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又來,一眨眼,常如毓和安七巧已結識近兩年了。
為了保住性命,兩人對吳辛唯命是從,安七巧小心翼翼地做好他交代的每份工作,忍耐著他三不五時的惡整與折磨,總算還留著一條小命。
常如毓則意外獲得他親自教授武功,卻也得承受他三天兩頭來無來由的責打,害得為他彈琴助眠。不過他忍著,只想有一天能青出于藍,打敗吳辛,帶著七巧一起離開這人間煉獄——
「姊姊,我好想你喔!」
七巧把常如毓當成了親姊姊,每回見面,總是熱情地撲上前。
「才五天沒見,有什麼好想的。」他笑著揉揉她的發頂。
胸口未愈的鞭痕被她這一撲是痛徹心扉,可常如毓仍一如以往,忍著痛強展歡顏,不讓她瞧出半點異樣。
「姊姊,你好像又更高、更漂亮了。」她退開一步,手比了比兩人之間的身高差異。「兩年前我到姊姊眉頭高,現在卻只及肩頭,難不成是怪老頭的毒藥吃太多,害我長不高了?」
瞧她一臉緊張,常如毓連忙安慰她。「沒那回事,你也有長高,只是我天天練武,個子長得比你快。我探過你的脈,沒事的。」
「那,我的心髒的位置跟別人不同,有沒有關系?」
上次怪老頭下山沒回來,啞婆又染上風寒臥床休息,他們頭一回能在大白晝出桃花林,她邊帶他去玩水,結果自己一時太開心大意,竟然溺水。
還好姊姊救了她,也是在這時,姊姊發現她的心和一般人的位置不一樣,讓她這幾天一有空就忍不住好氣地模模自己胸口,想看看還有沒有哪里古怪?
「瞧你健健康康的,還能活蹦亂跳,當然沒關系。」他看了眼系在她腳上的鐵球。「我教你的內功心法和輕功口訣,有沒有天天練習?」
她用力點頭,眸中閃動興奮的光彩。
「有,一有空我就練,真像姊姊說的,鐵球好像變輕了,走起路來輕松許多,好神奇!」
「很好,不過切記,在其它人面前仍舊要維持腳步沉重的模樣,決不能讓那個怪老頭發現半點不對勁。」
「嗯。」她點點頭,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我又東西要送你,是一只好可愛的小兔——」
安七巧笑嘻嘻地將手中麻繩往前一拉,才發現繩圈里空蕩蕩,好不容易套住的白兔不曉得何時掙月兌了。
「我、我好不容易才抓住那只小兔的……」
她緊揪著繩,委屈地紅了眼眶,擔心姊姊以為自己欺騙,急著解釋。
「我一直覺得姊姊就像嫦娥仙子——就是我娘說過的,那位住在月宮里,很美麗、很溫柔的仙女姊姊!娘還說,嫦娥仙子身旁總有一只雪白的可愛小兔作伴,所以我也想找只白兔陪在姊姊身邊,讓姊姊不寂寞。」
她頓了頓,好不甘心地跺腳。「白兔很難找的,我找了好久,好不容易才發現一只,結果——」
想著瘦弱的她如何托著兩粒鐵球與白兔追逐,常如毓心疼如此傻氣的她,又為她的體貼心意感動。
「傻丫頭,以後不必抓了,因為我身邊已有了白兔。」
「咦?」安七巧瞪大眼,「哪里?我怎麼從沒見過?」
「你見過的。」他愛憐地以指月復輕輕抹去她臉上髒污。「你,就是我最重要的小兔。」
安七巧一陣心弦顫動。
身處在山嵐迷蒙的桃花林中,如玉姊姊已經像極了騰雲駕霧的仙子,再那麼彎唇一笑,更是美得讓人目眩神迷,還靠她那麼近,輕輕模著她的臉,說她是最重要的小兔——
呵,最重要的……
常如毓微偏著俊顏,笑睇她痴傻的模樣。
「仔細看,你的眼楮圓潤可愛,還真像只小兔。」他笑著捏了捏她紅女敕面頰,親昵說道︰「決定了,以後我就叫你小兔,專屬于我的小小月兔。」
「小兔?」
「嗯,小兔。」
安七巧臉蛋紅熱,打從心里覺得由姊姊口中說出這名字,不知為何特別好听,比喊她七巧听起來更順耳。
常如毓溫柔牽起她的雙手。「就像月兔伴隨嫦娥,我希望無論發生任何事,你都會永遠陪在我身邊,好嗎?」
「好。」她不假思索,發自內心願意。「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不會離開你,我們要一起逃、一起生活,永遠不分開!打勾勾。」
兩人指勾著指,展顏歡笑。
「呵呵呵……笑吧!你們兩個也只能笑到今天了。」
忽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銳笑聲在山谷回響,臉色驟變的兩人還來不及尋找,吳辛已如鬼魅般現身。
「有什麼事沖著我來,不準傷害她!」常如毓立刻護于安七巧身前。
「還真是令人感動哪!」吳辛笑開一張血盆大口,看來格外恐怖。「放心,我不會傷害她,我只是來告訴你,你爹死了。」
爹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
常如毓驚駭地搖頭,無法相信他帶來的消息。
「你騙人!」
對,一定是這樣!
「我爹身強體壯、武功高強,怎可能猝然逝世?不準你詛咒他!」
盛怒之下的他出掌如風,可惜兩年的功夫底子還不夠讓他青出于藍,常如毓不只撲了個空,反被吳辛一掌擊中胸前未愈的鞭傷,原本就皮開肉綻的傷立刻迸裂,鮮血緩緩滲出他雪白的衣衫。
「姊姊!」
鮮紅血色讓驚恐的安七巧痛徹心扉,立即飛奔到常如毓身旁,展開雙臂,以自己瘦弱身軀擋在他和吳辛之間。
「姊姊快逃,我幫你擋住他!」
「啪、啪、啪。」
吳辛大聲鼓掌,笑容無辜,反而讓他們竄起一陣惡寒。
「好一對兩小無猜、情深意重。」吳辛雙手一攤,「逃吧!我保證不阻攔,至于你爹的遺體,做兒子的既然不管,就丟山上喂狼!」
他嗟嘆一聲,像是十分遺憾。
「本來你天資聰穎、扮相宜男宜女,又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稍加訓練,將來可用之處勝過你爹百倍,可惜你並無‘子承父業’的打算,我也不好強人所難。」
常如毓忍著胸口劇痛,將安七巧拉至自己身後,防備地冷覷吳辛的一舉一動,不相信沒天良的他會突然立地成佛。
丙然,吳辛笑著露出森冷白牙,繼續說︰「所以,我好人做到底,別讓你步上你爹受制于人的後步,你的其他親人,我會親手為他們——送葬!」
「不準你傷害他們!」
常如毓總是溫柔忍讓的眸光轉為狠絕,咬牙切齒地瞪視他。
「好,既然你說我爹死了,就讓我親眼看看他的遺體。」
「沒問題,我還能讓你親手挖墳埋他!」
吳辛走到他面前,扣起他下巴,賊笑兮兮。
「不過,讓你安葬你爹遺體的大恩大德,可不能毫無回報,想留住你娘和你妹的命,你就得淪入地獄,日子,可沒以前當人質時這麼好過了——」
好過?
常如毓打了個寒顫。倘若之前水深火熱的日子還不算苦,那麼吳辛口中的「地獄」,將會是如何駭人的景象?
他怕,可是已沒得選擇,倘若父親真送了命,自己身為常家僅剩的男丁,無論如何也得負起保護娘親和妹妹的責任,不能讓父親這些年的犧牲化為烏有。而且他相信,吳辛自始至終根本沒有放走他的打算,那個怪老頭只是像貓抓老鼠般逗弄他,讓他以為有逃出生天的可能,再恨恨捅他一刀!無論他答不答應,到頭來都逃不過這群怪人的掌心。
他得讓自己更強壯、更厲害,要成為天下第一的高手,才能打敗這些人,讓自己和家人月兌離魔掌、重獲新生。
沒錯,這是唯一的活路,他一定會做到,無論要付出任何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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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桃花盛開的時節,可惜景物依舊,人事已非。
「姊姊,你過得好嗎?」
安七巧對著滿樹桃花喃喃自語,一如以往,無人回應。
那一天,吳辛把人帶走之後,他們就不再回來了。
敝的是,當初說發現她進入桃花林便殺無赦的吳辛,事後並沒有對她做任何處置,宅院里那些深夜哀號的聲音也不再出現,這四年來打理的飯菜,只剩自己和啞婆的分。
日子突然變得輕松愜意,她甚至有更多時間練習輕功、在高牆下挖了條隱秘的地道通往牆外,還趁著啞婆下山才買的空檔,暗中跟隨,發現一條溜下山的捷徑。
沒錯,只要她願意,已經能隨時逃離此地。
雖然腳上的鐵鏈斬不斷,或許得拖著鐵球過上一輩子,可是一身輕功已讓她不把那兩顆球放在眼里。
當然,她更不會傻的以為留在這兒,或許吳辛哪天良心發現會給她鑰匙。
她留著,是為了如玉姊姊。
說好了,要走一起走,她不能、也不願一個人逃。
她們勾過手的,永遠永遠不分開。
姊姊是除了爹娘之外,在世上待她最好的人,她努力練輕功,就是為了到時能帶著姊姊一起逃。
然後,再帶姊姊的家人繼續逃,逃到大壞人抓不到的地方。
以前姊姊說過,世道不好就是因為那個大壞人不好,所以她爹寧可棄官,帶著家人避居山野。
沒想到,那個大壞人壞透了,竟然派吳辛擄走姊姊,威脅她爹做事;她爹死了,又以她娘親和妹妹來逼迫姊姊做事,把人家好好的一家人拆得七零八落。
所以她決定了,等姊姊回來,她要帶著姊姊一起逃,拯救姊姊于水火之中,以後還要幫忙保護她家人,不讓可憐的姊姊一個人孤軍奮戰。
想到那終將來臨的一日,安七巧開心笑了,離開桃花林,來到她在後山發現的溫泉池沐浴,然後舒舒服服地回房睡覺,養足精神繼續等待。
她利落地月兌光衣服下池,沒想到一腳才踫到池水,就見池里冒出一個人——
「哇——」
安七巧嚇得扯嗓尖叫,但是待她看清那宛如出水芙蓉般的倩影,不只慘叫驟然止住,連表情都從恐懼轉為興奮。
「姊姊!」
一聲甜甜輕喚讓常如毓心頭一震。
下一瞬,他被安七巧結結實實撞了一記,還被壓得一起沉入池中,嗆了好幾口水。
他一上山便先來此沐浴,不忘鞭策自己練功,在池底閉氣許久,沒想到一浮出池面,便驚見一位果女莫名鬼叫,緊接著朝自己飛撲而來——
驚喜過後,安七巧終于發現自己興奮過頭惹了禍,連忙拉著他一起浮出池面。
「姊姊,你沒事吧?」
她粉頰透著羞窘,忙用小手為他撫胸順氣。
「……小兔?」
「嗯,姊姊,我是小兔,我長高了許多,有你當年那麼高,變成了‘大兔’,是不是把你嚇傻了?」她淘氣地笑,自行解釋常如毓的怔愣。
雖然听過女大十八變,可……才三年,她未免也變得太多了!
常如毓擰眉望著賴在自己身前的豆蔻少女,和當年那個矮瘦小蘿卜頭簡直判若兩人,讓他一時間無從聯想。
不過……
現下仔細一看,那雙兔兒般圓潤晶亮的明眸,的確澄澈一如當年,小巧挺直的蔥鼻下,微翹的豐潤紅唇輕揚,純真、開朗的笑靨,仍舊如此溫暖人心……
沒錯,她是七巧,是當年許諾要永遠追隨他的天真小兔。
可惜,他已非當年。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安七巧滿臉掩不住的喜悅。
「剛剛。」但沒想到會遇上她。
原本半掩明月的烏雲悄悄散去,安七巧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常如毓露出水面的胸膛,這一看,頓時讓她倒抽了口氣。
「姊姊,是誰傷了你?!」
安七巧又傷心又生氣,這才明白方才為其順氣時,手心傳來的觸感為何如此奇怪。
常如毓的胸口上布滿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傷疤,那深淺不一的色澤,表明他受到的傷害不止一次,是被長期施暴的鐵證。
「是不是吳辛?我去找他拼命!」
「我的傷,與你何干?」
常如毓抓住一副要去找人決一死戰的她,語氣冷漠,眼神更加冷冽,讓她霎時愣住。
「姊——」
「我是男子。」
此話一出,安七巧怔了怔,可沒被嚇著,反而撲哧一笑。
「如玉姊姊,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會開玩——」
她話語未及說完,常如毓便大剌剌地光著身子步出池中,她再遲鈍,也看出兩人身軀有多不同了。
「你——」
安七巧腦子一片空白,張大嘴,手指著旁若無人、徑自穿衣的他,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卻不曉得自己究竟想說些什麼。
「我,一直欺騙你。」
常如毓接話,但是神情毫無心虛,像是理所當然。
「既然明白自己一直被人戲弄于掌心之中,就該清楚自己有多愚蠢,以後不準接近我。」
「姊——」安七巧不在乎他語氣中的冷漠無情,只介意一件事。「名字呢?常如玉這名字也是假的?」
「鐘靈毓秀的‘毓’。」
他沉默片刻,背著她說完這句便凌空一躍,瞬間消逝在她眼前。
「原來是如毓,不是如玉……」
安七巧輕敲了一下自己腦袋,怪自己太遲鈍,看人家長得美如天仙,便一眼認定是個姊姊。
「他是男的,那我剛剛——」
後知後覺的她,終于想起方才自己光著身子「投懷送抱」的一幕,羞得捂著臉沉入池中,直到快喘不過氣了才又浮出水面,臉上的熱度依然高的嚇人。
全怪吳辛那個怪老頭!
自己愛穿的不男不女也就算了,干麼連「人質」也得陪他男扮女裝?真是害慘人!
當年不知情的她,還三番兩次在如毓面前笑話那怪老頭的穿著打扮很惡心,難怪他不敢在她面前坦白自己其實是男兒身。
所以,不是他故意欺騙,是她笨得男女不分,委屈他當了自己好些年的「姊姊」。
安七巧在腦袋里飛快分析過一遍,便對他的欺瞞釋懷。
反正,無論是姊姊還是哥哥,她一樣喜歡,一樣是和她勾過手、發過誓,永遠永遠不分開的人。
她只是不懂,以往總是溫柔的俊美容顏,如今為何罩上一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霜,渾身散發出一股冷冽之氣?
對了,他那些傷……
方才她發現了,不只前胸,他連背上也布滿不少傷痕,這三年來受制于人,過得必定是生不如死的日子,讓他如何笑得出來?
還有他剛剛御風飛行的輕功,更是她望塵莫及,恐怕是經歷過一番艱苦修煉,何況光是待在吳辛那怪老頭身邊,就是一種非人的折磨了!
他好可憐……就算眼神冷了點、說話毒了點、臉色難看了點,也是情有可原,別人不懂他的苦,她懂的,無論發生任何事,她都不會舍棄他。
「如毓哥哥,無論你變成怎樣,七巧還是七巧,是你就算飛上月宮,也永遠會陪伴在你身邊的小兔。」
安七巧堅定傾訴,凝眸望著他消失的方向,腦海中忽然想起在娘親臨終前的對話——
「娘會保佑你平安長大,嫁一位好郎君、生幾個胖女圭女圭,等你成了老婆婆,再來接你一家團聚。」
「那七巧想嫁給像爹那樣疼老婆的好相公,娘您可得快些把他帶來我身邊,別讓七巧一個人孤孤零零。」
「好,娘會在天上睜大眼仔細找,盡早選蚌體貼的俊小子來陪你、寵你。」
「好,那就找個天下第一俊的吧!」
天下第一俊……
是啊,如毓哥哥俊逸非凡,肯定是天下第一!
難不成,他就是娘為她找來的未來夫君?
念頭一起,安七巧渾身熱得發燙,心里像藏了只化蛹而出的小粉蝶,飄飄展翅輕舞……