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闇玄門行事狠毒,單打獨斗並非好事,倘若有需要出力的地方,在下願盡綿薄之力。」說話的同時,他也俐落解開他身上包扎的白布。
「前些日子,我已和朝廷通過書信,朝廷已派出其他人手。倘若我死了,那些人會接續這份工作。」灰明面無表情道,言下之意,就是不勞費心了。
「倘若你死了,蘇姑娘會很難過的。」歐陽道不置可否的一笑,低頭撿視他身上一道道猙獰的傷疤。
灰明沉默不語,忽然想起那令他痛徹心腑的淚光。
無論如何,闇玄門的事都得盡早結束,但為了不讓她再傷心,他會安分的留在這兒,先將身上的傷養好。
歐陽道說的不錯,闇玄門派出的刺客清楚他的要害,總是針對他右邊的心窩猛攻,而這世上恐怕也只有一個人知道他的心髒也許並非生于左側。
那人便是八年多前與他一同進宮行刺。卻泰闇玄門前門主之令暗中除掉他的伙什,他以淬毒匕首刺入他的左胸,但他因為心髒位置天生異于常人而逃過一劫。
事隔多年,他從未再想起過那個人,更沒想過刺客們極有可能是受到他的指使。
能指使闇玄門這麼多的刺客,莫非他就是闇玄門現任門主?
在歐陽道的醫治下,灰明的傷勢恢復神速,不但能下床走動,還能一肩挑起所有的粗活。那堆滿格間柴房足以燒到春後都還有剩的柴火,就是他劈的,大雜院外那被風雪吹垮的籬笆,也是他一手修補。
雖然蘇柔柔曾私下透露,他是朝廷大官,大雜院坐的老人們一開始還對他畢恭畢敬。不敢煩勞他,卻拒絕不了他的堅持。尤其他動作俐落,力氣比樵夫大,雙手比工匠巧,每件事總能匕快完美的完成,讓人連拒絕的藉門都沒有。
不過才相處幾日,所有人全對他這毫無官架子的朝廷大官喜歡得不得了,就連孩童們也老愛圍在他身邊看著他做事,不管婦人怎麼叨念都沒用。
就如同蘇柔柔所說,這個大雜院是她的「家」,不但溫暖熱鬧,也相當的安全半個月來,始終沒有任何一個刺客找上門。
而他當然知道,這並非是他運氣好,必定是她暗中冒險抹去了所有線索,他才能高枕無憂的養傷,但即使如此,他依舊時時刻刻戒備著周遭的一切,沒有輕易的松下戒心。
她冒著生命危險救了他,甚全衣不解帶的照顧著他,處處對他用心,他看在眼里,暖在心里,卻也疼在心里,但又無法阻止她忙碌,畢竟大雜院里人口眾多,除了照顧他,她還得分神忙里忙外,壓根兒沒有休息的機會。
眼看她眼皮底下的陰影愈來愈濃,這幾日,他始終不看痕跡注意著她,果然,衣裳不過才縫補到一半,他便發現她頻頻點頭,手中的針線更是因此悄然落地。
在衣裳跟著落地之前,人在屋外修理桌椅的灰明,電掣風馳的奔入屋內,及時接住她搖搖欲墜、柔若無骨的身軀,沒讓她摔下板凳。
屋里其他一塊兒修改衣裳的婦人們,全都被他迅如鬼魅的動作給嚇了一跳,卻機警的沒有出聲,因為她們也都發現到蘇柔柔眼皮底下的疲憊。
雖說男女授受不親,但誰也不忍心喚醒蘇柔柔,只好蹬手跟腳拿走落在她腿上的舊衣裳,用手勢暗示灰明快帶她回房。
灰明沉默點頭,將累極而睡著的她攔腰抱起,輕步跨出廳堂,一路沿看屋檐下方走向她所居住的加房,始終沒有驚動到沉睡的她,更沒讓半片雪花落到她身上。
屋外白雪還在下,孩童們不畏寒冷,在新年歡樂的氣氛下,開開心心的打著雪仗,就連老成的元守也在行列之中。雖然玩得開心,元守可沒忽略經過的他,更沒忽略他懷里的蘇柔柔,他本想跟上,卻又突然止住腳步。
灰明沒去猜測他停下的原因,只是推門踏入屋里,無聲彎下腰,將懷里的可人兒輕輕放到大床上,並替她蓋上暖被。
「唔……」緊閉的麗眸,忽然有了動靜。
因為累極,而不小心打起磕睡的蘇柔柔,在暖意包圍而來的同時,竟忽然眨了眨長睫,迷迷糊糊的睜開眼。
「睡吧。」俯在她身上的灰明,連忙伸手撫上她微涼的女敕頰,誘哄的對她說著︰「我會在這兒陪你。」他在床邊坐下,替她將暖被又拉高了些。
蘇柔柔眨眨眼,又眨眨眼。以為是自己看錯,卻發現那近在咫尺的臉龐始終不曾消失。
轟!她瞪大眼,只覺得小臉著火了,哪里還睡得著。
要命。她什麼時候回到房里了?他又是什麼時候到她房里的?
啊,他的手……他的手正在模著她呢,他、他……他靠得好近啊!他還說要留在這兒陪著她睡覺?!
她該不會又作夢了吧?
藏在暖被下的小手,連忙偷偷涅了下大腿,這才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
「不、不用了,我不累。」小臉更紅,她低快搖頭,就想坐起身。
「別逞強。」他卻用另一只乎按下她的肩膀,不讓她起身。
她」院亂眨眼,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你累壞了,需要休息。」他看著她,熾熱的大掌始終沒有離開她的女敕煩,掌上粗糙的刀雖也始終勾撩看她的心跳。
「我、我……」她緊張得連話都快說不好,屋外雖吵,她卻清楚听見自己紊亂的心跳聲。
糟糕,他會不會也听見了?
她慌張得幾乎要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卻又害怕此地無銀三百兩而作罷。她斂下眼睫!懾蠕了許久,才能「冷靜」的告訴他,她不能在這時候睡覺。
「我得縫補衣裳。」
「明早再做。」他替她想出解次辦法。
「我還得替你熬藥。」
「我可以自己來︰」這也不難,只要她睡著,就不會有人再堵在廚房門口,不讓他進門。
「我、我、我還得幫忙準備晚膳。」
「長輩們不會希望你累壞的。」他一針見血,讓她再也無話反駁。
她張著紅唇,果然再也想不出其他藉口。
這段日子她確實是累壞了,大雜院里長輩們心疼她,老要她多休息,是她固執的不听勸,堅持要找事情讓自己忙碌,因為她害怕自己會將太多心神放在他身上。
因為她知道,他遲早是要走的。
眼看他的傷勢一日好過一日,她縱然欣喜,卻也惻悵,她每日都在等,等著他開門說要離開,可不知什麼原因他卻不再開門說妥走,反倒頻頻做出讓她手足無措的舉動。
就如同此刻,他親昵撫觸她的臉煩。
他凝視著她的眼神,撫模她的力道,不但讓她臉紅心跳,更讓她覺得自己是個稀世珍寶,正被他溫柔珍惜著--
可這股溫柔,卻讓她害怕極了。
即使在京城的那段日子,他也不曾對她如此溢柔,他對她雖好,卻始終隔著一段冷漠的距離,讓她感受不到任何情感,可如今一切都變了。
他對她的改變,就像是一場美夢,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夢醒了,他又要變回當初冷漠討仄她的他,而這場美夢只是他臨去之前慷慨送給她的報答。
想起這個可能,她連忙將手伸出棉被。緊緊揪住他的衣角。
「你是不是要走了?」她試著用最自然的神情,問出讓她最害怕的事。
黑眸一瞬,他盯著她眼里一閃而逝的倉至。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因為最近你實在……實在……太奇怪了。」她謹慎的,沒有說出「溫柔」這兩個字,就怕是自作多情。
「我確實得走,但還不到時候。」他淡淡道,也不隱瞞她。寡不敵眾,既然闇玄門次定以車輪戰消耗他的體力,為求成功,他最好待到援兵趕到。
他果然還是要走。
麗眸瞬間黯淡,她故作堅強的暖了一聲,卻無法讓自己松開他的衣角。
她以為自己早己做好心理準備,沒想到實際听到他親門說出,卻還是難受極了。
他當然得走,他既不是這兒的人,也得對付那些刺客,他甚至討仄著她,她到底在奢望什麼?難道就因為這幾日他對她處處溫柔,她就以為他或許--或許--或許有一點點喜歡她?
揪著衣角的小手無意識的愈揪愈緊、愈揪愈緊,直到耳邊傳來衣裳被撕裂的聲音,她才意識到自己干了什麼好事。
老天,她竟然撕破了他的衣裳!
她如夢初醒,慌張的連忙松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這會兒就再去替你拿套衣裳過來,順道拿些針線將衣裳補好。」說完,她掀開暖被就要下床。
「不用了。」他卻拉住她的小手。
他身上的衣裳是大雜院的舊衣,雖然已是最大的,卻還是不合身,加上這幾日勞動,早已出現許多裂縫,這縫補起來,不知道又要耗掉她多少心力。
「沒關系,我去去就回。」她神情慌亂的抽回手,堅持到外頭一趟。
不行,她不能再留在這兒,否則只會露出更多破綻,讓他起疑。
小腳落地,她起身正要往前走,他卻碎不及防的再次拉住她的手,使力將她拉回,她里心一個不穩,竟意外往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