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客廳的桌子上散落著幾大疊報紙。丁花梨盤腿坐在地板上,小小的個頭幾乎被堆疊的紙張給淹沒……
「哪來這麼多舊報紙?」他一進門就皺眉,充滿戒心地看著那些廢紙。
「我去倒垃圾的時候剛好看到人家要丟掉,就跟他們要了一點,這些都是近半個月的報紙喔。」她笑著說,表示這些報紙並沒有很舊。
「你要這些報紙干麼?」瞧她笑得一臉開心,他心中可是警鈴大作,心想這女人在家里種菜還不夠,該不會還打算要把他的客廳變資源回收場吧?
「我在找工作。」
他走近一點,果然看到報紙上畫著大大小小的圈圈記號。
「用報紙找?」他不敢置信地問。
「對呀。」有什麼問題嗎?
「你不知道這世界上有‘網路’的存在嗎?」這女人到底是活在哪個時代?現在還有人在用報紙找工作!
「我知道,只是不太會用,而且我沒有電腦。」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平常日子過得很自然,生活中比較常用的是電鍋、電風扇和電冰箱耶。
他白眼往上一瞟,一副受不了也懶得多說的表情,覺得自己真的是跟一個活在古代的村姑住在一起。
「上來。」他臉一偏,旋即轉身。
「去哪?」
「除了上樓還能上去哪兒!」他快被這村姑給打敗了。
「喔。」她匆匆移動發麻的,跟上他的步伐。
他將她帶到書房,房里除了有張擺放著個人電腦的書桌外,另外還有一張制圖桌和小電腦桌,而書櫃旁邊的幾層玻璃櫃里則陳列了幾座美輪美奐的建築模型……
至于一些大大小小的獎座和獎牌則被堆置在最下層的地方,成為書房里最凌亂的一角,顯然不太受得獎人的重視。
「坐這里。」他拉開書桌後的椅子,要她入座,順手打開桌上的電腦。
她走過去坐下,他又拉了張椅子在她身邊坐下。
「請問……」
「教你上網找工作。」不等她慢吞吞地問話,他直接公布接下來要做的事。
看她埋首報紙找工作,簡直就像看到恐龍化石埋在地層里一樣,沒效率得讓他覺得很礙眼,渾身難受。
笨蛋,會去跟別人要報紙就不會想到來和他借電腦用嗎?她都敢在他頭頂上種菜了……
「點這里……輸入你的個人資料再設定一組密碼……」他以平常少見的耐性一步步地教她,非比尋常地容忍她用注音把所有資料建檔完畢,還幫她鍵入自家的地址與電話……
真是佛心來著!
她看著他專注指導的側臉,注意力不自覺地被他好看的五官吸引,目光凝定在他深邃黝黑的瞳中,覺得它們像藏有星子的穹蒼,在無際的天海中綴著點點光亮,燦耀奪目……
「密碼。」他的指節輕叩桌面,瞧她對他的聲音听而未聞,三魂少了七魄似地呆望著他,不知在想什麼。
輸入幾個字有那麼難嗎?她需要想那麼久?
「抱歉。」她竟然看他看到失了神,好丟臉喔!
「呃……用我的生日好了。」她很快地打定主意,但手指還沒踫到鍵盤就招來一聲斥喝——
「那太簡單了!而且沒看到這里寫要含英文啊?」他指著螢幕上一行說明,懷疑她是不是有閱讀障礙!真的看得懂中文嗎?
「喔,那就用我姓氏的英文拼音加外婆的生日……這樣可以了吧?」她不好意思地看完那行字,換了一串包含英文、數字的密碼,揚起一抹微笑望著他。
他盯著螢幕上的欄位,淡淡地將視線移到她臉上,隱忍地問道︰「喂,你真的要繼續這樣笨下去嗎?」
「蛤?」什麼意思?
「你到底知不知道密碼是什麼意思?」眼角不由自主地抽動,俊顏略微扭曲。崔世拓覺得自己真的快要被這蠢女人氣到腦中風了。
「知道呀。」她含笑點頭,對自己的理解力信心十足。
「知道還告訴我!那還叫密碼嗎?!」他破口大罵,真不曉得這顆蠢蛋是哪來的自信?
她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她的信任老是免費大放送,他都教過她好幾次不可以這麼輕易相信別人了,她還在他面前一字一字地輸入密碼,問他可不可行?
「對不起,我改……」她知錯能改,馬上著手修改另一串密碼,為免再惹他生氣,這次她還小心地用左手掩護右手,謹慎地鍵入每一個數字……
他看著她一臉慎重,動作又神神秘秘的模樣,一整個很無力……
只不過叫她設定一串簡單的密碼,她有必要搞得像在偷開銀行金庫的樣子嗎?
他撐肘按著額頭,真是被她前後兩極的反應弄得哭笑不得。
這女人八成沒救了!不過……他在這種情況下還會想笑又是怎麼一回事?
正常情況下,他早應該掀了桌子,再把她掃地出門,或者直接扔出窗外才對啊……
他凝望著那張緊盯著螢幕的傻臉,有些不能理解自己反常的反應,甚至連坐在這里教她用電腦也令他自己匪夷所思,不懂自己究竟哪來的耐性和她耗這麼久……
「好了。」她輸入完資料,看他一臉沉默地盯著她,擔心自己是不是又犯了什麼錯誤,惹他不高興。
他的情緒,莫名地牽動著她的心……
「接下來,從這里建立你的個人履歷……」他停下沒想通的問題,目光重新回到螢幕上,教她填完整份履歷自傳。
她認真地記下他的話,在他移動到制圖桌旁用筆電繼續工作時,她也一邊在電腦前搜尋著她要的工作條件,開始丟履歷,有問題就轉頭向他求援……
時間一晃眼便過了幾個鐘頭,丁花梨閉了閉發酸的眼楮,才發現時間已過子夜。
她看向一旁的男人,見他偏著頭靠在椅子上,似乎已經睡著了。
她關上電腦,走近些,靜靜凝視著那張令人不小心失神的俊容,心里漾動著一陣暖暖的感動,曉得他一直待在這里除了工作,也是因為她隨時會向他發問,所以他才留下來陪著她到這麼晚……
他真好。人好、心好、長得也好……如果不計較他的音量,其實他說話的聲音也很好听,低沉嗓子帶有濃濃的陽剛味。
她的視線停留在他的喉結上,又繞回他氣宇軒昂的臉龐,總覺得他連睡著的樣子看起來也有些盛氣凌人,帶點內斂的威嚴。
大概是因為他的眉毛位置比較低,而且濃密的眉峰間又有幾道淺紋的關系吧!
她不覺地伸手撫模他眉間的痕跡,下意識地想撫平他那些因為經常皺眉而壓深的紋路,還有點希望這些細紋是出現在他嘴邊,那就代表他常常笑容滿面,因為開心而嘴角上揚。
她邊想邊笑,疲勞的身體打了個小炳欠,仿佛在告知她現在早超過她平時就寢的時間。
她輕推他的手臂,想叫他回去臥房睡比較舒服,但他依然雙眼緊閉,睡得很沉。
她不忍心將他叫醒,于是取下掛在椅背後的外套,想替他披上,不料腳步卻在旋身時一個踉蹌,整個人撲進他懷里——
「啊——」驚呼的小嘴重重擦過他的側臉,不偏不倚地停靠在他的唇上。
我的初吻!
她睜大眼,他也正以惺忪的眼神回視她……
「投懷送抱是你向人道謝的方法?」他略微抬臉,目光不冷不熱地往下看著這個坐在他大腿上,整個身子緊貼著他,雙唇近在咫尺的女人。
她面露慌張,紅透了臉,菱唇微微地顫抖著……
「不——是……我是不小心的!對不起。」她連忙跳下他的大腿,低頭跟他鞠躬道歉,其實是不敢看他的臉,接著便一路退後,急著想離開書房。
「你……」
砰!
他一喊,她又不小心撞翻了書櫃旁的燈飾。
「對不起。」她扶正燈飾,再次鞠躬……跟站穩的高腳燈道歉。
他望著她莫名其妙的滑稽動作,就像在迷宮中找到方向似地奪門而出——
「……拿了我的外套。」他本想問她干麼拿走他的外套,可是她卻窮緊張地一路跌撞出房門,像只驚弓鳥似地手忙腳亂。
「笨手笨腳的家伙。」他無奈地低斥,沒想到自己只是隨口跟她開了個小玩笑,就讓她緊張成那樣。其實見她手里拿著他的外套,他就已經猜到她大概是想替他添件衣服,卻犯迷糊地跌進他懷里,而非有意對他投懷送抱。
不過一想到方才貼著他的那雙軟唇,以及彌漫在他鼻間的溫熱氣息,摻著淡淡的清香……
他的拇指撫過上揚的唇瓣,意外地發現自己並不討厭被她「投懷送抱」的感覺,尤其喜歡她那副臉兒紅紅、既羞又慌的神情……
挺可愛的嘛!
他伸了個懶腰,嘴邊帶著淺淺的笑容,關于一些剛才想不通的事情,此刻似乎開始有了點領悟……
***
餅了幾天,不小心獻出初吻的丁花梨終于能放下心中的尷尬,在面對崔世拓時表現得比較自然一點……雖然她的心跳偶爾還是會不自主地加快,但已經能與他四目交接地正常對話了。
「我出門嘍。」她站在主臥室的房門邊向里頭的人說道。
只要崔世拓在家,她要出門前都會先來向他報備一聲,告訴他自己的去處。
今天她要先去幾家接受親洽的店里遞履歷,再到一家中小企業面試行政工作。
「等等——」他在她關門前喊住人,向她招了下手。「你過來。」
「有什麼事嗎?」她走進這個只有在打掃時才會踏入的空間,站在剛換好衣服,也正準備要出門的崔世拓面前。
和他一起站在這房里,突然覺得室內空間變小了不少,使她的心里浮現一絲小小的緊張和忐忑……
「你打算以這副模樣去面試?」他偏頭往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皺著眉頭,表情看來不是很滿意。
「是呀。」她模模以黑色發夾夾著的整齊頭發,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略顯寬松的碎花洋裝,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
「什麼工作?」他比比她一身很有鄉土味的打扮。「農場,菜市場,果園?」這身村姑打扮,只要再加頂斗笠和長手套就可以去幫忙采收了。
「才不是呢!」她昨天明明就告訴過他要去哪里面試了,他還用這話來諷刺她。
「你是要去找工作,不是要去嚇老板的。」見她一臉不明所以,他索性把話說得更白一點,語重心長地告訴她這身裝扮絕對不利于今日的面試。
「我知道。」她微嘟起嘴,有點惱他竟然把她的穿著形容得那麼可怕。至少她把自己打點得干干淨淨的,哪有像他說的那麼糟呀!
「知道就換套像樣的衣服再去,你沒別的衣服了嗎?」他幾乎嘆氣地說,堅持扮黑臉也要阻止她自毀前程。
真弄不懂她的臉明明長得秀秀氣氣的,干麼老把自己打扮成這副驚人的怪樣子,一點都不適合她……和這個年代,就算要搞復古風也不是這種玩法!
「我有呀。」想也知道,她怎麼可能只有這套衣服嘛!
「跟這套風格完全不一樣的?」他挑眉望著她,顯然心里已經有了底。
「不……一樣的。」她不太理直氣壯地回答,忽然對自己的行李里翻不出別種款式的衣服感到有點挫敗。過去她從沒想過這些事,總之衣服只要穿著整齊、干淨、舒服就好了,哪還需要多考慮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