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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也愁嫁 第4章(2)

「臣懇求公主一事。」

風亦誠再度跪下,這一次,卻是俯身叩首,極其鄭重肅然,把她嚇了一跳。

「風大哥,這是怎麼了?」阿紫連忙扶住他的手肘,「有什麼事,慢慢說啊,只要我能辦到,就不是什麼難事。」

「臣想請公主宮中一位婢女幫忙。」他垂著眸,眉心擰成讓她心疼的結。

「哪個婢女?」

「無論哪位都可以。」

「幫什麼忙?」

「臣需要一名女子……假扮臣的心上人。」他終于道出這一句,緊繃的身子微顫了一下。

「什麼?」阿紫一時間不解其意,待明白過來,錯愕萬分,「可是棠州……」

「沒錯,」風亦誠低聲道︰「我不能跟元敏成親。」

元敏?他未婚妻的名字?呵,很普通的一個名字,為何,她卻在听到時,心中有無法抑制的嫉妒?

「你……不喜歡她?」阿紫有點猶豫,試探性地問。

風亦誠沒有回答,但她知道,自己多此一問,因為……怎麼會不喜歡呢?就算不深愛,也有一份青梅竹馬的深情吧?

「以臣現在的身體,不能跟元敏成親。」他補了一句解釋。

沒錯,跟她猜的一樣——以他的性情,又怎會連累個無辜的女子?早該知道,善良的他一定會這樣。

「那就再等兩年,」阿紫明明心里痛得要死,卻要含笑地替他想辦法,「再等兩年,國師或許會想到辦法去除你身上的冰毒。」

風亦誠搖頭,「等不了這麼久了,棠州那邊早就在催我們的婚事,若我再找藉口拖延,定會起疑,何況,你我都明白,冰毒無解……」

他說得這麼坦然,反倒讓她不知該如何安慰,彷佛有刀子割著他的肌膚,也割著她的心。

「那就直接成親好了,」她大膽道,「或許成了親,你的病也會漸漸好……」

有人長年替他暖床,比什麼良藥都強吧?

「元敏不會武功,」他提到那個名字時,聲音也忽然變得溫柔,「就算是有內力的女子,與我同榻而眠,功力都會被吞噬掉,更何況是元敏……會害了她的。」

沒錯,以她白段者的功力,這兩年來也幾度體力不支,還好靠他傳授的心法口訣護體,否則,如今她恐怕也是廢人一個……

阿紫陷入沉默,心尖的酸楚一陣陣涌來——元敏,元敏,他每喚那女子的名字一次,就像利刃劃過她的耳膜。

「我打算下月到棠州提親,」風亦誠緩緩道出自己的計劃,「屆時請公主派婢女一名,假扮我的心上人,阻止訂婚儀式的舉行,她家丟了顏面,自然不會再把女兒嫁給我。」

她一怔,沒料到這個向來木訥的男子原來是如此月復黑深沉之人,這樣的法子,他竟想得出?

也對,在宮中生活這麼久,他也該學會一招半式了,平時不出手,只是因為沒有必要,但如今,事關他的未婚妻,什麼都逼出來了……

阿紫只覺得眼角漸漸濕潤,她听見自己嘆了口氣,「何必這樣麻煩,你現在就休書一封,說不想與她家結親,不就成了?」

「元敏不會相信的,」風亦誠澀澀一笑,「她雖然表面上溫柔和順,可心里比誰都倔強,她也很了解我不會無緣無故拋棄她,所以,若不當著她的面演場好戲,她一定會追究到底,到時候若讓她了解到我的病況,反倒滿盤皆輸。」

原來,他對那個多年不見的未婚妻琢磨得如此透徹,不愧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一對兒,好羨慕……

「你真舍得?」阿紫強抑淚水,「真舍得她?」

風亦誠側過身去,微微閉上雙眼,「從前在棠州,她是唯一對我好的人,我就算不能報答她,也不能害了她。」

沒有得到答案,但她知道,他的臉上分明寫著「不舍」。

被他愛上何其幸運,永遠不必擔心會被出賣,他寧可傷了自己,也要保對方周全。

偌大京城,放眼王侯將相之中,誰能做到如此?

阿紫忽然微笑,覺得自己果然沒看錯人。

「好吧,」她听見自己淡淡回道,「我會派宮婢隨你去棠州。」

風亦誠已經七年沒回過棠州了,不是不想回來,而是,一直沒有勇氣。

童年時受過的屈辱至今記憶猶新,就算不能衣錦還鄉,至少也要有幾分成就,不為自己,也為元敏。

如今,他終于成為五品騎衛,是太子身邊的紅人,怎奈命不久矣……上蒼是存心捉弄他嗎?

七年沒見的元敏,應該已經長成大姑娘了吧,綠柳堡特意舉辦的洗塵宴,讓他終于見到了她。

她坐得遠遠的,有些許害羞,從前瘦弱蒼白的小女孩,如今已經亭亭玉立,彷佛在陽光中綻放的蘭花,稱不上傾國傾城的美貌,卻優雅清麗。

他一邊听著眾人觥籌交錯,一邊悄悄看著她,而她一直低著眉,幾乎也沒動筷子。

宴席接近尾聲,才見她站起來,穿著素淨的衣裙緩步走向他,舉起手中葡萄美酒,微微向他笑道︰「風哥哥,好久不見了。」

風哥哥,呵,還是小時候的稱呼……

他沒有說話,將她遞上的夜光杯湊到嘴邊,美酒一飲而盡,微甜中帶著一絲苦澀。

假如,沒中冰毒,如今佳偶天成,該是他人生中最快意的時刻吧?

風亦誠覺得胸口堵著萬千悲涼,卻無從渲泄,依舊要這般笑著,寒暄著,禮貌著……

那一晚,他醉了,沒喝幾杯,卻醉得厲害,回到房中吐了一地。

世上像他這般倒楣的人多嗎?自幼喪父,童年孤寂,正值盛年之際卻如秋葉即落……他的生命,像隨時都有可能被捏死的螻蟻,無足輕重。

為什麼會這樣?他一向以最純善的心對待這個人世,無欲無求,為什麼上蒼卻不給他一絲寬厚?

他實在無力再支撐下去,若終歸無治,不如讓他死個痛快……然而,此時此刻,他還要強顏歡笑,把戲演下去。

配合他演戲的人,這幾日,應該也到了。

按照與公主的約定,他們會在棠州城外十里亭見面,公主說,無須暗號,只要他一見到對方,就會知道是她派來的。

風亦誠找了個藉口,這日孤身出城去。

十里亭處,路邊茶舍,他果然見到了那個人。

沒錯,無須暗號,但他一見之下,便愣住了。

阿紫?

沒錯,那一襲便裝,正坐著悠閑飲茶,對他巧笑倩兮的人,不是阿紫是誰?

「公……」

他剛要開口,便被她打個手勢止住。「叫我阿紫。」環視四周,她笑著提醒。

「姑娘的隨從呢?」風亦誠警戒地注視四周,輕聲問道。

「就我一個。」阿紫無所謂地說︰「怎麼,憑我白段功力,還怕一般山賊盜匪嗎?」

「只怕有人冒充山賊盜匪。」他與她面對面坐下,不禁蹙起眉。

「你是說……我大哥?」她何其聰明,馬上猜到。

「廢太子常在江南一帶活動,這次若得知你們兄妹倆微服出京,還不藉機報復?」風亦誠壓低聲音,「總之,公主還是快快回去吧,我請蕭統領親自護送。」

「我走了,你的戲怎麼演啊?」阿紫卻含笑地看著他。

「什麼?」他臉色一變,頓時明白她的意思,「公主你……」

「對啊,我一個宮婢都沒帶,」她湊近一分,「配合你演戲的,是我。」

風亦誠僵坐,半晌,又半晌,才搖頭道︰「不,如此,臣是死罪……」

「你以為隨便找個宮婢,就能唬弄綠柳堡那些人嗎?」阿紫繼續道,「一個宮婢,敢攔你訂親的禮隊?若查出她的身分,綠柳堡為保顏面,至多讓你納她為妾!可我不同,若他們知道是公主親自出面搶人,再多不甘也只能退親,你的元敏也才能死心——」

這番說詞,她可是深思熟慮好久,生怕被他挑出一點兒漏洞。

「為什麼?」他忽然抬眸,眼神中有一絲不明的閃爍,「公主為什麼要這樣幫我?微臣做了什麼,值得公主不惜名節?」

「你就當是愧疚好了……」她避開他的目光,有些話,本來她永遠也不願意說的,但現在,非說不可了。

「愧疚?」他眉一斂。

「當初,二哥改讓蕭冀遠把密信送往溫泉行宮……是我的主意。」她終于說出口了,雖然不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但她卻如釋重負般,重重吁出一口氣。

一開始因為害怕他怨她、恨她,所以一直隱瞞,但這一刻,她不想再假裝了。

不敢看他,生怕從此生分,但等了好久,仍是一片沉默,沒有她預料中的動靜。

「你不怨我?」阿紫難掩詫異,小心地抬頭看向他。

「公主當時不也陪著我嗎?」

風亦誠的答案實在令她錯愕。

「若說危險,公主當時也一樣,只不過,那無影者正好擊傷了我。」

他實在做不到憤世嫉俗,遇事依舊那般平和。

或許,只有真正心胸豁達之人才不會計較,哪怕,已經傷了他的性命,毀了他此生最渴望的幸福……

阿紫看著那張陽光下溫和的俊顏,心頭頃刻滲出淚來。這樣的人,怎能教她不愛?

「既然當初那麼危險的時刻都是我陪著你,就讓我再陪你一次吧……」她顫聲鄭重道。

她在等,等風亦誠再一次拒絕,那她就再編一個藉口,直至他答應為止。

然而,這一回,出乎意料的,他沒再固執下去,只見他的嘴角挑起淡淡笑意,答道︰「已經是快要死的人,也不怕再犯死罪。」

他用開玩笑的口吻說著如此傷感無奈的話,讓她頓時心如刀割。

不過,他們總算達成一種默契,這讓她稍微有些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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