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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良福晉 第4章(1)

車輪停住,打起簾子,分明置身于鬧市之中,卻是一處鬧中取靜的宅院,屋角的幾枝花淡雅而開,隱約中,听到流水般的琴音。

「這就是你要帶我來的地方?」東瑩步下馬車,滿臉月復疑。

「對啊。」玄鐸跟在她身後,淡淡笑道。

「還以為是陪我買胭脂水粉呢,」東瑩側睨他,「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還記得昨兒我說的話嗎?」他反問。

「晚膳時說的那些?」東瑩不由得愁眉微蹙,「你啊……干麼強出頭?嚇唬嚇唬和婉就行了,非把自己也攪進去。」

「是在為我擔心嗎?」他卻無比開懷,深深望著她,「若能得你關懷,死了也值。」

不管這話出自肺腑,還是隨口的花言巧語,她承認,听在耳里……無比動人。

「別拿這話哄我!」東瑩啐了一口,「我可不是你從前那些女人。」

「現在是想跟我打情罵俏嗎?」他哈哈笑起來。

「呸,沒個正經,」東瑩背轉身去,不睬他,「到底來這兒干麼?沒事我先走了。」

「這是‘妓館’。」他忽然坦言。

「什麼」東瑩瞠目大怒,「你……帶我來妓館?」

「對啊,誰不知道我家福晉是河東獅?我若想出門喝個花酒,敢不讓你知道嗎?」他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讓她想給他一巴掌。

「那你就去喝啊,我可不會攔著你,因為——與我無關!」她氣得漲紅了臉,雖然她發現自己完全沒有理由生氣。

對啊,他們夫妻之間,名存實無,既然自己不願意讓他親近,又怎能阻止他踫別的女人?

她再自私,也明白,應該知趣。

「你生氣的樣子真可愛,」玄鐸越發高興的模樣,「為我生氣——更可愛。」

「誰誰誰……生氣了?」東瑩立刻故作鎮定,屏住喘息。

「昨兒晚膳,我不是對阿瑪說,定能勸動董思成為朝廷效辦?」他忽然道,「此刻,他就在這妓館之中。」

「什麼」東瑩震驚,「他……在這兒?」

「不然,京中妓館多得是,我為何大老遠跑到這兒來?」玄鐸笑道,一把拉住她的手,「走,隨我進去。」

「我?」他越發讓她錯愕,「等等……你去見董思成,帶我做什麼?」

「這個等會兒你便知道了。」他故作神秘。

「你真有把握說得動他?」東瑩腳下猶豫,「不如……咱們算了。」

「算了?」他眉一挑,「為何?」

「要是失敗,得罪了大哥不說,還會讓阿瑪小瞧你,」東瑩微嘆,「玄鐸,你其實不必為了我如此……」

「誰讓和婉欺負你來著。」他臉色忽然冷凝,「我說了,誰讓你一時不高興,我也要讓她一時不高興。」

「她昨天已經被嚇著了,」她輕拉他的衣袖,「算了吧,何必認真?」

「你啊——」玄鐸搖頭一笑,「表面上像只母老虎,原來這麼心軟。」

「她畢竟是我的妹妹……納也,也畢竟是你大哥。」她心軟嗎?呵,凶神惡煞都是裝出來的,她其實比誰都膽小。

「枉你自幼被冠上惡名,」玄鐸語意中有無限憐惜,「真替你不值——」

這瞬間,她卻忍不住釋然微笑。

天地中,只要有一個人懂她,她便知足。如今,這個人就站在眼前,而且,是被稱為她丈夫的人——她開始認真考慮,是否應該真的與他開始,共度此生。

「不過已經到了這兒,我肯定要進去的,」他卻道,「不為你我,至少,為了大清。」

呵,他也有這副忠肝義膽的拳拳之心嗎?一直以為,他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浪蕩公子。

原來,她看錯了他,就像世人看錯她。

他們倆,其實是同病相憐之人,更應該持手相握,別再猜疑。

「好,我陪你進去。」雖然不知道他為何要帶上她,但一刻,無論他做什麼,她都願意跟著。

微笑之間,就這樣尾隨著他,踏入這桃花的庭院。

其實這里清幽雅致,不像妓館,卻像小家碧玉的閨閣,空中並無一點兒甜膩的脂粉氣息,只散著檀香,有種冷玉生煙的感覺。

「原來是貝勒爺?」竹簾掀開,步出一素衣的婦人,周身並無綺麗金飾,只一套雪玉簪子,插滿發髻。「好久不見了——」

「這是鴇母。」玄鐸對東瑩低聲道。

看來此間妓館甚是獨特,老鴇都打扮得如此端莊,也生得甚是清麗。

「其實這兒不過是听曲的地方,」玄鐸引著她一路走,一路道,「這兒的女孩子賣藝不賣身,也概不接待三教九流,唯有少數幾個賓客可以入幕。」

此話,竟讓她微微心定——世上沒有哪個女人願意丈夫真去花街柳巷,雖然她與他,還不是正式夫妻。

「貝勒爺,還是沏原來的大紅袍吧?」鴇母笑道,「听的曲子,仍是由碧霄姑娘彈奏嗎?」

「對,一切照舊。」玄鐸點頭。

不一會兒,茶水點心奉上,亦有女子坐至簾後,即興撫琴。

「這碧霄姑娘長得漂亮嗎?」東瑩側目道。

「呵呵,我也不知道。」他聳聳肩。

「什麼?」她驚愕,「你不是這兒的常客嗎?」

「她賣曲不賣身,我聞琴音即可,見不見樣貌有什麼關系。」他卻給出意料之外卻情理之中的答案。

東瑩忍不住嘴角上揚,滿臉欣悅。

雖然他不是她正式的丈夫,可不知為何,听到他對別的女子無意,亦讓她高興……

「福晉放心好了,」鴇母從旁笑著,「我們這兒只是听曲的地方,京中有志之士無處可去,常在這兒談論朝野,抒發抱負,不像您想的那樣。」

「你怎知我是福晉?」東瑩一怔。

「別的客人也常帶自己的夫人來啊,」鴇母的回答讓她訝異,「其中有幾位夫人的見識,倒不在她們相公之下呢,我們都稱之為巾幗英豪。方才貝勒爺一進門,就緊緊牽著您的手,就像別的客人待他們的夫人一般——想必,你們也是恩愛夫妻。」

恩愛……天啊,听到這兩個字,真讓她汗顏。她亦不敢與別人的妻子相比,沒什麼見識,離巾幗英豪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京中可以自由言論的地方不多,但這兒算是一個,」玄鐸在一旁道,「要不是打著妓館的幌子,恐怕也早被查封了。在這兒,談論朝野,針砭時弊,不分滿人和漢人。」

呵,她終于明白,為何這里有一股清爽之氣,果然,人若正直,氣則清澈。

「董先生來了嗎?」玄鐸忽然問。

「在屏風後午睡呢。」鴇母往里屋指了指。

董先生?是指董思成吧?難怪他會待在此地,偌大京中,可供他談論政見之所,恐怕也只有此處。

原來,玄鐸早就認識他,所以信誓旦旦可以找到他。

「是誰喚我呢?」東瑩沉思間,卻听里屋有人揚聲問。

「董先生,是我。」玄鐸起身施禮,「請挪步一見,如何?」

「貝勒爺找我何事?」里屋的人依舊不肯現身,只隔著屏風回答。

「不是我找你,而是皇上在派人四處尋你,」玄鐸坦言,「還請先生出關,助大清江山千秋穩固。」

里屋之人不由得一笑,「董某何德何能?漢藉人士,又曾是廢皇子黨羽,朝中容得下我?」

「素聞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只是苦于報國無門,皇上對先生一向傾慕有加,幾次三番派人尋訪先生下落,知道先生不願入朝為官,亦不想束縛先生,只希望先生能入我父王府中,拜為賓客,國家有難之時指點一二即可。」

「難怪貝勒爺如此積極,」里屋人嘆道,「完全不像您平素的行事。」

「先生,你我曾有撫琴暢飲之誼,還望先生看在多年深交的份上,答應玄鐸這一回。您也曾說,小隱隱于林,中隱隱于市,大隱隱于朝。你志在做大隱之人,今日有機會得償所願,何必推辭?」

「容我考慮一二……」里屋人仍在猶豫。

「先生,若能移步出來一見,玄鐸保證,您會立刻點頭。」

「哦?里屋外有什麼?稀世奇珍?」董思成玩笑道。

「先生一看便知,比稀世奇珍更可貴。」玄鐸卻賣著關子。

終于,里屋人抑不住好奇,繞過屏風,現身里屋外。

東瑩抬眸,認真打量此人,只見對方四十歲上下,比乾隆稍長,清須拂面,甚是儒雅,頗有臥龍鳳雛之姿。

對方看見她,腳步霎時止住,方才還笑意盈盈的臉上呈現驚愕的神態,久久不能回神。

「先生,這是我的福晉,」玄鐸介紹,「剛成親沒有多久,領她出來散散心。」

「福……福晉……」董思成直盯著東瑩,身形僵立,「和碩公主?」

「沒錯,」玄鐸點頭,「先生知道我的福晉?」

董思成彷佛從夢中驚醒,自知失態,連忙向東瑩行禮,「給公主請安——」

「先生快快請起,」東瑩有些不知所措,「您是朝野敬佩的大賢之人,不必如此多禮。」

說實話,她覺得這個姓董的有些瘋瘋顛顛,否則就不會那樣怪異地凝視她。不過,自古聖賢多怪癖,她也就見怪不怪了。

「先生,今日公主與我一道前來請先生為朝廷效命,不看在我面上,也該看在公主的面上啊,」玄鐸從旁道,「若能說動先生,皇上一高興,會更加疼愛公主。這豈不是兩全其美之事?」

董思成凝眉深鎖,似陷入沉思。

「先生若同意,可立刻入住查哈郡王府,從此以後,玄鐸有事可隨時向先生請教,先生也能有個棲身避雨之所,不必孤寂。」

為何這番勸說似有深意?雖然從表面上,東瑩听不出異樣。

靜默半晌,她竟看到董思成默默點頭,態度與之前如天地旋轉。

「好,我去,」他答道,「從今以後,還請貝勒爺多加照顧。」

他同意了真沒想到,就如玄鐸所說,只要邁出里屋,便會同意。

到底是什麼讓他點頭的?這屏風外,到底有什麼,讓他改變主張?

東瑩滿臉迷惑,一頭霧水。然而,她終于放了心——玄鐸立功一件,今後,無論家中朝中,亦有立足之地了吧?

這還是他第一次,沒受任何阻礙,順利進入她的廂房,不必再死皮賴臉地硬闖。

玄鐸覺得這里似乎跟從前不太一樣了,桌上一只水晶瓶里插著露水欲滴的新鮮花朵,彷佛昭示著女主人的好心情。

「貝勒爺請坐。」婢女卑躬地替他擺好椅子,「公主一會兒就來。」

冷不防地派人把叫他來,自己卻不見蹤影,這個東瑩到底在搞什麼鬼?玄鐸笑了笑,不以為意。

近旁擱著一部《花間詞集》,似是她平日的消遣,玄鐸順手翻了起來,只見書中有不少紅字批注,想必亦是她閱讀時順手寫下的,原來她竟與他一般,喜歡斜風細雨、信步閑庭、清致雅景……

「看什麼呢?」出神中,東瑩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玄鐸回眸見,卻見她親手捧著一只瓷盤,立在門前。

「看你都寫了些什麼。」玄鐸笑道。

「誰讓你隨便動我的東西?」她呶呶嘴,將瓷盤擱下,一把奪過那書,塞入櫃中。

「藏也沒用,我都看熟了。」他故意逗她。

「你看見什麼了?」她不由得微微臉紅。

「雨打荷花清幽處,湖光水色共賞時——」他莞爾,「這句話的意思是,哪怕再清幽冷僻之處,只要有人陪伴共賞,便不會覺得孤寂,是嗎?」

東瑩一怔,沒料到自己幾筆隱晦的抒情,他居然能看得如此透徹明白,彷佛蜜蜂鑽進了她的心里……幸虧當時沒有多寫,否則一並被他看了去,豈不要羞死了?

「少唆,吃飯吧!」她連忙岔開話題,板起臉道。

「吃飯?」玄鐸眉一挑,「不要告訴我,你叫我來,是想請我吃飯。」

「今天閑極無聊,到廚房做了些膳食,我一個人又吃不了這許多,只好叫你來了。」她嘴硬地道。

「真不是故意請我?」

「當然!」

其實……是想謝謝他吧?為了她,他不惜與和婉杠上,如此維護她,倒是她長這麼大不曾得到過的關懷……

思前想後,無以為報,唯有親手做幾道小菜,聊表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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