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命案發生已經半個多月了。
「大人!」中午還沒到,捕快來到衙門後的內堂稟報。
彼天佑正和縣丞以及索師爺在研究命案的進展,思索著是否還有其他可行的方向,見到捕快直奔進來,便抬起頭來問道︰「什麼事?」
「回大人,有個叫馬齊的抓了個男人來衙門,說此人在他家老爺的府邸外面探頭探腦,而且還鬼鬼祟祟的跟蹤他們主僕,形跡看來十分可疑,所以才把對方抓來請大人仔細盤查。」捕快抱拳回道。
「他真的這麼說?」顧天佑心中一動,很難不把這件事和邱家的命案聯想在一塊。「他家老爺怎麼稱呼?住在哪兒?」
捕快馬上回道︰「他說他家老爺姓艾,是從北京城來蘇州跟人談生意的,府邸只不過是暫時租下來住的。」
「大人,那批強盜下手的對象也不乏打外地來的生意人。」索師爺開口提醒道。「得問個清楚才行。」
聞言,顧天佑馬上起身。「即刻升堂!」
待身穿官服的顧天佑來到大堂,在公案後頭坐下,瞥見站在堂下的高牡男子,從五官和體格來看多半是個滿人,約莫就是捕快所說那位名叫馬齊的男子,只見他將一名瘦高漢子雙手反綁,押在地上無法動彈,身手應該也相當了得。
彼天佑拍下驚堂木喝道︰「堂下何人?」
「小的……叫袁八……」瘦高漢子吞吞吐吐地說。「大老爺冤枉……小的什麼也沒做,這個男人就對小的動粗……還打傷小的……」
「那麼本官問你,為何在別人的府邸外頭偷窺,還跟蹤他們主僕,究竟有何意圖?」顧天佑端詳著袁八的反應,尋找其破綻。
袁八佯裝出畏縮膽怯的模樣。「小的只是……正好路過而已……何況大街上任何人都可以走……怎麼能說小的是在跟蹤呢?大老爺冤枉啊……」
「嗯,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他撫著下巴說。
「大老爺明察……」袁八猛磕著響頭。
「本官也很想證明你是冤枉的,不過你應該听說過咱們吳縣最近發生了強盜闖進府邸里殺人劫財的案子,本官一直很想抓到那幫凶手,好為那無辜枉死的二十五條人命報仇,讓他們能入土為安……」說到這兒,顧天佑口氣頓了頓。「袁八,你跟那件案子真的沒有關系?」
「小的連殺雞都不敢了,又怎麼敢殺人呢?大老爺冤枉啊……」袁八口口聲聲地喊冤。
彼天佑定定地看著跪在堂下的袁八,想著該如何套出他的真話來,就算真的與那批強盜無關,也該有犯下其他案件,不可能就這麼把人給放了。「本官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了,袁八,既然你說跟邱家的命案無關,那麼他們也就不是你害死的,應該也不怕鬼了。」
「鬼……鬼……」袁八差點咬到舌頭。
「既然不是你害死的,他們就算化成鬼也不會找上無辜的人……」看著袁八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顧天佑腦筋一轉,想到測試他的好辦法了。「那麼你應該不介意和他們共度一晚才對。」
袁八顫聲地問︰「大老爺的意思是……」
「邱家的二十五條人命,如今還停尸在自己府邸的大廳中,他們的親人打算等到抓到那批強盜才肯下葬,只要你願意在里頭待上一夜,而且平安無事,那些枉死的冤魂沒有找你報仇,那麼就能證明你的確是清白無辜的。」他笑眯了眼問。「袁八,你應該沒問題吧?」
「大……大老爺……小的這輩子最怕看到……死人了……請大老爺用……別的法子……」袁八全身發抖,想到要跟自己所殺的對象關在同一間屋子里,而且還是二十幾具,饒是膽子再大,跟天借了膽,光是想像那個畫面就兩腿發軟了。
彼天佑笑得很誠懇。「只要你跟那批強盜沒有任何關系,又怕什麼呢?只不過經過這麼多天,味道不太好聞罷了……來人!」
「屬下在!」兩名捕快上前道。
「將袁八帶到邱家,把他銬在大廳之中,明天這個時候再去接他。」顧天佑希望這麼嚇唬他有用。
說著,捕快就要將袁八押出去。
袁八頓時失聲大叫。「不要……我不要去……我也是听命行事……他們不是我一個人殺的……」
「你說什麼?本官沒有听清楚。」顧天佑俊臉一凜,冷冷地問。
他又跪在地面,貪生怕死地哭嚷道︰「小的知罪……小的錯了……大老爺饒命……小的願意供出其他人的下落……」
彼天佑冷笑一聲。「真的嗎?」
「小的不敢欺騙大老爺……」袁八嚇得魂都飛了。「只要別讓小的待在邱家……要小的做什麼都好……」
「其他人躲在哪里?」顧天佑深吸了口氣問。
不斷發抖的袁八回道︰「原本咱們待在靈岩山……因為最近捕快常去那兒……所以就跑到支硎山……想說再干一票就離開蘇州……」
「現在馬上帶路!」說著,顧天佑已經從公案後頭站起來,立刻下令,讓所有的捕快都集合起來,準備前往支硎山抓人。
在出發之前,顧天佑還親自向馬齊道了聲謝,若不是他,不知道要拖到何時才能抓到那批強盜,案子也破不了。
就這樣,在袁八的帶路之下,顧天佑和縣丞帶著所有的捕快來到支硎山,又怕對方有所防備,所以暫時按兵不動,先觀察一陣子再說。
一直到天色漸黑,那些待在廢棄多年的獵屋中的強盜終于出來透透氣,而且戒備也沒那麼重,顧天佑才讓幾個身手矯健的捕快慢慢靠近,先制伏外頭的入,然後才一鼓作氣的沖進屋內逮捕其他的強盜,將他們全都押回衙門。
當吳縣的百姓听說那批強盜已經被抓到了,而且知縣大人馬上要開堂審問,頓時一傳十、十傳百,大家丟下手邊的活,全都涌到衙門外頭,一下子便擠滿了人,無不想知道結果。
就見包括袁八在內的十名強盜全都上了手銬腳鐐,分成幾列跪在堂下,顧天佑含怒的瞪視著一張張曾經是惡毒凶狠的臉孔,如今個個是灰頭土臉,恨不得立刻將他們斬首示眾。
「……你們還有什麼話說?」當公案後的顧天佑拍下驚堂木,跪在底下的強盜全都啞口無言,說不出話來。
十幾把刀劍就擺在那些強盜面前,全是他們不久之前拿在手上的兵器,上頭還有干掉的血跡,加上袁八的供詞,人證物證俱在,由不得他們抵賴。
「本官判你們斬立決,明天午時行刑!」
就在知縣大人做出判決的當口,外頭的百姓也馬上大聲歡呼,所有的人都可以安心睡個好覺了。
翌日午時,吳縣百姓全都聚集到了市集口,為的就是親眼看看那些為了錢財,不惜殺人的強盜應得的下場。
待劊子手的刀子落下的那一瞬間,果然大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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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杯!」
彼天佑將後續的事都處理完畢之後,回到衙門後的內堂,便讓跟班去打了兩壺酒,想要和縣丞、索師爺好好的喝上兩杯。
「恭喜大人破了案子,卑職敬你一杯。」縣丞舉杯說道。
「本官也要謝謝你。」顧天佑真正放下心中的大石。「還有索師爺,有一半的功勞是你們的,應該本官敬你們才對。」
彼天佑一口飲盡,還被嗆了好幾下。
索師爺知道他不諳酒性,開口勸道︰「大人不要太勉強。」
「無妨,今天可以多喝幾杯……」說著,他又替自己斟了杯酒。「這杯是吊唁無辜枉死的邱家人……咳咳……」喝完一杯又倒一杯。「這杯則是要感謝老天爺……讓本官能破了此案……」
「大人別再喝了。」縣丞見知縣已經不勝酒力,試著阻止。
「本官還可以……再喝……」顧天佑開始暈眩。「你們坐好不……不要晃來晃去……」
聞言,縣丞和索師爺相覷一眼,知道他醉了。
彼天佑接著又舉起酒杯。「本官沒醉……咱們……再干一杯……」
「別再喝了。」索師爺奪過他手上的酒杯,用眼色示意跟班。「還不快點扶大人回官宅歇著。」
「大人走好。」跟班馬上攙起顧天佑,一步步地走出衙門內堂。
「我可以自己走……」他腳步虛浮地說。
「這兒有門檻。」跟班小心翼翼地提醒著。
「我看到了……」顧天佑嘴里說著,不過還是差點絆倒。
苞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扶著顧天佑回到官宅內。「就快到了,大人可別這時候睡著……」
這個當口,繡雲正把剛縫補好的馬褂送進顧天佑的房里,才折出來就見到主僕從長廊另一頭走來。
「大人喝醉了?」她才走近就聞到酒味。
「因為大人太高興了,就多喝了兩杯。」因為有繡雲幫忙攙著另一邊,才讓跟班能喘口氣。
繡雲可以理解顧天佑的心情,能抓到那批強盜,不只是吳縣百姓高興,整個蘇州的百姓也不必再擔驚受怕了。
「繡雲……」蒙朧之間似乎听到喜歡的女人的聲音,顧天佑睜開迷茫的俊眸,低笑地喚道。「我今天……真的好開心……」
「是,我知道你很開心。」繡雲笑著回答。
彼天佑覺得頭好暈。「為什麼……東西都在轉,連……你也是?」
「因為你喝醉了。」她笑罵。
「是嗎?」顧天佑被繡雲和跟班扶進了房中,總算讓他在床榻上躺下來。「繡雲……我明天就會去找媒婆……」
繡雲臉蛋一熱。「我知道,對了!爹說他的腳傷已經好得差不多,所以這兩天就要搬回去住……這事兒還是等明天再說吧。」見顧天佑醉成這樣,不管跟他說什麼,明天醒來多半都不記得了。
「繡雲……」他不肯乖乖躺下,硬是抱住繡雲的腰不放。
「你……快放開我……」她嗔惱地想推開。
苞班搔了搔頭說︰「方姑娘,那大人就交給你了。」
「嗯。」繡雲面頰泛紅的頷首,待房門關上,她又羞又惱地打了顧天佑一下。「都是你,不會喝酒還這麼愛逞強……」
彼天佑將俊臉埋在她胸口上。「咱們明天就成親好了……我不想再等了……都已經等十年了……」
「什麼十年?」繡雲當他是在說醉話,費了好大的勁才月兌下顧天佑身上的官服。「好了,快點躺下來好好睡一覺,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是……娘子……」顧天佑應了一聲,已經在打呼了。
繡雲一臉失笑,讓他在床榻上躺平,現在的顧天佑可以說是吳縣的大英雄,自己能嫁給這樣的男人,又是件多麼幸運的事。
對女子來說,人生再也別無所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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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如同繡雲所說的,顧天佑已經是吳縣百姓心目中的英雄人物,只要他走出衙門,大家都會自動上前問候請安。
棒天將近酉時,他派人將公文送去給長洲和元和兩位縣令,讓他們知道那批強盜已經全部伏法,也正式將案件做了個總結,顧天佑這才換下官服,神態悠閑地走在大街上,已經好久沒這麼好的興致出來散步了。
「大人好!」寒暄聲沒有間斷。
路過顧天佑身旁的百姓,沒有不認識他的。
彼天佑親切地點頭。「大家辛苦了。」
「這不是咱們大老爺嗎?」不知撮合過多少樁親事的趙媒婆笑呵呵地走上前。「多虧了大老爺,大家才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這是本官該做的。」顧天佑認出這名六旬婦人可是吳縣有名的媒婆,听說經驗老到,沒有作不成的媒,由她來跟方老提親,應該沒有問題。
趙媒婆揮著巾帕,笑得見牙不見眼。「大老爺真是太客氣了,要知道有多少當爹娘的巴望著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大老爺,就等大老爺挑挑看喜歡哪一個……」她這個當媒婆的開口閉口都離不開本行。
「本官正為了這事要找你。」他說。
聞言,趙媒婆的眼楮可就亮了。「難不成大老爺想要娶妻了?大老爺喜歡什麼樣的姑娘,盡避把條件開出來。」
趙媒婆這一嚷嚷,可有不少經過的百姓听見了,頓時都圍過來,彼此交頭接耳,相信不用多久,這消息就會傳遍了。
「對象早就有了……」顧天佑心想得趁今晚說服方老答應讓繡雲當他的正室,才能請媒婆正式上門提親。「不過還有點小問題得先解決,到時再麻煩趙媒婆。」
「這當然沒問題了,就不知道大老爺看上哪家的閨女?」有生意上門,趙媒婆自然不想放過。
彼天佑一臉笑意晏晏地說︰「就是本官衙門里的仵作,方老的女兒繡雲。」
「呃……」趙媒婆頓時傻眼了。「大老爺要娶的是……仵作的……女兒?」原本還以為是哪個名門千金,或是官家小姐,所以一時反應不過來。「一定是我听錯了,大老爺再說一遍。」
「你沒有听錯,就是仵作方老的女兒。」顧天佑笑睇著趙媒婆吃驚的表情。「本官就是要娶她!」
「那麼應該是……妾了。」趙媒婆尷尬地笑了笑。
「當然是正室!」他說得斬釘截鐵。
「呃……嗯……大老爺……這門不當戶不對的……」趙媒婆這下為難了。
彼天佑依舊笑咪咪。「原來也有趙媒婆作不成的媒,撮合不了的婚事。」
「成!我一定辦得成!」她可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只要大老爺說一聲,我趙媒婆一定把親事說成。」
「那就等本官把那個小問題解決了,接下來就有勞你了。」說完,顧天佑便兩手背在身後,繼續散步去了。
望著知縣大人頎長的身影,趙媒婆搖了搖花白的頭,還真是沒見過有一個當官的願意娶個仵作的女兒為妻,活到這把年紀了還是頭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