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哭一場後,圓圓雖不再慌亂,可心里的恐懼卻沒有減少半分,只是她告訴自己,該來的總是要來,既然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就該勇敢的面對。
她沒打算要逃,只要乖乖配合,相信牛頭馬面應該不會太刁難。
況且她都已經是個死人了,就算牛頭馬面模樣再恐怖駭人,她應該也不會再死第二遍……
昏暗光線中,就見那沾著淚珠的濃翹長睫顫了顫,以極緩的速度上揚。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崩塌巨岩,圓圓揪緊衣裙,屏著呼吸,小心翼翼的將目光往旁略移,這次她看見的是株傾毀的古木,古木軀干殘破不堪,上頭還有可怕的爪痕,看起來像是被惡鬼狠狠抓過——
呼!呼!不怕不怕,地獄本來就有鬼,她也是鬼,沒什麼好怕的。
縴白十指更加揪緊衣裙,她一邊安撫自己,一邊強撐著那微薄到不能再微薄的勇氣,繼續四處觀察;只是她愈觀察,臉上的表情就愈困惑,總覺得眼前的地獄不如傳聞恐怖,而且她也沒見到任何一個「同類」。
這座地獄除了她,似乎、好像沒有其它人——呃,其它鬼了呢!
那……適才究竟是誰和她說話啊?
就在圓圓歪著頭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時,眼角余光卻瞥見大樹下坐著一道威猛身影。
咦,有同類?
以為是自己看錯,圓圓不禁揉了揉雙眼,睜大水眸又瞧了一次。
啊,不是她看錯,樹下真的坐了個男鬼呢!
太好了!原來要被牛頭馬面拘提的不只有她,既然有同伴,她就安心多了。
提著裙擺,她小心翼翼的起身跳下大石,熱情的朝那道身影走去,迫不及待想要與眼前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同伴,好好的打聲招呼、締結情誼,只是小紅繡鞋才跨出一步,樹下的男人就驀地睜開眼,轉首緊盯著她。
那是一雙比冰雪還凜冽、比刀劍還凌厲的黑眸,在那幽深目光中,沒有絲毫友善,只有無盡的冷漠,無言喝止她的靠近。
圓圓再遲鈍,也察覺得出他不是尋常「鬼」,于是立刻縮回小腳,提著裙擺,轉身奔回到大石上坐好,不敢再輕舉妄動。
蒙烈對她可笑的逃竄動作不予置評,只是冷冷地問︰「哭夠了?」
「什、什、什麼?」抱緊膝頭,她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能擠出聲音響應。
剃銳濃眉微擰,蒙烈耐著性子又問了一次。
「你哭夠了?」
「我……我……」圓圓不懂他為何會這麼問,只覺得他的聲音好耳熟,適才命令她閉嘴的牛頭馬面,聲嗓似乎也是這般冷漠——
等等,他該不會——該不會就是牛頭馬面吧?
還沒來得及思考更多,圓潤嬌軀已咚的一聲跳下大石,火速躲到另一塊巨岩後頭,她就像遇上凶猛野獸的小動物,縮著身體直發抖,壓根兒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雖然她才下定決心要勇敢面對,可事到臨頭她還是會怕啊!況且那個牛頭馬面看起來好高大、好威猛,說不準她一個不小心惹惱他,他就會將她扔到第十八層地獄。
許久等不到回答,又見圓圓奔逃,黑眸里再次掠過火光。
扁是哭就花上了一刻鐘,這下她又想做什麼?她莫名其妙的從天而降,莫名其妙大哭,如今又莫名其妙的躲起來,到底還想浪費多少時間!
沒有閑工夫陪她瞎耗,蒙烈索性主動跨步來到巨岩邊,一把拎起縮得像顆球似的圓圓。
他的身形高大,走起路來卻是無聲無息,直到被拎到了半空,圓圓才驚覺自己被逮到了,不由得揮舞四肢,驚慌大喊。
「啊啊啊啊——別抓我別抓我,救命啊!救命啊!誰來救——」
吵死人了!
「閉嘴!」凜冽叱喝再度自薄唇間迸出,黝黑大掌將顫抖的圓圓拎到眼前,沈聲警告︰「你再吵,我就把你扔掉。」
這個警告,比任何命令都還來得有效,圓圓果然迅速用手捂住小嘴,用盡全身力量將哽咽往肚里吞,只是小臉上,淚水還是嘩啦嘩啦的不停往下墜。
嗚嗚嗚,他果然想把她扔進第十八層地獄,好可怕,好可怕……
看著那近在咫尺的剛硬臉龐,軟潤身軀就像是秋風中的枯葉抖個不停,淚花閃閃的水眸更是溢滿了恐懼。
「也不準哭。」擰起眉頭,他厭惡的又命令。女人生來沒膽又愛哭,所以他才討厭女人。
這次圓圓動作更快,幾乎他話才說完,她便七手八腳的用衣袖將臉上的淚水悉數抹淨,甚至還緊咬下唇、用力猛眨眼,硬是將懸在眼眶的淚珠擠回去,就怕會惹惱眼前的牛頭馬面,真的被扔入第十八層地獄。
她的動作迅速又確實,活像訓練有素的小兵,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黑眸一掃,見她將下唇咬得都紅了,他才松手將她擱到一旁巨岩上。巨岩足足有一丈高,讓她逃都沒有地方逃。
「叫什麼名字?」
彼此拉開了距離,圓圓總算能夠松口氣,卻還是忍不住顫抖。
「包……包圓圓。」她小聲回答,不敢有絲毫反抗,話才說完又立刻閉上小嘴屏氣,就怕自己破功,又嚇得掉眼淚。
「哪里人?」
「京城睿王爺府。」她有問有答。
冷銳黑眸微微一閃。
「你是皇族?」
「不、不、不是的,我只是個丫鬟。」以為他是在核對身分,她謹慎補充︰「那個……我、我今年十八歲,入府四年,從來沒做過壞事。」深怕他不信,她還特地重復。「真的,所以……所以……可不可以別將我扔進第十八層地獄?」
為了說出最後一句話,她幾乎用光所有的勇氣,可惜音量卻是小如蚊蚋。
蒙烈冷冷瞟她一眼,置若罔聞的繼續問︰「怎麼下來的?」
沿著岩壁而上,是達沁高原斷崖,通常只有瘋子和找死的人,才會從上頭下來,他倒是想弄清楚,她究竟是為了什麼天大的事,壞了他的計劃。
「呃……就、就是……總管要我騎小馬去提水,結果小馬才走到半路,遠方卻卻忽然沖出一群狼。」圓圓非常認真的敘述著自己可憐的經歷。「那些狼好凶,一見到我和小馬就齜牙咧嘴的,我明明沒招惹牠們,可牠們……」
「說重點。」他又瞪人,可沒閑工夫听她長篇大論。
雖然兩人相識不久,不過透過連串的命令,圓圓多少還是明白了他的脾氣。
他討厭人吵、討厭人哭、討厭人不听話,更討厭人哩叭嗦。
可能是丫鬟當久了,不知不覺中她也練就了察言觀色的技巧,懂得看人臉色,對人唯命是從,無論遭受何種委屈都不敢反抗。
「被狼群攻擊。」她迅速確實的回答,將堅強奴性展現得淋灕盡致。
這簡單利落的回答,果然讓蒙烈的臉色好上一些。
猿臂一伸,他像拎小貓似的,總算將她自巨岩上放了下來。
「走。」
話才說完,他已率先邁開腳步離去。
「呃……」圓圓沒有跟上,只是臉色慘白的僵在原地。
所以……現在要去見閻王了嗎?
是啊,核對完身分後,接下來就該讓閻王審判她的罪過,可是——可是——可是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啊。
「動作快。」察覺圓圓還愣在原地,蒙烈不禁回頭催促。
「牛頭大人……呃,還是馬面大人?」她不進反退,圓潤身軀瞬間又縮成一顆球。「那個我……我……我真的沒有做壞事的……」她可憐兮兮的仰望著他。
他眯起黑眸,眼底又迸出冷光,可惜圓圓卻沒注意到,只是一徑的哀求。
「所以……所以……」她吞了口唾液,眼里又泛起淚光。「你可不可以幫我跟閻王說一聲,別……別把我送到第十八層地獄好不好?」
眼前這位牛頭馬面,外貌不如傳聞恐怖駭人,說不準他的心腸可能也不壞,只要她好聲請求,或許可以免除些許皮肉之苦。
嗯,沒錯沒錯,凡事往好處想,就不會那麼害怕了!
握緊雙拳,就在圓圓鼓勵自己一定要樂觀思考時,眼前她認為心腸可能不壞的蒙烈,卻唰的一聲,忽然抽出大刀指向她。
「女人。」
「咦?咦!什、什什什什麼?」她嚇得雙眼瞪大,舌頭猛打結。
「我只說一次,你最好給我听清楚。」
他要說什麼?她又要听什麼?她嚇都快要嚇死了,怎麼可能還靜得下心听他說話啦!
原來傳聞不盡然都是假的,這兒的牛頭馬面真的好可怕——
「這不是地獄,你也沒死,不過你若是再拖拖拉拉,倒是很快就能進地獄。」
唰!
刀光疾閃,伴隨強勁風旋,一股雄渾氣勁瞬間自她身側狂掠去。
圓圓愣在原地,整個人呆若木雞,三魂七魄好似就要朝藍天散去,誰知身後卻忽然傳來淒厲獸鳴,緊接著一個比水盆還要大的熊掌,竟然就自她的腳邊咚咚咚地一路滾到眼前。
大刀又揮,獸鳴更劇,她死命地瞪著那銳爪大張的熊掌,半晌回不了神,直到黝黑大掌拉著她遠離危險,她眼角余光才瞥見那比水盆還大的熊掌究竟是來自何處。
「吼!吼!」
比巨岩更高聳的黑熊就立在岩石上,正負傷的猙獰嘶吼,而牠的身邊,還帶了一大票兄弟。
興許是適才和毒魔的搏斗意外毀了牠們的巢穴,附近一帶的黑熊全都惱怒的圍靠了過來,打算連手抵御外侮,共同維護地盤。
蒙烈見多了毒蛇猛獸,對于眼前的襲擊壓根兒無動于衷,大刀隨意劈揮,三兩下就將熊群盡數驅離,只是他身後的圓圓卻無法像他一樣冷靜。
只見她捏緊裙擺,小嘴微張,驚天動地的叫聲便再次劃過山嵐,響徹雲霄。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有熊啊——」
這次不用蒙烈開口催促,她已提著裙擺,以最快的速度朝前狂奔,再也不敢拖拖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