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永遠被滿滿的恨意佔滿,心再也沒有空間留給真正美好的生命。她也想過,當年自己是不顧一切的蠢蛋,只為了成全小小的幸福,沒有顧慮到家人和關楠星的立場。
事情已過這麼多年,現在不管是誰對誰錯,她這樣反復思考、反復煎熬,舉旗不定的樣子就是一個失敗者的樣子。
她的愛情早已一塌糊涂,她不要繼續這樣下去,她需要劃分過去,給自己機會去期待新的生活。她和關楠星的問題不能再拖下去,漫長無止盡地拖延,到最後她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
必楠星對離婚的條件很簡單,他要求在離婚前舉行一場鮑開宴客的婚禮。顏詠青認為無此必要,但為了能盡快離婚,她願意忍氣吞聲答應他這項無理的要求。
在某個秋高氣爽的午後,兩人還有雙方律師在會議室里商討離婚協議。會議的氣氛有些緊繃,問題不是出在雙方當事人身上,而是這對前夫婦律師講話起來不把對方氣死不甘願。
尖銳問候完對方,律師們和當事人一起坐下,針對細目討論起來。徐芝璐的態度是完全公事公辦。「所謂正式且公開的婚禮,除了婚宴以外,還有其它的嗎?」
「沒有人為了離婚舉行婚禮的,你確定這是你要的?」顏詠青再度問關楠星,這真的很荒謬。
「我非常確定。」關楠星一臉堅定。「我要讓大家知道我們是結過婚的。」
顏詠青不以為然地嘆氣,她感到說不出的疲累。關楠星以寵溺的眼神溫柔地安撫她。「別這樣,我想看你穿新娘禮服,一次就好,我沒有別的條件了。」
顏詠青聳聳肩,她怎麼想都覺得沒必要。她先前已經強烈表示不想再拖下去。只好無奈地望著他。「就照你說的做吧?」
「細節呢?需要顏詠青配合的有哪些?」徐芝璐望著助理秘書,請她詳作記錄。「這些必須在協議書中清楚寫出來。」
事實上,關楠星要求的也不多,和一般結婚議式相同,需要顏詠青親自挑選婚紗、選喜帖、通知親友。還有拍攝婚紗照、決定婚宴的場地和方式、親自出席婚禮。
討論的過程還算順利,關楠星的要求也都在合理的範圍內,顏詠青要求離婚的慰撫金他也沒有任何異議。
徐芝璐以銳利的眼神審視著關楠星和顏詠青,作出結論的說︰「那麼婚禮一結束,離婚協議也會正式生效,這樣兩位有任何意見嗎?」
顏詠青沉默搖頭,關楠星卻突然插話︰「不會吧?我希望至少等到新婚夜隔天再結束。」
「新婚夜?」顏詠青瞠大清澈的雙眸,無法置信地瞪著關楠星。徐芝璐也揚眉沉默望向他,好像他要求的是非常怪異的東西,例如幾只非洲象、美洲虎似。
必楠星溫柔地微笑,眼神非常專注望著顏詠青。「為了不讓親友感覺怪異,我們至少得等到新婚夜結束之後再分道揚鑣。」
「噢,你是說離婚前再歡愛一場嗎?反正誰也沒什麼損失,是不是?」顏詠青狠狠瞪著他,語氣非常凶惡。「還是這才是你真正的計謀?你少來那一套了,什麼正式公開的婚禮,騙我還沒騙夠嗎?你根本就只是想佔我便宜!」
會議的氣氛頓時變僵,關楠星仍維持溫和的態度。「沒有你的同意我不會踫你的。」
「是呀,誰知道我喝醉了會發生什麼事,你能保證嗎?」顏詠青輕蔑的冷哼,就知道他的動機不單純。
「看來我的當事人很反對這項提議。」徐芝璐直視關楠星,非常實際地說︰「為了不讓事情過度復雜,你應該考慮不要新婚夜。」
一直保持安靜的霍磊明這時介入了,他提出建議,「你們何不在飯店訂兩間房,等親友都離開之後,你們可以各自住不同的房間。我想另一間房別用你們的名字登記,舉止低調一點,親友應該不會發現。」
「好吧,我可以同意。」關楠星點著頭,看向顏詠青。「你呢?」
考慮一下,顏詠青勉強算是同意,但擔心他太過狡猾,補充說︰「我要你現在就把離婚協議書簽好,以免事後反悔。」
「這對我的當事人來說太冒險,萬一過程中你不願配合呢?」霍磊明插話阻止。
「不,我不擔心這點。」關楠星倒是對顏詠青的信任度很高。「我相信她會全程配合。」
「是啊,事到臨頭會逃掉的人是你,絕對不會是我。」顏詠青嘲弄地斜睨著他。
「那麼這件事就這樣說定了。」徐芝璐對雙方當事人微笑,自制地跟霍磊明握手,中間不含任何私人感情,完全把離婚協議當作公事。
***
他們之間,一切按照離婚協議書進行。
秋日的午後,顏詠青的母親和關楠星的母親見面了,地點就在她家的客廳。氣氛當然是客套隱含著強烈的尷尬,對方家長自從多年前決裂就沒再見過面了,這次會面,卻是關家為了補請婚宴禮貌性地前來提親。但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雖然心中有很深的芥蒂,雙方表面也沒顯現出來。
客廳這方是顏詠青母親單獨接見關楠星的母親,她們兩位婦人坐在客廳的進口沙發上,舉止優雅地輕啜進口紅茶和吃後悔吃著餅干小點心。
說真的,這情境非常荒謬怪異,曾經多麼強裂反對兒女在一起,如今發現他們竟然堅持要在一起,也就沒什麼好再繼續反對的了。
但最荒謬的可能不是雙方的母親,而是他們這兩個當事人,都準備要離婚了,才來舉辦正式公開的婚宴。顏詠青自嘲地暗想,安靜地坐著一旁,表面淡淡地微笑,臉上既沒有即將成為新娘的羞澀,也沒有喜悅,只有不想被母親看穿勉強做戲的心情。
必楠星的心情卻很坦然自在,他坐在顏詠青的身邊,距離近到可以感覺到她柔細的發絲輕拂著他,他憂郁的眼神中流露溫暖,揚起嘴角微笑,輕拍了拍她的腿。
「我可以參觀你的房間嗎?」他問。
顏詠青偏過臉睨著他,又看了母親一眼,她母親點了點頭說︰「去吧,帶他去參觀一下。」
顏詠青和關楠星站起來往二樓的方向走,上樓梯之前,他的母親突然感嘆地說︰「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他們兩個還是在一起。」
「就是啊,我听詠青說他們是在法國相遇的。」她母親附和應道。
「我覺得我們家楠星變成這樣,看了怪不怪?老實說,即使知道他整形了,看著他那張臉還是覺得怪不習慣的。」
「那是一定的,久了就習慣了,人還活著就是幸運了。」
「可不是嗎?」
听見雙方母親閑話家常,踩上階梯的顏詠青揶揄地看向關楠星,輕聲問︰「這就是你想要的?」
必楠星沒有回答,抬眼專注地看著她清麗月兌俗的臉,憶起過往的片段,這樓梯他踩過兩次,一次是現在,距離上一次竟過了這麼多年。
那年有一次約會完他送她回來,他們被夏季突如其來的驟雨淋濕是濕透,她請他進屋把衣服烘干,偷了她弟弟的短褲和T恤暫時借他穿,他還用她的浴巾擦干頭發。
在等衣服烘干期間,他們靠坐在單人床前的木板上喝可樂,聊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
是的,那時他踫觸她的肩膀,靠過去吻了她的唇,他記得她的雙唇有著可樂和夏雨的氣味,冰涼濕潤。
但他們沒有做出比一個吻還多的事。衣服干了之後,他們一起走下樓梯,她父親突然回家,沒有給她解釋的機會就打了她一巴掌,那一下又狠又重,打得她非常羞辱,而他還來不及反應就被趕出門。
然後顏詠青被父親禁足在家,他們不能見面,只能利用她一周兩堂補習英文的時間,她上下課都有司機接送,只有趁兩節英文課中間的休息時間,他在補習班的教室走廊和她見面,每次都只有短短的十五分鐘。
他會寫封信給她,親自給或請朋友轉交,讓她夾在英文課本里帶回家去讀。
有一次,顏詠青的暑期返校日,她在課堂中翹課到校外去找他,他們約在學校附近的冰店吃冰,然後在巷弄的圍牆下接吻。炙熱的夏季圍牆裂縫冒出蕨類植物。那個吻又濕又熱,技巧生澀,卻纏綿許久。
能見面的時間又短又少,眼看暑假很快就要結束,他們都受不了如此幸苦卻甜蜜的相愛,她求他說︰「如果你真的愛我,就帶我走。」
他幾乎沒有考慮就答應了,沒有想清楚雙方父母帶來的壓力和現實的殘酷。
如今回憶,幾乎是她父親的那一巴掌決定了他們兩個的未來。
假如生在開明的家庭,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到頭來依然相愛?無論如何,如果是現在,曾經橫阻在他們之間的問題將不再是問題,他們已經成年,他有很好的職業和收入,她也愛到高等教育,畢業于優秀的學校。
假如他們在這樣的年紀相遇,關楠星相信自己還是會愛她的,她擁有他喜歡的特質,她擁有美麗的靈魂,她不只聰明活潑、個性敏感縴細,還有一種明知不可能卻依然執著的頑強特質。
但他不確定會愛她多深,至少不會像二十一歲的他愛得那麼深。
他在最壞的時機遇見她,注定要深陷下去。
不須細想,關楠星覺得顏詠青必定有著和他一致的心情。
等他們走完樓梯上到二樓,顏詠青打開自己的臥房,請關楠星進去。
「這是我的房間。」她站在門外對他說,好像他沒來過一樣。
必楠星走進去瀏覽。「和以前很不一樣。」牆上是新漆的油漆,沒有掛任何一幅畫,家具也很嶄新,充滿歐洲風味,窗簾是純白色的飄逸白紗。
「剛換的,我最近比較有空。」顏詠青走進來,獨自坐在床上。
看著牆角一堆整齊擺放的畫框,關楠星走過去翻了翻,大部分都是她小時候的得獎作品。他找到一幅她比較後期晝的油畫,一個少女坐在夜里的秋千上,背景頗有超現實主義魔幻森林的感覺。
「這幅送我好不好。」他回頭問。
「哪一幅?」看著他把畫抽出來擺在腳前,她微頷首。「好,送給你。」
必楠星忽然想起什麼,把胸口的項鏈從襯衫領口拉出來,然後取下墜鏈上其中一個白金戒,走到床邊坐在光亮的褐色木頭地板上,一只腳伸得筆直,另一只微彎,遲疑幾秒鐘,驀然拉住她的手,把戒指很快速地套進她的指節。
「這個送給你。」
顏詠青低垂著眼,怔怔凝睇著手指上的白金戒。她忽然想起來在巴黎第一次邂逅,她那時一直想知道他戴著的戒指內圈寫些什麼。她把戒指從手指取下來,打開床頭的台燈看著內圈的中文——永恆的唯一。還刻著她高中第一欠遇見他的日期。
她的心像沒有出口的湖泊,憂傷的情感頓時脹滿,無法宣泄。于是,她頑強地說︰「我比較喜歡舊的。」
「我的氧化了,我把它熔進戒指里。你的呢?應該也氧化了吧?」他抬起含著無限溫柔的雙眸,靜靜地凝視著她好幾秒鐘,然後說︰「如果還留著,把它給我,我可以幫你做一對耳壞。」
「不用了。」顏詠青盤起腿,把戒指平放在手掌上,遞給他。「這我不能要。」
「為什麼?等一下你母親會問你有沒有定情戒,你如果說沒有,她會起疑的。」關楠星記起什麼,將床單撩起,彎身在床底下控尋,發現一個盒子,他把盒子拿出來。「舊的會在里面嗎?」他想起顏詠青說過她把他寫的信都藏在床底下的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