥,只是隨便煮幾道菜,不要緊的,自助餐的菜都是油膩膩的,吃多了也不好。」說完就月兌下圍裙,快步的走出店外,只想為自己和女兒煮一頓好吃又營養的晚餐。

看著母親離開,頌恩很內疚沒辦法給母親過更舒適的生活,每天賣飯團賺的錢也存不了太多錢,對這樣的生活自己是不以為苦,只是母親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她很想讓母親過得無憂無慮、沒煩沒惱,還可以跟左右鄰居坐游覽車去進香,或是出國玩,但這個願望只怕無法實現。

想到這里,頌恩的心思又回到名片上頭,這也是她的另一個心願……

再次拿出皮夾里的名片,心想這算是她的人生當中最大的冒險了,她鼓起勇氣,照著上頭的手機號碼打過去,如果對方的口氣有一點不高興,那麼她就可以徹底死心,這樣也好。

摁下撥出鍵,她本能地屏住氣息,正想要切斷時,手機接通了。

「我是瞿少揚。」

是他!是他的聲音!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喂?」

頌恩張開小嘴,試著發出聲音。「呃……你好……我……我打擾到你了嗎?對不起,我馬上掛斷——」

「等我一下!」瞿少揚當機立斷地下令。

她「喔」了一聲,靜靜的等候,依稀可以听見對方正忙著和許多人對話的聲音,似乎相當忙碌,更令頌恩覺得不好意思,自己打得似乎不是時候。

瞿少揚終于又接起手機了。

「喂。」

「呃,是,你很忙嗎?」她很自然地流露出關心的口吻。「那我不吵你了,要加油喔!不過還是要多多注意身體,不要累壞了。」

手機那一頭的他有些怔忡,總是壓抑情緒的黑眸透著一絲光亮。「晚上要不要出來吃頓飯?」他自然而然地月兌口而出,好像說這句話是再尋常不過。

「嗄?」頌恩呆了呆。

他嘴角微扯。「晚上我請你吃飯。」

「你要請我吃……我是于頌恩,你、你沒弄錯人?」頌恩怕他以為她是別人,才會主動提出邀請。

一聲可疑的笑聲傳來。「我知道你是誰。」

頌恩脹紅了小臉。「對、對不起。」

「不用跟我說對不起,晚上要去哪里接你?」

她小臉有些猶豫,結結巴巴地說︰「不、不用了、不用了,我可以自、自己過去,你跟我說地址就好了……等一下,我去拿一下紙筆。」

「嗯。」瞿少揚于是將餐廳的地址還有時間告訴她。「晚上見。」

當頌恩蓋上手機,還覺得像在作夢一樣。

他約她吃飯,不是在作夢?

這算是約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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