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結婚第五十天——

杜綺連著好幾天都沒有回沈雅塘的住處，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和他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只要見到沈雅塘，她就會忍不住心軟了，她不想這樣下去，單方面的感情是不夠的。

床邊的鬧鐘已經顯示半夜十一點多了，杜綺躺在床上翻了好久，還是睡不著，于是穿上外套下樓，將鐵門拉高一些，然後鑽出去。

站在騎樓下，晚上的氣溫真的滿低的，于是杜綺把外套再拉攏些，整條街非常安靜，很適合想點事情。

沈雅塘應該睡了吧？

這個念頭才剛冒出來，杜綺就露出一抹苦笑，她的心里、腦里全都是沈雅塘的影子，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成這樣？為了他還不斷惹大哥生氣，補請客的事也是一拖再拖，讓兄長每回見到她就大發脾氣，氣她不懂他的苦心。對自己來說，大哥才是她最重要的親人不是嗎？為什麼卻老是替沈雅塘找借口拖延？杜綺覺得自己太不應該了。

杜綺真想用力敲自己的頭。「我到底在干什麼？」

就在這時，她听到有車輛朝這個方向駛過來的聲音，而且速度有慢下來的趨勢，接著看見兩盞車燈朝自己而來，杜綺不禁瞇起眼，想看個清楚，心想大概是鄰居的車回來了。

此時坐在駕駛座上的沈雅塘遠遠地就看到站在水電行外，他永遠不會認錯的嫵媚身影，這幾天晚上他都等不到杜綺回來，就算打手機給她，得到的答案也是她有很多事要忙，還要開車回去太累，所以想直接睡在這里。

沈雅塘知道她還是很在意那天的事，因此才不想見到他，在等了幾天之後，他想自己身為男人，為什麼不主動一點來接她回去？難道寧可失去她，也要顧及面子嗎？他不是說要彌補她嗎？真的只會在嘴巴說說而已嗎？于是，沈雅塘馬上開著車來了，就算杜綺不肯，他也會救她跟自己回家。

覷見下車的人是沈雅塘，杜綺愣住了。

「你怎麼來了？」

「我是來接你回家的。」沈雅塘繞過車頭，走到杜綺面前。「你不是說開車回去太累，那麼我就來接你。」

杜綺喉頭微梗，不想被沈雅塘這小小的貼心給感動了。「現在已經太晚了，明天早上還要再過來，這樣很麻煩。」

「明天早上我再載你過來。」沈雅塘堅持地說。

「你干麼這樣？」杜綺用手臂抱住自己，朝沈雅塘嬌喝一聲。「你還要上班，不需要兩頭跑，這樣載來載去會很累。」

沈雅塘伸出手掌輕觸了下她的肩膀，可是又怕被她拒絕，所以很快地縮回去。「我不用進公司也沒關系，而且也不覺得累，再說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是我之前沒有替你設想過，不知道每天這樣開車往返有多累人。」

「我可不要你的感激。」杜綺努力抗拒他的溫柔。

「不是感激，而是心疼。」

杜綺把臉撇到一邊，不想听。

「跟我回家吧。」沈雅塘柔聲勸說。

「這里就是我家。」她不想被沈雅塘溫柔的語調給打動，她想把持住自己的心，但是它卻是那麼容易被他動搖。

沈雅塘瞅著她片刻，說道︰「那我在這里陪你到天亮。」

「你……你真的很可惡！」這男人簡直是她的克星，遇到他之後，她一再地妥協忍讓，害杜綺變得不像自己了。

「你罵得對！」沈雅塘也很贊同。

杜綺紅著眼圈瞪他半晌，總不會真的要沈雅塘在這里站到天亮，萬一兄嫂他們吵架了，只會把事情搞得更復雜。「等我一下……」

說完，她便又鑽進鐵門內，上樓拿了包包下樓，然後將鐵門又輕輕地拉下來，就怕吵到二樓睡覺的兄嫂。

「上車吧。」見沈雅塘守在門口，擔心她上去之後就不肯下來，杜綺心中的怒火就很不爭氣地熄滅了。

沈雅塘幫她開了車門，待杜綺坐上去，才坐進駕駛座，將座車慢慢地開上車道，往回家的方向而去。

當老街又歸于原有的靜謐，水電行的鐵門再度被人拉高一半，杜允康夫妻從屋里鑽了出來。

「我就說不用管，天底下有哪對夫妻不吵架的，你看雅塘不是來接綺回去了嗎？只要他有心，就不會有事的。」杜太太笑睇著煩惱了好幾天丈夫，自己也松了口氣說道。

杜允康哼了哼，這幾天害他也跟著沒睡好。「綺還以為我們看不出來，這幾天她吃得比平常少，老是心事重重的，三更半夜也不睡覺，一直在樓上走來走去，我們在二樓怎麼會沒听到？真不知道他們在干什麼？」

「他們才結婚沒多久，總要時間適應，我們心里知道就好，不要去干涉，還是讓他們夫妻自己解決。」杜太太勸道。

「這個婚姻是她自己選的，有什麼後果也要她自己承擔，我才不想管。」杜允康忿忿地說完，便轉身回屋里去了。

杜太太笑了笑，跟著進去。「你嘴里這麼說，心里還不是急得要命，頭發又不曉得白了幾根。」

「睡覺了！」杜允康拉下鐵門，心想他們要是再吵架，自己可就非管不可，絕不能讓妹妹受半點委屈。

一個小時後——

回到住處，沈雅塘打開大門進屋，然後回頭看著跟在後頭的杜綺，她一路上都沒說話，他也不勉強。

「已經很晚了，你早點睡，明天要幾點載你回去？」他問。

杜綺將月兌下的外套掛在手腕上，很客氣地婉拒。「不用了，你去上你的班，我自己會想辦法。」因為沒開兄長的車回來，想到沒有車還真是不方便。

「綺……」沈雅塘叫住她。

這聲輕喚讓杜綺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我現在不想談任何事。」其實她也很迷惘，是否該再給他一次解釋的機會，或是既然沈雅塘對她還有心，想要挽回，是不是就要當作那天的事沒發生過，讓他們重新來過……

沈雅塘沒有說話，只是張開雙臂，將她攬進了懷中。

「我現在沒有心情……」以為沈雅塘只是想要她，那讓杜綺覺得難過。

「我知道，我只是想這樣抱著你而已。」沈雅塘很快地澄清。「這幾天……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原來這男人不只會說些傷人的話，他的溫言軟語更具殺傷力，讓杜綺無法抵抗，讓她真的好想哭。

「你只是不想一個人……不是因為想我……」杜綺苦澀地喃道。

「想念你的陪伴應該也算是感情的一部分，如果沒有感情，就不會希望你陪在我身邊不是嗎？」沈雅塘提出反向思考。

杜綺嗔罵一句。「這根本是強詞奪理！」

「我知道再多的解釋都沒有用，因為都已經傷了你的心，那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我也不是『時空旅人』的男主角，可以回到那一天，阻止誤解的發生。」沈雅塘自嘲的說。「我只能說……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因為你不能愛上我？」

沈雅塘苦笑一下。「因為我讓你感到痛苦了。」

「誰說我痛苦了？我好得很，可以早點把你甩掉，那真的太好了。」杜綺故意這麼說。

「你能不能甩得掉還不知道。」沈雅塘佯哼。

「自大！」杜綺瞪他一眼。

「我不求你的原諒，只求……不要躲著我好不好？」沈雅塘無法說出心中的恐懼，失去對他是件多可怕的事。

「我干麼躲著你？」杜綺可不想被當成是膽小表。「我是真的很忙，你以為里長的工作很輕松嗎？」

沈雅塘也不戳破，只要杜綺開心就好。「那就讓我負責當司機，這樣你就不會那麼累了。」

「你這樣來回也要快兩個小時，很浪費時間，也會很辛苦的，我自己開車就好了。」再怎麼氣沈雅塘，杜綺還是為他著想。「我不要你用這種方式證明，要是因為太累，出了什麼意外，我要怎麼跟外婆交代？」

「好，那我的車給你開，這里離公司很近，其實也不需要開車，就算要用到車，有公司車就夠了。」

「你不擔心我把車撞壞了？」杜綺故意找碴。

「只要人沒事就好。」沈雅塘失笑地說。

「就算這樣，我也還沒有原諒你。」杜綺嬌哼道。

「要是你這麼簡單就原諒我，表示愛我還愛得不夠深……」

「你少臭美！」杜綺用力地槌他一下，打斷沈雅塘的自吹自擂。

沈雅塘摟著她的腰。「那反過來說好了，等你確定我是真的愛你，到了那一天再原諒我吧。」

「我不知道……」現在听他說愛她，杜綺總覺得心里有個疙瘩在，不敢去相信那是出于真心的。

「去睡吧。」沈雅塘嘆了口氣，放開雙臂。「除非你點頭答應，否則我不會踫你，我不想讓你以為我對你只有而已。」

杜綺為之動容。「那我去睡了。」

「晚安。」沈雅塘痴痴地目送杜綺走進客房。

于是，他們各自回到房間，對于兩人的未來有很多的不確定，可是又不想就這麼放棄了，只能不斷地掙扎、努力，就是要堅持到最後一秒鐘，相信一定可以找到攜手走下去的原動力。

「外婆不是最喜歡吃虱目魚粥，要不要再吃一口？」

這天下午兩點多，沈雅塘和杜綺還是一起來到養老院，杜綺喂了外婆兩口最喜愛的食物，她就說吃不下了。

外婆搖了下手，聲音也有些微弱。「中午有吃了半碗飯，現在還不吃不下，先放著，晚一點再吃。」

「好。」杜綺和沈雅塘對視一眼，總覺得外婆的氣色不太好，不禁開始擔心起來。「那外婆要不要到床上躺一下？」

「免啦。」外婆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寶貝外孫，于是拉過他的手，接著也牽起杜綺的，將他們的手迭在一起。「你們是某，以後就要互相照顧，好好地維持一個家，這樣我才會放心。」

沈雅塘胸口一窒。「外婆說這個做什麼？以後還要外婆照顧我，就跟小時候一樣，沒有外婆陪在身邊，我晚上不敢睡覺。」

「憨囝仔……」外婆笑了。「現在有綺了，還要外婆陪你睡覺嗎？這些話我早就想講，只是怕你嫌外婆嗦，你這個做丈夫的，要學會體貼牽手，不管什麼事都要讓讓她。」

「我知道。」沈雅塘有不好的感覺，外婆這番話像在交代什麼，可是他卻無計可施，也不能要外婆不要說，因為他明白那無法改變任何事。

外婆又對蹲在眼前的外孫媳婦笑了笑。「綺，我們阿塘能娶到你，我真的很高興，謝謝你。」

「外婆干麼跟我道謝？是我說才對，能有你這個外婆，讓我可以孝順，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杜綺拚命忍住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撒嬌地說︰「外婆不是想看曾外孫嗎？不管外婆要幾個，我都生給你……」只要能讓外婆有活下去的動力，她什麼都願意做。

「呵呵，那當然好了。」外婆笑得直點頭。「外婆很想听你唱卡拉ＯＫ……你再唱『補破網』給我听。」

杜綺讓外婆坐在輪椅上，因為她的體力愈來愈不行了，難道前一段日子的好精神，只不過是人家說的回光返照？等到他們一起來到了娛樂室，她便一遍又一遍地唱著《補破網》，只要外婆想听，她會一直唱。

「外婆……」沈雅塘坐在外婆身邊，握住那瘦弱的手，憂慮地喚道。

外婆朝寶貝外孫一笑。「總有一天，我要去佛祖身邊，要跟在佛祖身邊修行，你要是太想念外婆，外婆會擔心的，只要偶爾想一下就好了。」

「好。」沈雅塘梗聲答應。

在杜綺《補破網》的歌聲中，外婆隨著旋律拍著手，像是放下了心中的罣礙，對人世不再有放心不下的事，露出了滿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