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事務所，直接下班的金綺蘿並沒有馬上回家，而是先到樓下的便利超商買晚餐填飽肚子。

其實經過一整個下午翻找帳冊，又搬進搬出的「勞動服務」，她早就餓得饑腸輕挽了，只是不好意思待在別人的公司里吃便當罷了，沒想到一口拒絕後會在那里等上那麼久，不時聞到外頭傳進來的飯菜香，誘惑著她的肚子咕嚕咕嚕叫……

不一會兒，康毅軒也走進同一家超商，準備出來買杯咖啡，順便出來透口氣後再回公司繼續工作。

他站在櫃台等咖啡，隨意朝店內看了一眼，立刻就發現金綺蘿的存在，瞧見她一個人坐在用餐區里吃東西。

他有些驚訝，卻沒有猶豫很久，便拿著咖啡走向她。

正在考慮著要不要和她「相認」就再次巧遇，他心里很快作了決定。

「不是說不餓嗎？一個人吃這麼多。」他瞥了眼桌上的食物。看她買了御飯團、關東煮、茶葉蛋、面包和飲料……

不餓？騙人的吧，她明明像餓得不得了，才吃得下那麼多東西。

與其在這里吃這些東西，不如剛剛叫便當來吃，營養還均衡一點，也不必拖到這麼晚才用餐。

听到那帶點諷刺的聲音，金綺蘿放下正要送進嘴里的飯團，轉過頭看他……

是他！她美眸中略帶驚訝，想著怎麼又在這里見到他？而且……

他在笑耶！

她隨著他帶著笑意的視線，目光緩緩移回自己桌前的那堆食物包裝，對自己餓過頭的食量感到有點難為情。

不過話說回來，她吃多吃少干他什麼事，他干麼這麼多事的跑過來取笑她啊？

真無聊！

「我剛才不餓，現在餓了．不行嗎？」她也一樣面帶微笑地反問，還故意大咬了一口御飯團，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吃得很高興，但其實心里卻覺得有點糗……

「行，你盡量吃吧！」他不介意地笑著，端著咖啡在她身邊坐下。

在知道了她的身分後，他面對她的態突然變得輕松不少。盡避過去兩人不熟，但感覺上畢竟是相識一場，而且在她身上發現與過去的「雷同」之處，也讓他覺得挺有意思的。

記得她以前也會做出一些幼稚的行為，想不到現在依舊如此，真好玩！

「听說你的名字叫金綺蘿？」

「是啊，怎麼了嗎？」她問道，因為曾給過櫃台小姐名片，所以並不意外他會知道她的名字。

只不過她覺得他這個人實在有些反覆無常耶！之前一剮愛理不理人的態度，現在卻突然有說有笑地坐在她身邊喝咖啡，還問起她的名字……

「我過去也認識一個叫金綺蘿的女生。」他只說了這樣。

她馬上露出防備的神情，懷疑地打量他，揣測著他有何目的。

雖然他總是擺了張「風平浪靜」的冷臉，但她反而還對那樣的他有些好感，不像現在……該不會連他也像其他男人一樣，想追求她的時候就換上另一張臉吧？

任何讓她察覺對自己有好感的男人一接近，都會讓她內心拉起警報，而她保護自己的方式通常就是武裝起自己，像朵帶著利刺的玫瑰。

「是嗎？」這回，換她不冷不熱地回答。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他喝了口咖啡，回憶似的神情。

「既然是那麼久以前的事，干麼不忘掉？」她淡淡地回話，吃著自己的東西，一副不太想听的模樣。

「因為她做了一些令我印象深刻的事，所以我到現在還忘不掉她。」

「喔。」她輕應了聲，不多作回應，免得他有問有答，愈說愈多，然後接下來可能還會說——

「你和那個女生長得很像，我在想你會不會剛好就是我認識的那個人。」他手背輕撐著下巴，笑看著她，無懼于她明顯轉冷的態度。

這女人即使面無表情，還是掩藏不住她過人的美麗，連疏冷的側臉看起來都像幅筆觸細膩的素描，將黑白融入生命。

「呵，我想你認錯人了。」金綺蘿輕笑著，其中隱含著幾許不屑，心想像這種搭訕女人的爛理由她都不曉得听過多少次了，他竟然還講得出口。

要不是看在自己上班的公司和他的公司有所往來的分上，她一定會當場傍他難堪，讓他知難而退的。

「是嗎？」他卻笑得很有把握，狀似悠閑地嘗了口咖啡。「我記得那個女生曾經和朋友一起惡作劇，設計推我下水，害我差點嗆水溺斃。

還有一次明明自己不小心跌倒，卻搶著跟大人告狀，誣賴說是我害的……」

這些事，他記得比想像中的還清楚，但說出口的態度卻很像是不經意地提起而已，然後用一種耐人尋味的神情看著她……

「那個人，真的不是你嗎？」

「……你！」她倒抽口氣，詫異地瞪大眼。

「康毅軒。」

他報上自己的名字。看她的反應，他就知道自己沒有認錯人，她的確就是印象中那個嬌滴滴的千金大小姐。

「康……康毅……軒？」

她喃喃地重復。像有道電光閃擊她的大腦，除去時間的塵土，將片段的記憶重新連結……

「怎麼，這名字很陌生嗎？」他看她的表情，應該是沒忘記才對啊！

「你真的是康毅軒？忠明叔的兒子？」她愣愣地又問了一次，還記得這個名字，也沒有忘掉那個曾經對她疼愛有加的長輩。

「我的確只有他這麼一個爸爸。」他笑道，從頭到尾都表現得氣定神閑，但對于她的驚訝，他可以體會的。

金綺蘿凝視著他，腦海中的記憶逐漸由模糊變為清晰，想起了那個總是態度高傲又不喜歡她的男生……原來是他啊！

也是，再仔細想想，雖然無法將他從前的模樣記得一清二楚，但他身上那種冷傲又不太與人親近的氣質簡直是和以前一模一樣。

況且，除了他，還有誰會知道他們過去曾發生過的那些‘恩怨’呢？

「沒想到……會再見面。」她淺笑著，再次端詳他清俊斯文的臉孔，眉宇問蘊含一股傲然英氣……果然是他沒錯，他從以前就是個讓人感覺很優秀的人。

現在的他事業有成，衣冠楚楚，看來更是氣宇不凡了。

「是啊，我看到你的名片時也覺得很意外。」

「忠明叔過得還好嗎？」她關心地詢問，偶爾還是會想起那位待人親切的長輩。

「還不錯，他和我媽開了家小店賣早餐，一有空還會去當社區義工。」他說起自己的父母，兩人都是閑不下來的個性。

「那很好啊，見到他們的時候請代我向他們問候一聲。」她很有禮貌地說，看著他的感覺比陌生親近一點．卻又比熟悉疏離一些。

當她把當作一個普通男人的時候，她可以態度從容地和他交談、回嘴；但當她把他當作慷毅軒」的時候，感覺就忽然變了調，所有想法好像都得在腦子里多繞一遍，找到正確的路徑才能說出口。

「嗯。」他點了下頭。

「你父親呢？」也順口問起金泰民的近況，卻沒太深入地探問她家里的情形，怕她覺得隱私被侵犯。

提起家道中落的處境，他想誰都會有些難以啟齒。

「他現在住在台東，過得也不錯。」她簡單回答，低頭喝著飲料，唇角的笑容稍稍斂去，無言地咀嚼最後幾口飯團。

不知為什麼，在任何人面前都能表現得落落大方，從不會因為家境大不如前而感到自卑的她，此時在康毅軒面前卻突然覺得有些窘然。

她家的狀況，他應該都知道吧。

真奇怪，從前家境富裕的她從未因為家中有錢而看輕過別人，瞧不起任何人，但如今換個立場，見到他事業有所成就的光環，她竟然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彷佛矮了一小截似的，相對黯淡……

「那麼，我先走了，再見。」她吃完飯團，很快地收拾桌面，拿起未喝完的飲料及未拆封的面包向他道別。

突如其來的相遇，讓她有點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于是她決定先行離開。

「你的飲料不是還沒喝完，面包也還沒吃嗎？」他看著她像突然快轉的動作。

「喔，吃不下了，留著明天當早餐，再見。」她笑著揮揮手，匆匆告別，快步離開便利超商，消失在店門外。

這次換他望著她的背影，感覺不太習慣。對照前兩次她主動攀談，較為熱絡的態度，他反而覺得她現在的反應有些冷淡，似乎是急著想逃離原地，連忙走人的樣子……

會是他的錯覺嗎？

他不很確定，因為自認沒有嚇跑她的理由，只是想和久違重逢的人打聲招呼而已，行為和動機都是合情合理的……

拿著咖啡，他沒再多想，看看表上的時間，差不多也該回公司里去繼續工作了。

兩天後，金綺蘿再度出現在事務所的櫃台，送達吳小姐去電要她補齊的資料。

而就在她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前，剛好瞥見康毅軒從外頭回來……

她暗嘆一聲，立刻將頭偏向另一邊，將臉壓低，假裝沒見到他，專心低頭收拾東西，希望他也沒注意到她，直接從櫃台的另一頭走進去。

她不想和他打照面，並不是因為討厭，而是仍不曉得如何面對……

在一個從沒喜歡過自己的男生面前，她就是覺得難以自處，所以選擇「相見不如懷念」，省得多聊多尷尬。

但康毅軒卻看到她了，而且這次他可以非常確定，這女人確實是有意避開他的。

他走近金綺蘿身邊，眯起眼看著她的後腦勺，覺得她的反應實在很不合理。前兩天還對他笑臉相迎、和氣相待，怎麼轉眼間就突然態度大轉彎。對他避之唯恐不及了？

「金綺蘿。」他主動打破沉默，故意叫她。

「哦！嗨……康先生，又見面了。」她模模頭發，假裝這時才發現他的存在，轉頭打了聲招呼。

康先生？他沒听錯吧！

他挑著眉，盯著她看了幾秒，從公事包里拿出一個封口的牛皮紙袋，交給一旁的櫃台小姐。「先幫我把這份文件拿進去給陳會計師。」

他特意支開櫃台小姐，自己則留下來弄清楚她忽熱忽冷的態度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在知道他是誰之後，卻反而對他刻意疏遠了呢？

「金綺蘿，你有什麼問題嗎？」他開門見山地問，不喜歡浪費時間羅嗦，對她的態度很有意見。

「問題？」她停下動作反問他，她不覺得啊！

「既然沒有，干麼躲著我？」

她頓了一下，旋即燦斕一笑。

「躲你？怎麼會呢？康先生，我又沒欠你錢，只欠吳小姐幾份資料而已，剛才也都補齊啦！」她四兩撥千斤，還亮出手上空空如也的公文袋，解釋自己此行的目的。

分明是在裝傻！他望著她過分閃爍的眼神，輕易地識破她牽強的說法，甚至覺得她連此刻的笑容都是硬撐出來的，根本不是真心地在笑。

「那你干麼故意跟我裝不熟？」

他直接切入重點，口氣已有些不耐，覺得她就是有種要和他撇清界線的感覺。

這個認知，讓他覺得心里很不舒坦，雖然他也沒有多想和她特別親近的意思，但被刻意撇在一旁、不當回事的感覺又另當別論。

他的自信不能容許自己在沒有理由的情況下被人漠視，非要弄清楚原因不可。

「有嗎？康先生，我想你誤會了，而且……我們本來就沒有很熟啊！」

她還是笑得燦爛無比，裝傻到底，用笑容來掩飾自己心虛的逃避。

而且說實在的，他們真的不算有「熟」過，否則也不會連見了面都認不出來，而他還總是用一副冷漠的態度對待她……

大概在他的直覺里，從以前到現在都沒對她有過好印象吧，所以見了她的第一印象總是不想搭理．漠然以對。

她在心里這麼自嘲著。那笑，其實是笑她自己的，長得漂亮有什麼用，若是喜歡的人看不見，其他人的贊美也徒然。

「嗯，這麼說也對，想想我和你之間是沒有發生過什麼值得一提的愉快往事。」他雙目一凜，神情由熱轉冷，覺得被刺傷了自尊，于是也利嘴反擊。

這女人，別人愈對她好，她反而愈不領情是嗎？

好，她說得對，他們的確「不熟」，是他臉皮厚，才會主動提及過去的事情，卻換得她相應不理的態度，給了她擺起架子的機會。

很好，她不愧是有當「大小姐」的資質，就算家境大不如前．自以為嬌貴的心態還是沒有改變。

「那麼，我就不打擾你辦事了。」他耐性用盡，冷冷地道別。

反正她了不起嘛，對誰忽冷忽熱都是她的權利，但他可沒空奉陪。

他提著公事包，像陣風似地掉頭離去。

她望著他的背影，知道自己肯定惹惱了他。

但，無所謂了吧。他氣得不理她不是更好，這麼一來，以後他就會主動避開她的……就跟從前一樣，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呀！

可是，怎麼心里有些難過呢？

她收拾好東西，離開櫃台，悶悶不樂地走出事務所。

外頭的天氣晴朗，她的心卻滿布烏雲……

這麼做真的是對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